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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6859 字 2024-03-17

沐光者揉著眼睛,訕笑道:“聖恩,你這個膽小鬼是從哪裡聽說的?”   聖恩拍了拍沐光者的肩膀,慢慢走到他的身後,話語中逐漸帶上了戲謔的口吻:   “相信你明白,忠誠是最不可靠的信仰。即使是最虔誠的士兵也難以控製自己的嘴巴...總有機會從他們的廢話中找到有價值的信息。而且老鬼自從見過聖靈之後,再也沒有管理過任何事務,他的命令都是由聖痕的副官發出的。所以你不需要再擔心了。再說,你也清楚,最糟糕的結局就是我們這些可憐蟲被那個朝昇人殺掉,還有什麼好顧忌的呢?與其把秘密埋藏起來,讓它們隨著你這個老家夥一起下葬,不如滿足我的好奇心。說不定,作為一個善於異想天開的年輕人,我能想出一些求生的辦法,讓我們多活幾年。”   沐光者聽到他的話,臉上的陰霾漸漸消散:“你想知道嗎?可以。聽好了,聖靈的親衛透過秘密渠道告訴我,這三年來老鬼征集了不少愚蠢的信徒,帶他們去了聖都北方廢棄的鎮子。哦,他還把博薩、朝晟、瑟蘭和格威蘭的俘虜送到那裡。具體情況我不了解,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就自己去弄清楚。”   “謝了,”聖恩把一封信扔給沐光者,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出聖堂。在大門關閉之前,他壞笑著提醒沐光者千萬別對那封信咬牙切齒,“對了,競技場裡沒有鮮血的味道,即使持有聖器也不能離開。聖痕的副官,姆哈卡已經離開聖都,跟著帝皇的利刃去了博薩邊境。聖環殿的守衛幾乎沒有剩下多少人,他們應該都隨著聖靈一起離開了。至於聖者...嘿,他還在瑟蘭與那些長耳朵們僵持著。相信我,聖環殿裡已經沒有多少守衛了。你說,如果我是你,被老鬼欺負了這麼多年,會不會有勇氣去玩一把呢?嘿嘿嘿,最親密的朋友,用行動來回答我吧。”   門緩緩關閉,晨光被擋在外麵,使得空蕩的聖堂變得昏暗起來。在黑暗的寂靜中,沐光者的鼻息沉重,心跳如鼓,他捂著心口,感受著血液湧動至全身的感覺。他低聲自語道:   “老鬼,你恥辱的統治早該結束了。我會給你最好的禮物,讓你在帝國覆滅之前就滾回偽帝的懷抱吧!你借著我的影響力控製軍隊,借著我的關係得到大元帥的寶座。你許下了那麼多承諾,卻從來沒有信譽去兌現。你還復興了他媽的帝國榮耀,讓多少特羅倫人陷入泥潭。你以為我會忘記嗎?你以為我會原諒嗎?   錯了...我隻會給你最痛苦的死亡。”   豎立在聖都中央的聖環殿裡,連衛兵的呼吸聲都聽不到。這座巨大的建築變得靜得隻剩下鐘表的滴答聲,以及燭火跳動時微弱的隆隆聲。帝國的統治者大元帥仍然閉目垂首坐在圓桌前的寶座上,仿佛透過黑暗的地板望著聖環殿下的競技場,望著那個同樣靜如雕像的聖痕。   早些日子,在聖都北方的無人之地,圍住荒廢工廠的鐵絲網被剪開,士兵們抬出一具具屍體,扔進已挖好的大坑。有男人、女人、老人、小孩……聖靈能在堆高的屍坑瞧見各種麵孔。他走到坑沿蹲下,盯著一些梁人、金精靈和木精靈的臉,從慘白的麵容中看見幸福。   “埋。”   