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聽的聲音和深邃的眼神傳遞了真誠,真誠又帶來了除了憤怒以外的感覺,讓阿竹的胸膛湧上熱血,使他感到全身舒展。他隱約記得這種舒爽的感覺叫得意,是能夠抵消憤怒的得意。 然而,聽與祖老頭類似的說辭有什麼用呢?現在,阿竹不想聽廢話,準備遠離那個叫茉亞的怪人,繼續休息。 但是剛剛轉身的他卻突然回頭,目光在陌生的相貌和服飾之間遊移,心情越來越沉重,對著網上的消息板著臉:“閉嘴。” 然後,阿竹撥開落葉,坐下來與那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對視,讓她快點說話。 茉亞仍然跪著,沒有躲避那兇狠的目光,自信地自我介紹道:“強者,我是受帝皇貶責的守衛者,需要替帝皇效力,代代尋找適合傳承的覺醒者。強者,請原諒我用詞陳舊。由於時代的變遷,覺醒者已經改名為聖恩者,或者前行者…” 他隻是擺了擺手,明白無論是聖恩者、覺醒者還是前行者,說到底都是同一類人,隻是擁有本源力量的人編造的不同稱謂而已。至於那個被梁人稱為天武的帝皇?很可能掌握了與他相當甚至更強的本源力量。 然而,這些隻是他的猜測和無法確定的想象。他也明白,還是應該聽聽,所以他催促這個自稱忠於帝皇的陌生人快點講,不要拖延。 於是茉亞低頭沉聲說道: “無論是帝國還是現在的時代,大多數覺醒者終其一生也無法領悟更強大的本源力量。隻有帝皇將威嚴之權能賜予他們,他們才有機會接觸到更高層次的本源。雖然有些人天生才華出眾,能夠突破本源的束縛,但所付出的代價是沉重的。越接近本源的終極,就越容易忘記自我。如果沒有帝皇的憐憫和獎賞,讓他們成為繼承者,他們的境況不會比你好多少。” 阿竹聽明白了茉亞的意思。茉亞想表達的是帝皇的力量是偉大的,能幫助他掌握本源,擺脫暴躁的精神狀態。然而,帝皇已經消失了多年,帝皇所謂的辦法還能起作用嗎? “請息怒。雖然帝皇已經逝去,但是繼承者仍然存在於世間。如果能夠獲得他們的傳承,就能夠找回被本源消磨的理性或情緒。”茉亞低頭說道,語速未變,表達出堅定的信念,“賢者的冷漠是他的本性,與本源或帝皇無關。他的傳承並不適合你,能夠幫助你的傳承在朝晟。” 阿竹的手指猛地按入泥土裡,滿臉懷疑。他記得祖老頭曾說過,世上隻有一個繼承者,而且那個繼承者比他更古怪,他又如何能幫到他呢? 阿竹感到有些奇怪。這個女人似乎知道祖老頭和他說了些什麼,或者說,她猜到了祖老頭說了些什麼。 他想到之前聽到的一些傳聞,開始思考,明白了兩人所指的傳承——朝晟,那個以前的梁國,那個統治著梁國的所謂的“焱王”。 “是的,”茉亞看向他,頓首相告,“或者特羅倫,特羅倫的武神。” 阿竹站起身,在樹林裡踱步,踩碎了許多枯葉殘枝,回想起元老一直在提醒他的話,他興奮地問元老,也問這個陌生的女人是否撒謊。 元老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你已經相信了,何必再多問呢。孩子,想一想吧,她是怎麼找到你的?她找你是為了什麼?她確實沒有撒謊,但是我不贊成與她交流,即使她是為了帝皇的命令而尋找你,她的目的可能並不那麼單純。當然,這隻是我的建議,我不會強迫你改變決定,選擇權在你自己手中。” 