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黎，峽灣市。 　　雨淅淅瀝瀝下著，四下一片昏黑。手執黑傘的身影漫步在鵝卵石步道上，一雙布鞋不緊不慢地踏著，走向一棟居民樓。 　　路燈昏暗的燈光時而晃過，短暫照亮撐傘者的麵容，若是任夢蕊在場，必定要驚呼一聲“你不是不能離開公司嗎？”。 　　不過，任總裁正在公司裡專注地改臺本，練習編程，準備迎接還不知道能不能招攬到的鏡像世界玩家，暫時沒工夫管秘書在哪。 　　就算她沒有在忙，也看不到秘書這邊的半點情況，身為一個活了上百年的精神體，秘書在這方麵是個行家。 　　就算任夢蕊再天賦異稟，彎道超車也需要時間。 　　居民樓入口處的電子門鎖著，一名男子靠在門旁抽煙，趕蚊子的時候還不忘刷手機。 　　秘書伸手拉了下單元門，毫無疑問也是鎖著的，那名男子投來一道古怪的注視，正好和秘書四目相對。僅僅一瞥，他的眼神就好似釘住了般，再也挪不開了。 　　“幫我開門。”秘書走到屋簷下收起黑傘，拍了拍肩上的雨水，“謝謝。” 　　男人乖乖照做，秘書推門進樓，安安靜靜等起電梯。單元樓外，男子仍呆呆站著。 　　直到秘書步入電梯，他才如夢初醒般打了個寒戰，“這天也太冷了......” 　　...... 　　電梯廂裡隻能聽到機械運作的低沉響聲，秘書掩住麵孔，手一拿開，就露出滿麵倦容。 　　“我的念力要空了，這陣子都入不敷出。”她擺弄著黑傘，聲音很輕，好像在自言自語，又好像在對誰說話。 　　“......初上手就能嫻熟運用背景故事，說明她的確有天賦。或許這就是公司挑選她的原因吧。” 　　“怎麼會有人閑著沒事就自我剖析呢？再這樣下去，早晚會出問題。” 　　“我知道，我等了半個月，她心情可算好了一回。現在壓力輕了，不過必要的時候，還是得介入。” 　　“數字的問題，我馬上會和她提出來。不要讓她開新部門，光她一個就夠讓我頭疼的了。” 　　電梯即將到達目的地，秘書甩甩短發，最後嘆道：“不用擔心，一切都在正軌上。” 　　梯廂門叮一聲敞開，爭吵的動靜頓時飄進秘書耳中。 　　“天天搞到這麼晚，回來一身酒氣，又在家裡大呼小叫，你還把這個家當家嗎？” 　　“我說了工作工作工作工作！我不上班你們吃什麼？我不掙錢誰來掙？累了一天到家裡沒頓熱飯，在家裡閑著沒事就不知道把飯熱好等我？” 　　“一桌子菜從五點等你等到九點，我熱了又熱熱了又熱！你這個沒良心的，家裡事情哪個不是我在累？” 　　“你累什麼累？你有我工作累？” 　　“洗衣、做飯、拖地、教小孩，你給家裡乾過什麼事？” 　　就是這兒了。 　　秘書在傳出爭吵聲的門口止步，抬手叩門，但爭吵著的那二人似乎沒聽見。她又按動門鈴，叮咚兩聲，爭吵戛然而止，轉變為一陣竊竊低語。 　　很快就有人來應門了。 　　“誰？” 　　“您好，孩子家長，我是徐老師。”秘書在門正前方站定，提高音量，“我們約好了要家訪的。” 　　“有這回事？”門後的男人嘟囔了一句，又是一陣竊竊私語。 　　他們沒有開門，不過秘書本來就沒指望這事，她靜靜等著。 　　討論一陣，這家男主人趴在貓眼上向外查看，僅僅投來一眼就中招了。 　　“徐老師，哎呀，來的這麼晚啊？真是讓你久等了！” 　　他尷尬賠笑著打開門，身後的妻子臉上怒意未消，越過他肩膀向門口看去。 　　“開什麼門，學校沒通知——啊呀，徐老師！快點進來坐！” 　　秘書將之前跟路人借來的傘放在門口，慢步進了屋內，一眼便對上臥室門縫間露出的一隻眼睛。 　　靈魂的氣息不會錯的，這位就是“客戶”。 　　片刻後，一家三口已經在沙發上排排坐好，等候發落。 　　秘書並未理會那對瞪著空氣擠眉弄眼的夫妻，她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兩眼通紅，不停拿紙巾擦鼻涕的女孩身上。秘書蹲下身，再次確認了一遍。 　　“你願意用靈魂來換這種願望？” 　　女孩用力點點頭，她鼻子完全塞住了，說話都得大喘氣，“我不要，他們再，再吵架。” 　　“我明白了，你閉上眼說五次願望。” 　　