聖靈在電筒的昏光中起身後退:“帝皇的血確實有無盡的偉力。你們莫要怪我,而今活在恐懼中的我遠不如死去的你們幸福。在恐懼中活著,在絕望中活著,在可笑責任的鞭笞中茍且於陰影,肩扛不能解脫的重擔了卻餘生……倒不如賞賜我帝皇的血,在飄往虛無的幸福中去死吧。”   一位帶眼鏡的中年人趕忙走出盡穿白衣的人群,討好般靠過來詢問意見:“元帥,真要銷毀全部實驗的記錄?”   “燒。”聖靈沒有理會對方的話,從衣袋掏出打火機。他想起未發動聖戰的帝國、大元帥授勛的榮耀,以及從聖徒那裡拿到這精美物件的情景,解脫般一笑,“可惜已不能回去。”   待士兵把燃油淋滿工廠,聖靈扔出點燃的打火機,背對著沖天火光,給士兵們作好交代,親自駕車離開。麵對那群驚呼的白衣人,士兵們傾瀉著炮彈,然後把散碎的血肉鏟進火焰,焚燒一切。   很快,聖靈在鎮裡唯一有光的別墅前停車,推開門看見客廳亮著的吊燈。他掛好軍帽和大衣,輕輕繞到沙發後,慈祥地注視著抱著布娃娃睡著的小女孩。他摸了摸那張酣睡的小臉蛋,捋過漂亮的棕卷發,笑得很暖。   “回來了?”樓梯上的青年輕聲問道,透著冷漠。   “嗯。”聖靈扭過頭,目送青年的臉消失在扶手後。   睜開惺忪睡眼的小女孩高興又不安地立在沙發上,抱住聖靈的脖子,用柔軟的棕發蹭他的臉:“爸爸……”   “乖,我的小公主,太晚了,去睡吧。”小心地抱起女兒後,聖靈走進她的臥室將她托上床,給她蓋好被褥又關上燈,輕聲道了晚安。   漆黑的房間裡,女孩走在通往夢鄉的路上,對黑白的薄霧輕聲說道,她覺得自從三年前爸爸回家後,哥哥的態度就變得奇怪了。他的眼神充滿了厭惡和蔑視,甚至有些冰冷,再也沒有以前對爸爸的敬愛和崇拜。女孩感到很奇怪,回家應該是最幸運的事情,為什麼哥哥總是嘲笑爸爸,說爸爸還不如死了好呢?   女孩覺得這太過分了,在她的記憶中,哥哥明明是最尊敬爸爸的人。她記得在學校時,每次考試的成績,哥哥都會先給爸爸看。加入軍隊的時候,哥哥還喝得醉醺醺地去亂發電報,說他不再是孩子,而是能讓爸爸驕傲的戰士。但是三年前,自從爸爸從博薩回家後,哥哥就總是像今天這樣冷淡。   她最清楚的記憶是負傷的哥哥嗬斥去病房看望爸爸的行為,甚至還說爸爸是懦夫。但女孩也記得,爸爸離開後,哥哥又在病房裡獨自抹眼淚。   她想問問夢,為什麼哥哥會這樣,但又聽不到任何回聲。她隻能向帝皇祈禱,希望哥哥不再對爸爸生氣,希望一切回到以前……希望一切回到以前……   聽到女兒熟睡的呼吸聲,聖靈點燃壁爐,拿出一本小冊子,看著上麵的記錄:“這有什麼用呢?大元帥啊,你看看吧,那些學者們是多麼努力,耗費了多少心思,結果卻都是一樣無用。”   最後他瞥了幾眼,將冊子扔進溫暖的壁爐,對著火焰說道:   “葛瑞昂,我真誠地感謝你。通過你送來的恐懼,我才明白重振帝國榮光的熱情是多麼可笑的愚蠢。現在我清楚了,這些話隻是沒有意義的欺騙。擊敗朝昇又有什麼意義?殺光像你們這樣的異種又有什麼意義?奪取帝皇的血又有什麼意義?用帝皇的血送那些俘虜、異種甚至是我的同胞去死又有什麼意義?即使帝皇真的還在世上,祂也不會因為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多看我們一眼……可惜我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再次看著沉睡的孩子們,聖靈默默地與他們告別,撥通電話與他最信任的下屬交代事情,然後駕車前往聖都。