下課鈴一響，南霞市第十中學的學生們爭先恐後湧向食堂，在道路上交織成一道壯觀的風景線。 　　並非所有學生都需要爭搶擇菜權，在學校北邊的圍欄旁，三名男生正伸長脖子朝外張望，眼巴巴等著自己的外賣。 　　拿外賣意味著點了外賣，點了外賣意味著有手機，這絕對是違規行為。但隻要不當場抓包，老師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現在已經不是叫家長就能解決問題的年代了，如今的學生尤其難管，有些家長則更是刁蠻。 　　雙方心照不宣，隻要這批等飯的學生乖乖待在校園最人跡罕至的角落，窩在隱蔽的樹蔭底下，大家就相安無事。 　　不知是不是頭頂樹冠太過厚重，男生們蹲在樹蔭裡聊完遊戲，開始講起鬼故事。 　　“你們聽說了沒有？四樓最裡麵那間廁所鬧鬼。” 　　“有啊，大家都在說。據說在中午午休的時候，廁所裡會傳出奇怪的腳步聲，還能看到洋妞的鬼魂。” 　　“說是前任校長的小情人在女廁所吊死了......” 　　“我聽到的怎麼是師生戀墮胎什麼的？” 　　“扯淡，建國之後不許成精。” 　　這些傳聞本就類似鬼故事，更別提在傳播過程中還兀自多出許多驚悚的細節，聽得他們心中發毛，即使是大白天也感覺附近有陣陰風纏繞。 　　仿佛自習時班主任的臉出現在後門玻璃外，不知道誰先停止發言，突如其來的沉默迅速感染了所有人，男孩們麵麵相覷。 　　忽然，其中一個男孩抬起手，指著教學樓朝著這側的位置怪叫一聲。 　　“臥槽！” 　　隻見一道人影正從墻壁裡鉆出來，那造型像極了鬼片裡的貞子，一頭黃發搖晃著，眨眼間就鉆出教學樓，朝著他們的方向飛撲過來。 　　學生們嚇得齊齊後退，反應快的人撞在呆若木雞的人身上，在地上堆成一團。 　　眼看那道身影已經殺到麵前，它卻忽然在中途拐了個彎，直沖學校的圍欄，踩著圍欄之間作為裝飾的連接處竄上頂端，利索地翻了過去，動作嫻熟得令人目瞪口呆。 　　兩名保安氣喘籲籲追來時，那身影早已跨上電瓶車揚長而去，隻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 　　“再往廁所塗小廣告，給你丫腿打斷！” 　　學校保安隔著圍欄叫嚷幾句，才注意到旁邊那堆嚇壞了的學生。 　　估計一時半會兒，這事情是解釋不清楚了。 　　...... 　　一路開到看不見教學樓的地方，那黃發女鬼才停下車，扯下口罩和墨鏡擦了擦汗，此人正是任夢蕊。 　　她將口袋裡那些印廣告的工具扔進車兜，垂下頭清理起頭發上的蜘蛛網。 　　這學校是不能再來了，之前意外有學生看到她，任夢蕊還能誆騙過去，但可沒那麼好糊弄。要不是她身材消瘦，跑得又快，剛才肯定要被保安堵在衛生間裡。 　　要是能搞套校服就好了。 　　確認保安沒有追來，任夢蕊從電瓶車尾箱裡取出頭盔戴上，保證安全駕駛的同時也把顯眼的黃頭發遮一遮。她一擰把手，開向下一所學校，打算先去附近踩踩點。 　　她自然是不可能買得起電瓶車的，這也是繼任總裁大禮包的一部分。 　　一開始她以為是自己運氣好，等秘書解釋完平常要她做什麼後，她立刻明白為什麼前總裁會有電瓶車了。 　　車子的尾箱裡，放著一些前總裁沒來得及用掉的廣告傳單還有印刷工具。 　　秘書給出的理由是“早耕耘早收獲”，任夢蕊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活到“收獲”的時候，但還是照著做了。 　　自從入職那間稀奇古怪的公司，時間已經過去一周。 　　死亡倒計時滴答作響，她距離喪命隻剩下一個星期。 　　然而秘書一直沒有傳來找到客戶的消息，也沒有派任夢蕊去再做什麼探索。 　　要說業務上的指導，也不是沒有...... 　　“在找到客戶之前，任總裁，我建議你先開始鋪設前期宣傳。” 　　“說直白點，就是在各種地方塗鴉一些廣告。” 　　這周除了戴著口罩到處貼小廣告，任夢蕊把其餘時間都用在了刷手機上，她上網補了很多以前從沒覺得能用到的知識。 　　順便，她去刻圖章的時候還接了印其他廣告的活兒，反正都要是印廣告，多印幾種還能賺點錢，補貼點她岌岌可危的生活資金。 　　假設她任務失敗，注定要迎接死亡，最後一天她肯定要跑去肯打雞大吃一頓，花光剩下所有的錢，滿足一下夙願。 　　至於正規工作，任夢蕊沒找。 　　貼廣告已經是很拋頭露麵的事了，今天被保安發現更是為她敲響警鐘，之後必須越發小心才是。 　　她每天在外活動幾個鐘頭就會返回出租屋，即使手頭還有幫人塗廣告的活兒，她也不想冒著被抓的風險賺那幾塊錢。 　　生命隻剩下最後一個星期，她非但沒有著急，反而活出了一種釋然的感覺，新仇舊恨都已離她遠去，很多事情她也不在乎了。 　　最近沒人刺激她，她不再像個火藥桶似的一點就炸。 　　