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帝國(1 / 1)

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6601 字 2024-03-17

在燭火中,年輕的聖靈保持沉默。他隻是注視著年老的大元帥在燭光中的舉動,看著他抓起一個燭臺掰斷,又扔出另一個燭臺,撞擊墻壁發出響亮的聲音。在這個空蕩的議廳裡,金屬碎片紛紛落地,它們的聲音喚醒了失控的思緒,讓扶住椅子的老人開始疲倦而不甘地笑了起來。   “聖靈,我已經很久沒有失態了,也很久沒有如此暢快地發泄了。自從掌握帝國以來,我明白了權力的盔甲是忍耐。失控的憤怒和無能的咒罵隻是懦夫的借口。但是今天我改變了看法,因為憤怒的咒罵確實能夠宣泄沖動,幫助我找回失去的理智。”   在火焰中的聖靈飄忽不定:“大元帥,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老人看向天花板上刻繪的金紋,笑容中不再有不甘:“帝皇在上,我們還能做什麼呢?既然祂選擇施恩於背叛的朝晟人,我們隻能接受滅亡的命運。”   “大元帥……”   老人製止了聖靈的話,平靜的威嚴再次顯現在他身上,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容:“接受滅亡並不意味著放過敵人。聖靈,你聽好,我以現在帝國最高繼承者的權力命令你,守護我將賜予你的東西。”   “是,大元帥。”在燭火中,聖靈的幻影始終注視著。他看到帝國的統治者緊握圓桌,天花板上的金紋如花朵般綻放,一個黑金色的盒子從中緩緩顯現,降落在桌麵上,最終驚叫道,“武神的聖龕?!”   “是的,帝國真正的繼承者,特羅倫的武神遺留之聖龕。來吧,用你的眼睛和心靈審視它。”老人低聲說道,聖龕開始旋轉變形,發出哢嚓的聲音,展現出一本暗紅色的古書。   古書的封皮如血海般鮮紅,讓聖靈的瞳孔收縮。透過火焰的幻影,他看到了死亡,那血黑色的紙張上沒有文字,隻有無盡的黑血在上麵流動,湧動而來,讓心靈沉浸在最純粹的殺意和死亡之中。當眼睛無法移開時,他已經讀懂了黑血所蘊含的文字:“殺戮…殺戮之聖典?”   老人的笑容更加滿足:“沒錯。代表殺戮真理的聖典,一直守護著帝國的最高點。聖靈啊,你聽著。帝皇的復活已經失敗了,沒有必要保留實驗的記錄,你要清除所有的痕跡,埋葬所有的屍體,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聖都。”   “回到聖都?”   “是的,你要回到聖都,從我手中接過聖典,去領悟武神的力量……”血色的黑流從老人的指尖湧出,讓滿足扭曲成猙獰,將殺意和瘋狂融入聲音中,“聖痕的計劃並不完美,帝國需要另一套預備方案。聖靈,你要拿好殺戮之聖典,盡全力成為新的武神。”   “大元帥,我……”   嗤笑聲讓聖靈在燭火中顫栗。黑血已經湧上老人的麵龐,滲入那眼眶,把棕色的眼染成暗紅。   暗紅的晦暗中,老人仍在嗤笑:“掌握聖典的你必能把朝晟的瘋狗解決。