聖靈進入黑夜中的聖殿,從大元帥的手中接過聖典,駕車駛向北方,去往靠近格威蘭的邊境地帶。   在帝國的暗流湧動之際,他們最擔心、最恐懼的人卻在沉睡中,靜靜地躺在充滿灰霧的教室裡。灰霧中,隻有阿竹趴在桌子上睡覺的身影清晰可見,講臺後的人不斷變換著麵孔,周圍的人臉上冒出灰霧,窗外更是一片朦朧,什麼都看不清。   無法逃避,隻能埋頭聽,用耳朵去傾聽,聽那嘈雜的聲音……   聽、聽、聽……一直聽下去,沒有盡頭,永無止境,隻是聽,隻是聽……隻是折磨。現在,阿竹覺得已經夠了,不想再聽下去了——夠了。   他抬起頭,朝天睜開眼睛,看到月光下,落葉在飄舞,鳥兒在輕鳴。他抬起手穿過落葉,指向那冷冽的月亮,突然間,阿竹忘記了灰霧中的一切。   這是在做夢嗎?比黑夜更深的夢境,是要告訴無知的孩子們什麼道理呢?   “你是趙無秋,你是朝晟人,梁人。”   誰在說話?是網,他們又在用網和阿竹交流。   阿竹記得網,他迷迷糊糊地喃喃自語,卻回憶不起過去的事情,隻能從頭開始回憶:“是的,我是趙無秋……我是朝晟人……梁人……我是趙無秋……我是朝晟人……梁人……”   阿竹不停地重復著單調的話語,追逐著月光,踩過落葉,穿過灌木,繞過樹叢,低頭看著倒映著玉輪的寒潭,伸手探入水中,蕩開水麵上那張不再年輕的麵容:“這是我嗎?我不再是孩子了……我長大了……我長大了……”   “當然會長大,因為已經過去了十年。”   “十年?十年……對,十年,第十年。”   “第十年,戰爭的第十年。”   “第十年?我知道……不對,我早就知道!你們到底想乾什麼?該死!好痛啊!”   喊出幾乎要被抹去的記憶後,阿竹突然陷入黑暗之中,雖然看到一絲光芒,卻無法觸及。有東西阻擋著他,有東西阻隔著他,試圖用痛苦將他的清醒擊退,迫使他離開自己的身體,永遠沉睡在黑暗中。   “痛……痛……該死!你是誰?”明明失去了身體,明明沒有感覺,但虛無的痛仍然刺痛著阿竹的心靈,鉆進指甲間,在皮膚下遊走,“爸爸、媽媽、娜姐……救救我……救救我……”   他喊了很久,依舊毫無用處。   他明白沒有人能聽得見……   沒有人能幫助他,沒有人能拯救他。   他想要蘇醒,他必須蘇醒,他明白自己必須醒來,否則隻能走向死亡,隻能陷入昏睡。於是,阿竹痛斥自己的軟弱和無能,發瘋般地宣泄,他咒罵自己的名字,咒罵趙無秋,咒罵自己是個廢物,咒罵自己怕疼,咒罵自己如果怕疼,就去疼死。   如果不想去死,就讓這具肉體聽見,聽見他的呼喚,聽見他的命令——別再睡覺,快醒過來。   痛苦如刀,切割身體,切割心靈,將思維切成絲。阿竹勉強掙脫這痛苦,終於重新感受到自己的身體,離遠方的身體隻有一步之遙。然而,痛苦又聚集成刀墻,阻擋著他觸碰自己的身體,無盡的碎裂和重組之後,意識變得模糊,記憶再次飄散,阿竹終於爆發出一聲吶喊:“我去你媽的!身體,過來吧!你他媽的過來啊!”   他睜開眼睛,狂吼著沖出去,氣流誇張地撞向士兵和醫生,將他們撞到墻上。因此,當迦羅娜趕來時,隻看到被撞穿的病房,她的臉色不可避免地變得冷白。她不想猜測元老打算做什麼,她隻是告訴元老,如果阿竹有恙,沒人能收場。   此時,阿竹已站在家鄉的雲層之上。往下看,綠鬆村已經變得陌生,蓋起了新的木屋和磚房,不再是他記憶中熟悉的樣子;新鋪的水泥蓋過了破舊的道路,人們走過,道路兩旁有許多孩子在田梗間奔跑,打鬧玩樂。   