這種感覺，簡直像是重獲新生一般，她從未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活著。 　　她知道這種想法不太正常，但任夢蕊不在乎，這就是她自己的想法。 　　沒人喜歡朝不保夕的狼狽逃亡，哪怕隻是平凡的日常，對她來講都彌足珍貴。 　　她把電瓶車停在一處樹蔭下，望了眼街對麵的小學，她來晚了。 　　學生們已經開始午休活動，操場上到處都是孩子們玩鬧的身影，沒法溜進去了。她改換計劃，抓緊時間刷手機，緊急補充一些生活經驗。 　　有件事說來可笑，她是個殺人逃犯，卻連怎麼改簽車票都是剛學會的。如果不是麵試那天那個餐廳經理盯得太死，她真想嘗嘗可樂是什麼味道。 　　耳邊響起秘書的聲音，【你給我的感覺有點像穿梭者。】 　　刷著手機的任夢蕊平靜心神，在心裡回應了秘書。 　　聽不懂。 　　秘書能透過她的眼睛看世界，自然也能聽到她的心聲，這很正常。 　　【就是缺乏生活常識的異世界來客。】 　　真的存在這種人嗎？ 　　【你不是也穿梭到普羅米修斯號上過嗎？】 　　那不太一樣啦...... 　　浮雲從太陽麵前流淌而過，樹蔭轉眼變得濃厚許多，本應在九月份結束使命的蟬齊聲大叫，很快熱得連樹底下也呆不住了。 　　任夢蕊打算回出租屋了，她擰動車把拐上道路，前傾身子保持平衡。她盡可能開得快，車速一快就能帶起風來，驅散一些暑氣。 　　【發現交易目標了。】秘書忽然告知她。 　　終於！ 　　任夢蕊放慢車速，停在路邊朝四周左顧右盼，掃視路人們的神情。 　　陽光太過毒辣，連飯點的街上也沒多少人，多為身上染著一股怨氣的上班族。大部分人邊走邊刷著手機，躲在蔭蔽中前行，垂頭慢步的樣子好似僵屍。 　　究竟誰是絕望到打算出賣靈魂的客戶？ 　　【不在這裡。開車，我指引你大概位置，你按著感覺走。】 　　明白。 　　她再度匯入車流。 　　半途任夢蕊就明白了什麼是“按著感覺走”。 　　一股類似靈魂光團的氣息在城市中飄蕩，它很微弱，但就像喇叭播放的防空警報，僅僅聽到回聲便能確定它的存在。 　　秘書提過公司對客戶的感應不穩定，公司隻能發現絕望到祈求奇跡發生的人。 　　但是，客戶隨時可能改變主意，一旦這種祈願消失，交易的契機也就失去了。 　　希望這股氣息不會在她跑到半路的時候失去蹤跡，任夢蕊所剩的時間可不多了。 　　氣息回蕩著，傳遞著一種欲望，隨著任夢蕊靠近越發凝實。 　　電瓶車掠過路上的行人，這些人身上沒有那股氣息，對天邊的那份願望也毫無察覺——就和任夢蕊以前一樣。 　　繼續行駛，她來到了一片繁亂的住宅區。 　　道路越開越窄，樓房不斷變矮，樓宇之間的一線晴空被橫貫牽扯的雜亂電線切成碎片。線纜掛滿衣服，在風中輕輕搖晃。 　　此刻正是上班的點，路上沒什麼行人，可車卻越來越難開。 　　私家車和兩輪三輪車到處亂停，水坑和破損隨處可見，減速帶更是亂鋪，顛得她五臟六腑都快換位。 　　當預感清晰到像在她腦子裡打鼓時，前方小巷已經擁擠到連電瓶車都開不進去了。 　　任夢蕊把車鎖好，推著它藏到一輛私家車旁邊，才悄悄走進小巷。 　　陰冷和潮濕撲麵而來，她避開幾處水坑，忍著酸臭的味道尋找那名潛在客戶。 　　她是三步一回首，找書苑 www．zhaoｓｈuｙuan.cｏm 確認電瓶車還在原位才敢繼續往前。這附近的環境實在令她擔心，就怕回來的時候連車帶後箱的工具全都不翼而飛。 　　這可是她僅有的一點資產啊！ 　　【就是這兒。】 　　秘書提醒她停下，氣息是從巷子裡一扇不起眼的小門後傳來的。金屬門框已經銹跡斑斑，令人懷疑這扇門還能不能打開。 　　門邊墻麵上貼滿廣告，紙麵層層疊疊蓋掉了春聯。廣告已經殘破不堪，早她好多天就到了。 　　任夢蕊揭開一張細細查看，發現它宣傳著籌款和高利貸。 　　她在心裡問道，“公司有同行嗎？” 　　【有，但我們無需考慮這個。一些不知道靈魂價值的人也會順著線索找來，這很正常。】 　　“他們是怎麼知道這裡有潛在客戶的？” 　　【不幸是有味道的。】 　　麵前的門忽然向外敞開。 　　“......再考慮考慮吧，隻抽捐贈總額六成的除了我們平臺，可找不到更低的了。”一名男子昂首闊步走出屋子，他光顧著回頭講話，差點撞到任夢蕊。 　　他們對視一眼，男人瞪了任夢蕊一下，夾著腋下的一堆傳單徑直離開。他動作太急，沒注意到有張傳單落在門檻上，這給了任夢蕊機會。 　　她撿起來仔細查看，傳單印著一個臥在病榻上的老太太，正笑著和工作人員握手。底下寫著慈善籌款，為患者籌集救命款之類的內容。 　　【居然要抽六成？他們是沒有競爭對手嗎？】 　　秘書感慨道。 　　【我真是跟不上時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