女孩閉上眼睛，捧起雙手大聲說：“我希望——” 　　秘書來到兩夫妻麵前，“報名字。” 　　兩名成年人像學生一樣正襟危坐，挨個報上名來。 　　“不準再吵架，記住了嗎？” 　　夫妻二人麵色古怪，都沒有作答。 　　“我希望，爸爸媽媽，不要再吵架......”女孩掰著指頭，已經重復到第三次，“我希望——” 　　秘書輕嘆一聲，凝聚精神，一股無法抵抗的力量順著她輕柔的聲音流淌而出。 　　“康建設，楊華，你們二人從今以後不準再在孩子麵前吵架。孩子不在又特別想吵的時候，必須一邊單腳跳一邊大聲數三十個數，數滿才準吵，明白了嗎？” 　　兩名大人聽到這句話無不是麵容抽搐，這股異樣的表情很快平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靜。 　　“明白。”他們異口同聲道。 　　“我希望爸爸媽媽，不要再吵架。”女孩數完了五次，悄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抽著鼻子觀察父母。 　　“你的願望實現了，我要把你的靈魂拿走，假設你後悔......就算後悔也沒用了。” 　　秘書臉上倦意更甚，她不住搖頭。 　　“就為了這種事情......” 　　她轉身一踏，整個人在女孩麵前破碎消解，融化在空氣中，仿佛未曾來過。 　　沙發上的一家三口齊齊一震，全都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我去洗碗。”父親說。 　　“我幫你收拾外套。”母親說。 　　“我去寫作業。”女兒說。 　　他們走向各自的目的地，家裡終於重歸平靜。 　　...... 　　中轉點。 　　剛回到公司，秘書就聽到中央大廳傳來一聲驚叫。 　　“真的夠了！秘書，這是你的私房錢不成？”任夢蕊在靈魂光球麵前張手比劃，臉上掛滿天真的笑意。 　　“任總裁，你無需在意這個。” 　　“好吧，你還好嗎？你看上去好累啊，要不要休息會兒？” 　　“這不是我們現在需要考慮的問題。”秘書走向她，順勢從虛空中扯出一塊白板，“請看，這是我司九月份的財報。” 　　“九月份不是還沒過完嗎......”嘴上這麼說著，任夢蕊還是端出一張折疊凳，乖乖坐好等著秘書分析財報。看到白板內容的那一刻，她露出古怪的表情。“......這什麼？” 　　“財報。” 　　“我知道這是財報，可是......” 　　任夢蕊瞇起眼睛，白板頂端的確寫著“E公司9月份收支報表”，可是除此之外就隻有一團團臟兮兮的墨跡了。 　　墨跡或濃或淡，找書苑 wwｗ.zhａｏshuyuan.coｍ 胡亂塗抹著，有些部分看似可以閱讀，仔細分辨才發現根本就是亂畫。 　　說完全沒有內容也不對，因為白板右下角還畫著一個【:p】。 　　整個板麵除了標題就數它最清晰。 　　其實，看著還挺可愛的......？ 　　秘書抽出教鞭，啪一聲敲在顏文字笑臉下端，“我之前就想問了，任總裁，您對數字是不是有什麼另類認知？” 　　“你可以直接說‘你是不是討厭數學’的。”任夢蕊乖乖承認，“我對數字完全不在行。” 　　“這已經不是討厭了，是認知問題。”秘書抽出教鞭指著第一行的墨水團，“我們的收支完全無法正常顯示，不僅僅是財報，所有的兌換物都無法展示精確價格。” 　　“我就是那種完全記不住數字的人，我能怎麼辦？我高考數學差點沒上五十分！” 　　“問題在於，你對數字的不敏感也會反映到我身上——我是按照你的認知被補全的‘秘書’。”秘書嘖了一聲，“現在我們隻能依靠估算和第六感來判斷公司的靈魂餘額了。” 　　“你去補習一下，我的數學會變好嗎......” 　　有句話說得好，生活中的一切都可能騙你，但數學不會。 　　不會就是不會。 　　“不用考慮歪門邪道了，這方麵沒有捷徑可走，我是由你塑造的。除非你自己提升數學水平，不然我也無能為力。” 　　“還有別的選擇嗎......？” 　　“當然，這就是我們接下來需要商討的。” 　　任夢蕊點點頭，安靜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