阿竹感到驚訝,因為這平和的美景與他記憶中大不相同。他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他確切地知道已經有十年了,但他為什麼會沉睡十年?是誰?是誰讓他沉睡?   他心中已有答案。   他沒有心情聽網的解釋,阿竹的目光四處亂射,找到了熟悉的方位,家門前蒼翠的竹林。落地後,阿竹隻看到三棟新房壓在曾經的地基上,無論是家還是廢墟,都早已不在這裡。   竹林裡的孩童們發出嘰喳的稚嫩低語,叫他回頭。他們盯著他臉上的疤痕,他摸了摸疤痕,試著笑,試著露出以前能帶動孩子們去搗亂的笑容。然而,猙獰的疤痕讓笑容變得詭異,嚇得孩童們跑回家,躲在大人們的懷裡偷偷瞅他。   “該、該死…”阿竹捏起疤痕的韌皮,忍痛跌撞進竹林。阿竹隱約記得,這傷疤不是那天的棕皮留下的,而是另有其人。但到底是誰,阿竹不知道,網也不說。阿竹憤怒了,與網直言不諱,但網隻是應付,不停地應付,應付著無盡的憤怒,“我知道!我知道這不是他砍我的傷口…是誰,是不是你們?別騙我…你們這幫王八蛋,別他媽再騙我——”   音波震響,落葉激揚,竹竿漫天飛舞,在空中粉碎為殘渣,繼續蕩漾。他咬緊牙關,對網喊道,對天地喊道:“去你媽的!別再騙我!我他媽的說過,別再騙我啊!”   咒罵聲回蕩,碰撞並炸裂。村民們忙抱著嚇哭的孩子進屋,透過窗戶盯著竹林中的碎裂作綠旋風,害怕得顫抖,卻無法移開視線。   而這旋風燃起了火,把綠葉變成熾熱的紅。這熾熱的火則卷成圓球,攜他轉上高空,幫他忘掉那人在網裡嘮叨的廢話謊話。   “再他媽的廢話,你們就給我去死吧!”   怒號之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引火的葉與竹屑凝向旋風中央。在殘渣燒為焦灰後,本應熄滅的火反而更亮,是肉眼無法直視的亮。凝聚在他手中的是旭日,是熾目的火球。不對,那不是火球,已是光球。   不止竹林前的人家,綠鬆村的居民乃至百公裡內不盲的東西,都已被光球照耀到。若不是更奪目的金芒將光球包圍,相信他們的眼睛早已被閃瞎。   光球從手中飛出,把雲震得散爛,達到視線不及的高空,釋放無窮的光。緊隨光的是熱,連空氣也爆炸的熱。熱引發的沖擊自天而下,連鎖的爆破籠罩共和國西北、覆蓋博薩全境。假如它們降臨地表,被波及的生命定會在驚喜中蒸發。   而在這“驚喜”襲來前,天空展開千公裡的金芒,隔絕熱的毀滅。隻是一個眨眼,恐怖的金芒與熱量都消散一空,藍天是萬裡無雲。   剛剛的奇跡,仿佛從未存在。   他哼出氣,哼出怒氣,額頭青筋凸顯,拳攥至發顫,更對著不存在的網大吼,要網看著,要網知道,再敢騙他,他就殺了網的爹,殺了網的娘,殺光網的全家。   “明白。”   網明白了。   得到回復,胸膛高低起伏,深吸入幾口氣,眉間的怒色漸平,隱入天際。   今日,凡有眼的活物都見證永生難忘的奇景。炫目的光穿透無邊金芒,點亮遙遠的天際,跟著,連綿不絕的雨一直下,持續好多天。博薩人與林海的木靈,將之視為帝皇的奇跡。   但阿竹清楚,這是躲在網後的騙子逼他乾的一樁爛事。   直到他在血淚裡看見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