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夢蕊沒法接秘書的話,她不知道行情,也不知道這樣的情況是否正常合理,但秘書都抱怨了,應該是不合理的。 “你好?” 前方響起一個疲憊的聲音,有個中年女人站在門邊,顯然是來關門的。 女人看起來有五十多歲,皮膚粗糙,身材早已走形,長滿色斑的臉上盡是麻木,整個人籠罩在室內的陰影中,大概是個護工或者保姆。 【她不是客戶,既然來了,就先想辦法見到客戶。】秘書提醒。 突然麵對陌生人,任夢蕊大腦一片空白,即使這些天的經歷豐富到恐怖,但社交方麵的匱乏是不可能突然進化的。 想到自己的案底,她巴不得趕緊低頭道歉轉身就走。 【夢蕊,快跟她講話!】 秘書在耳後一喊,任夢蕊不得不硬著頭皮行動。 她花了幾秒想起自己現在的情況和身份,趁著女人還沒關門,給自己暗自打氣。 勇敢點,你可是殺人犯!講個話怕什麼? 【這個激勵語句不太好吧?】 “阿姨,我是南霞理工大學的學生。” 任夢蕊壓根不知道南霞有沒有理工大學,反正她想到就說了。 “我們學校最近正在組織一場慈善募捐,能給你們做個登記嗎?” 年輕的優勢此刻展露無疑,任夢蕊盡可能露出那種很容易蒙騙他人的涉世未深的表情,雙手故作局促地放在身前,眼裡寫滿緊張和天真。 這種神情在她剛開始逃亡的時候起了大作用,還幫她甩開過一次追兵。 即使這番話完全是臨時起意,但任夢蕊怎麼看也不像是騙子,中年女人因此有些困惑,“大學......募捐?” “嗯,校內組織的!” 有個任夢蕊一點也不喜歡的長輩曾說她有張溫柔的臉,如果不是後麵還跟著“屁股大好生娃,親家肯定喜歡”,任夢蕊估計會感激這種誇獎。 當年她還能把不滿藏一藏,現在誰敢對她說這種話,她肯定要動手打人了。 有人告訴過她——“暴力的門一旦開啟,就再也關不上了”,事實就是如此。 ......那人是誰來著? 屋內傳出男人的聲音,每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用力擠出來的,聽得很累。 “誰來了?” “大學生,說是做募捐......”女人從門口讓開,“你要拍照嗎?家裡有點亂......” “我先來登記一下情況,你們願意加入募捐計劃嗎?” 任夢蕊跟著她跨過門檻,沒有順手關門。她不打算往裡走太多,暗自保留著幾分警惕,如果這家人並非善類,她馬上就跑。 事實證明她多慮了,因為她沒法往室內走更多。 這個地方難以稱之為家,它隻有一個狹小的沒有窗戶的房間,集廚房、餐廳、臥室為一體,酸臭、尿騷和黴味兒全都悶在屋裡。任夢蕊盡最大自製不皺眉頭,難以想象住在這種環境是什麼感覺。 屋裡唯一的電器是一個白熾燈泡,用電線就這麼吊在房頂,提供的也不過是一些暗淡的照明,從屋外根本看不清室內的昏暗中藏著什麼。 所有的家具都緊湊地挨在一起,收起的折疊桌緊挨著灶臺,煤氣罐上掛著筆袋——這家有在上學的孩子——再過去一點就是分上下鋪的鐵架床。鐵架床的上鋪放滿生活用品,邊緣還晾著衣服,下鋪空著,被子團在一起。 本該留給人下腳的空間鋪著一床被褥,上麵躺著一個用被子緊緊裹住身體的男人。不難想象平時若是要吃飯或者寫作業,就必須把桌子展開,支在上方蓋住他。 看到這人的一瞬間,任夢蕊就明白他便是潛在客戶。他身上湧動著能量,仿佛一顆火熱的心在空中鼓動,勾起人的思緒和好奇。 “把它拿過來”的想法自然而然出現在任夢蕊腦子裡,她將這個念頭壓下,結果下一個蹦進腦子的是她停在路邊的電瓶車的安危。 希望車還在...... 此時她也反應過來了,那中年女人不是保姆或者護工,而是一位未老先衰的妻子。 畢竟這個家也不像是能請起護工的樣子。 【他就是客戶。】 我該怎麼做?我要問什麼?提出契約嗎? 【搞清楚他的願望,或者為我爭取五分鐘。】 【如果情況不對就立刻離開,此次隻是來踩點的,不必著急。】 任夢蕊和秘書交談時必須集中精神,弄明白了計劃,她回過神來,明白自己不能繼續傻站著。 “......你好。” 她先和躺在地上的男人打了招呼,因為那位妻子正忙著把尿壺便盆藏進角落。 “你們的募捐,要花錢嗎?”男人想用手把身體撐起來,可未能成功,妻子坐到床邊挪近他,拽下床上的枕頭給他墊腰,幫著他慢慢坐起身。 任夢蕊的到來令他打起精神,又或是自尊心受到了挑戰,顯然他不想在風華正茂的年輕人麵前暴露出衰弱。 “不花錢,這是慈善項目,我來登記一下情況,然後......然後幫你們把信息交給學校。” 任夢蕊想找到地方坐著談話,這樣會顯得親近一些,她的動作卻起了反作用——這屋裡根本沒有任何能稱之為椅子的東西,隻能坐在床邊。 這對夫妻注意到她尋索的動作,立刻露出受傷的神情,任夢蕊趕在他們之前開口挽回道,“沒事,我就站著,這不花時間。” 接下來的半小時,任夢蕊從他們口中聽到了一個故事,一個對她而言十分遙遠的故事,裡麵充斥著陌生的名詞和概念,還有幸運和不幸。 這家的男主人葉化原本在工地上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是老員工,也是技術工。工作辛苦,但收入相當可觀。 他們家有一套房子,前些年還被劃進學區,價值立刻暴漲,家裡的兩個兒子也都能上更好的中學了。 然後,事情就在半年前發生了。葉化在樓體外側腳手架上做工的時候,頂樓的一捆材料滾落,朝他和三個工友砸了下來。 葉化很幸運,他活了下來,活著離開了重癥監護室,轉入普通病房。工地賠了一大筆錢,親朋好友紛紛趕來探望、問候。 在他住院期間,賠償金陸陸續續打進賬戶,來自社會的捐贈也送到了這個橫遭不幸的家庭手上。 很幸運。那些經常在新聞上出現的克扣和拖延賠償並沒有發生。 不幸的是,作為家裡頂梁柱的他癱瘓了,恢復的希望相當渺茫,而療程費用高昂到無法承受。隨著葉化倒下,掙錢擔子的一端再沒人去挑,整個壓在了妻子身上。 葉化平日無法自理需要照顧,他們的兩個孩子即將升學,賬單如雪花般飛來。賠償金和募捐款,加上親戚朋友借來的錢,全都投進了治病的無底洞。他們把房子抵押給了銀行,又從裡麵搬出去,租給別人來減輕壓力,全家擠在不到十平米的廉租房生活。 前陣子他們總算還清欠醫院的費用,但情況還是在一天天惡化...... 任夢蕊離開時,夫妻兩人還在不斷投來感謝,她幾乎是逃出葉化家的。 這對夫妻原本都是平凡人,或許稱不上大善,但至少沒有大惡,不該遭受如此對待。他們唯一做錯的事情就是無力承受意外。
第10章:不幸的代價(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