倘使你的天分不足,那就把聖典守護,直至合格的繼承者現世,讓他攜武神的威嚴擊敗朝晟、擊敗格威蘭、擊敗瑟蘭……不,該是踩著全世界,重現帝國的榮光……帝國的榮光……嘿嘿……嘻嘻嘻嘻……嘻嘻……”   癲笑著熄滅燭火,老人的眼仍流淌黑血。在沉默中,另一件燭臺亮起最耀眼的光,傳出懇切的道歉:“大元帥,一切的錯皆我所致。我願受任何懲罰。”   老人沒看向那火光,說話聲是在譏諷:“懲罰,有用嗎?聖痕,你失手創造的怪物已出籠,破滅了我們的夢想。無用的怨恨與後悔?隻能帶來更多的怨恨與後悔……沒有任何屁用……沒有任何他媽的屁用。”   是的,這謙卑者就是帝國的第一元帥,帝皇利刃的統帥者聖痕。現在,聖痕更加謙卑,萬分誠懇地求解:“大元帥,我從晨曦取回的帝皇之血……”   帝皇之血,顧名思義,是帝皇的血。偌大的帝國,知曉這秘密的不過寥寥數人,其中就包括以帝皇之血去試驗的聖靈、策劃這一切的大元帥奇羅卡姆,以及取回帝皇之血的聖痕。數年前,聖痕拋下兵團,隨聖徒、聖者的軍團一同攻破阻斷地峽的瑟蘭要塞,成為第一個殺入晨曦城的帝國人,且謹記奇羅卡姆的密令,到達晨曦城的隱秘之所,取回了隕落千年的神聖帝皇留在世上的唯一寄托——祂的一滴血液。   可奇羅卡姆的回答是揶揄的絕望:“沒用,聖靈的實驗徹底失敗。別再提這樁爛事了,說說吧,聖痕,你究竟是在朝晟做過什麼,竟讓凡人覺醒近乎繼承者的力量?”   “大元帥,我隻是……”   然而,帝國的統治者不想多談那頭強逾常理的朝晟瘋狗:“好了,別再廢話。可從沐光者那裡弄到名單?”   “暫且……”   “聖痕,別給我浪費時間。我知道你瞧不起沐光者,也知道他總弄些齷齪事情,可為了帝國的將來,你不能對自己人保有成見,哪怕是沐光者這種隻會在信徒間拱火的蠢貨。若想傳承帝國的火,沐光者在聖堂及信徒中的影響力,你必須去爭取。”   話雖如此,奇羅卡姆的聲音卻是藏不住的疲憊,全因為沐光者是個不好打交道的人。作為領導帝國信仰的聖堂之內最為虔誠的人,沐光者是信徒心中最接近神聖帝皇、能沐浴帝皇之光的傳道者。很多年前,奇羅卡姆假意臣服於他,借他之手與腐朽的帝國禁衛軍爭鬥,登臨大元帥之位,更在他的協助下整改帝國的製度,把帝國從險將覆滅的危境裡拯救。   可在真正把持帝國的軍政大權後,奇羅卡姆便讓親愛的老朋友“隱退”二線,隻準他全心經營遍布帝國的關乎宗教信仰的聖堂,其餘之事一概不允。   很明顯,聖痕討厭玩弄信仰的宗教人士:“大元帥,不止是我,但凡流有熱血的軍人,無不受您的恩惠,見證您的炙熱,崇信您的魅力,對那神秘的老鬼——”   “夠了。當年,我也需借他幫助去爭奪大元帥的寶座,你又羞恥什麼?聖痕,你聽著。辦完事情後,拿帝刃去開啟競技場,將你的全部威勢給我激發,等那瘋子去殺你。不要多問,照我說的做。身為最強的聖恩者,你要有無敵的自信,相信你的祈信之力,相信帝皇的威嚴會降臨,相信力量與虔誠會助你戰勝強敵。”   “是,大元帥。”   “相信你的力量,相信帝皇的威嚴…抓住機會,用你的利刃殺掉那條瘋狗,把威脅帝國的東西給我毀滅。”   “是。”   滅去火光後,帝國的第一元帥聖痕前往聖城的聖堂總殿,按老人所說去尋求沐光者的幫助。剛踏入聖堂總殿,聖痕的眉頭便布滿陰雲,因為聖堂總殿的中央布道堂有七千信徒閉目跪坐,聆聽祈禱的結束語。   “所知越多,則越幸福。”   合上書頁的沐光者低垂蒼顏,與信徒們道別後,引聖痕走入布道堂的密室。隻是短暫的交談,這老者便答應其合理的請求,目送這元帥離開聖堂。   而走遠的聖痕喊則副官過來說幾句心裡話:“那老鬼竟如此果斷…與大元帥不合的他竟沒有多問,送給我全部信徒的名冊…你說,他是想隱瞞什麼?”   副官也疑惑:“長官,那老鬼最愛念叨無用的忠誠,怎麼會輕易把信徒的名冊交給我們?”   聖痕有些猶豫,忍不住回看沐光者的背影,許久才感慨:“也許會。帝國毀滅的前夕,再古板的習慣都有契機去改變。”   接著,他抬頭望聖堂總殿的金頂,將滿箱名冊推給副官:“帝皇的名…簡單的名,虛無的名,沒任何價值的名,竟能號令民眾與軍人,姆哈卡,你覺得這可笑嗎?”   名為姆哈卡的副官則嘆息:“元帥,帝皇的名雖可笑,卻好用啊。在帝國覆滅的前夕,祂的狗屎名字也能接引新的燃料,為帝國的灰燼存留最後的火光。”   獲得名冊又經過數日的安排,聖痕已籌措好物資,備好潛藏的人員,將帝皇利刃的指揮權轉交姆哈卡,看這位忠誠的副官奇跡的金光裡消失,去往該去的地方。   擦拭名為帝刃的聖器後,聖痕撫摸劍身,看那紋路猙獰的雕線如蛇交纏撕咬,不現表情,隻是呢喃:“朝晟的瘋子,你會來殺我吧?若你記得我,那就來戰我,我以帝皇利刃的元帥聖痕之名起誓,必斬去你的頭顱,洗刷我的恥辱——”   十年前,聖痕親自進入朝晟的林海,親自處死了一個想躲在糞坑裡求生的少年。可當他以祈信之力將少年厚葬的剎那,恐怖的命運扭曲了一切——那少年,覺醒了壓倒千萬人的祈信之力,成為了遠超聖恩者的強橫怪物。這就是聖痕的錯、一道即使揮劍橫斬也無法切斷的錯。   劍入鞘,他身邊的家具盡數斬分為二,可帝皇的建築卻是完好無缺。於是聖痕敲了敲無損的黑墻,兀自嘆息:“帝皇啊,我不知道禰是什麼,也從未真正的信仰過禰…但希望禰能助我,令我這帝國的衛士與禰的建築同樣堅韌,永不損壞或倒塌…”   出了房,聖痕踏上金色的大道,走向聖都的中央。路上的行人總盯他,議論那未覆黑袍的軍裝,猜測他是何人。他卻沒聽見,隻是走,走遍聖都,走過形色的民眾,來到聖都中央的黑晶地,仰望閃金光的圓環,沉沉念道:“大元帥啊,望你祝福我,鼓舞我這帝國最強的戰士去殺敗最可怕的敵人。”   聖痕的劍插進了黑晶中央。璀璨的金芒照亮了天空,黑晶的土地扭曲開來,將他帶到了爆射金光的競技場。他環顧四周金色的圓臺,又望向高處的圓環,握緊劍自言自語:“大元帥,你知道嗎?我終於恐懼了。麵對他,我似乎成為螞蟻,成為迎戰巨龍的螞蟻。我知道,能滅絕巨龍的帝皇不會助我,祂不會助我這虛偽的信徒超越祈信之力,蛻變為足以擊倒巨龍的螞蟻…但,我不會放棄。”   是的,絕不言棄。如果沒有堅忍和勇氣去嘗試,第一元帥聖痕就不會成為帝國最兇猛最知名的戰士,就不會率軍攻入朝晟,更不會親自前往瑟蘭的晨曦取回僅存的帝皇之血。而現在,聖痕回想起往日的榮耀,又仿佛看到了兒時的自己。那時,他曾蹲在荒草塘旁的石頭上,觀察啃食青草的白兔和低鳴的昆蟲,等待饑餓的捕食者撲來,將這些弱小的食物吞入肚中。聖痕記得,在鳥雀和餓狼麵前,即使是無力如昆蟲和白兔,它們也會奮力掙紮,拚命反抗,那是如此可憐而壯烈,如此義無反顧。而聖痕自己呢?他不僅是擁有智慧的人類,更是帝國最強的戰士,在這逼近的恐怖和絕望之際,他應該相信人類的智慧,更應該相信被智慧壓抑的本能——求生的本能。相信吧,相信本能中的恐懼和拚搏會帶來爆發…   求生的爆發,全力的爆發,與敵人同歸於盡的爆發。   競技場的金光越來越濃,聖痕的身影越來越淡。最後,這個帝國最強的男人合上眼睛,緊握劍柄,在夜晚的金光中等待敵人的到來。   沉默的夜漸漸消失,新的夜又來臨。沐光者送走虔誠的信徒,合上聖堂的大門,念著禱文。那張布滿老年斑的臉上露出笑容:“所知越少,越幸福。連帝皇都能相信的愚蠢東西,你們乖乖去當炮灰吧。能為最愛的帝皇而死,你們還應該感謝我的仁慈啊。”   走到聖堂的後院,沐光者突然咳嗽幾聲,連忙捂住心口,掏出小瓶,將藥物喂入口中後低聲咒罵:“該死的偽帝…該死的奇羅卡姆…該死的帝國…”   沐光者聽到孩子們的回答後,他的臉上露出慈愛的表情,就像平時禱告時一樣。他的老臉上布滿了斑紋,看起來既聖潔又親切,但這讓孩子們感到害怕顫抖。   “孩子們,你們相信帝皇嗎?”沐光者問道。   男童結結巴巴地回答:“不信、信…不信。”   他的聲音顫抖,人也是勉強才站出來。而在他身後,還有一隊整齊的孩子們,他們正在驚恐中努力組織語言。   啪。   沐光者用他老而糙的手掌狠狠地扇了男孩一巴掌,把他的臉打腫了。然後,他無情地指責道:“你不是真正虔誠。”   “不,嗚...我,嗚...”   男孩拗哭著,但沐光者並沒有理會,他揮動更重的巴掌:“你不是真正虔誠。”   啪,啪。   “我不信、不信帝皇,我真的、真的不信啊!”   男孩大聲哭喊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巴掌也停了下來。沐光者揮了揮手,有人把男孩送了出去,而他慈愛的目光已經轉向了下一個即將哭出聲的小姑娘。   很久很久過去了,也許直到天亮,孩子們的哭聲才逐漸停止回響,聖堂總殿也終於恢復了寧靜。那些隱藏起來的人走了出來,帶著觀賞的興趣靠近沐光者。   “哈,你還在做這無聊的事情。真不怕歸於帝皇的懷抱後,被拆骨頭溺入復活的聖水,體驗永不停止的窒息嗎?”有人嘲笑道。   “別廢話,你離死也不遠,”沐光者用潔白的衣袍擦去汗珠,沒有看他一眼,“你沒去等朝晟的人來殺你,來找我做什麼?”   沐光者聽到來人的話後,他不置可否,隻是聳了聳肩膀。他說:“我可不願意早早歸去。按照我的虔誠程度,如果死後真的要麵見帝皇,結果可能不會比你好。”   沐光者吞了口口水,臉上的皺紋流露出鄙視之情:“你還真怕死啊。你打算用最強的祈信之力來逃避嗎?廢物!如果那個朝晟人真像你說的那麼強大,再廣闊的世界也不容你躲藏。”   來人搖了搖頭,壞笑著坐在沐光者身邊:“嘿,雖然我擁有最強的祈信之力,但我並不是最強的聖恩者...聖痕已經決定拚死,憑他的力量,少了我的幫助也無關緊要吧?”   沐光者還沒來得及回答,來人打了個哈欠,語氣懶散地說道:“啊...說實話,你說得沒錯,我確實害怕死。所以我想知道,聖靈那個更害怕死的家夥...這些年到底在忙哪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