阿竹聽明白了,元老的意思是說,那個焱王的傳承確實能幫到他。因此,他轉向茉亞,伸出手,警惕的疤痕不再猙獰。他進一步詢問,武神的傳承在哪裡,是否在帝國、在聖都? “不,”茉亞握住他的手起身,彎腰行禮後方站直。如今看,她的個頭幾乎與阿竹一般高,“在很遙遠的地方,往後我會帶你探訪。” 這話讓阿竹低垂眉毛,漸上揚眼尾,牙口都咬出異響,手握得愈發緊——往後往後,什麼往後?他可急著擺脫本源的困擾,變成和過去一樣調皮,卻不會瘋到拿殺人當樂子的自己。 “未到時間,”白皙的手在變青,指骨響出了輕微的碎裂聲,但被捏碎手的茉亞卻無痛苦的神情,那灰色的眼底仍是誠懇,“強者,在那之前,我尚有別的辦法能助你自控。” 急忙鬆手的阿竹退開好多步,竭力握拳微蹲,牙咬到崩碎,臉憋成血紅,直至呼吸平復才破口大罵。他受夠了,每個知曉內情的人都是這樣,都不愛早早挑明重點,全都是凈拐彎抹,整天講些要他費神思考的怪話。 “抱歉,強者。我會改正,”茉亞看著手背,見淤青已在他的本源下消退,便向他微笑頷首,“恭喜。你已成功嘗試了我將告知的方法。” 這一句話,又讓搓著手的阿竹把額角擰成亂麻。可聽著茉亞的解釋,那愁容迅速舒展,手更抱而挺立,不時點頭應聲。 接著,了解製衡心態之對策的阿竹令她於此等候,用網呼喊元老,卻隻聽見葛瑞昂那清冷又柔和的嗓音:“元老在休息,由我與你聯絡。” “行,”阿竹對這位曾展示善意的混血者頗有好感,語氣緩和許多,“要我乾什麼?” “你在哪裡?” “瑟蘭。” “真快。容我確認,你的神智是否清醒?你的本源是否運作正常?” “你說呢?別囉嗦了,講正事。” “用你的本源消滅敵人。特羅倫人的第四聖者統帥的黑暗奇跡軍團仍在瑟蘭境內,他們位於雲之森的最西北方,準備北歸特羅倫。在他們逃跑前進攻,讓聖者同他的軍團成為歷史。當你的任務結束,我們的海軍會登陸,替你善後。謹代表你的朋友,我建議你最好克製。盡量別重復在博薩做過的事情。” “地圖?給我看看地圖,省得亂找。” 網傳來葛瑞昂的視野,將沙盤上的立體地圖送入阿竹的腦海。 地圖上,帝國與瑟蘭的邊境為地峽所連接,隔斷地峽的要塞是毀在聖徒手中的秘苓。秘苓的南方,是給河流自北貫通的廣袤森林,特羅倫人的軍隊就在那裡。河流的盡頭是遼闊湖泊,湖泊的東方是瑟蘭的首都晨曦。晨曦更東方既是與西方對稱的林地,也是精靈們堅守的最後國土。 阿竹隻覺得瑟蘭像彎太肥的鉤,在消失前回復葛瑞昂:“好。” 剎那間,他已穿過陸地和高空,踏過已成焦土的要塞和城市,進入寂靜的叢林觀察生長在自然中的精靈村鎮,發現瑟蘭的建築風格與林海裡的木精靈民居大不相同。 阿竹探入繁茂的森林,見棕或黃的木房全掩於高昂的綠葉下,看著便十分宜居,相信在和平時期,這裡會是遠離喧囂的靜謐逸景。但現在,這芬芳的土壤隻有特羅倫士兵巡邏,這些人盡套著噴刷黑紋的迷彩鋼甲,大步踩爛枯枝敗葉,並碾碎那青翠的草叢。 一位獨行的兵士掀開麵罩,把點燃的黃銅煙鬥叼進嘴裡吞吐雲霧,再繞著白煙環顧,回憶以前總笑話父親抽煙的自己還在出征前特意拿去這煙鬥,沒成想如今反而上癮,不由譏笑討厭的長耳們,說膽怯的躲藏有什麼用途?不如拿出些勇氣,出來同他決鬥,試著幫他戒煙。 抽著煙,兵士盯上了一棟精致的木房,想開裡麵該有不少好東西,便撞開兩頁門,晃悠片刻,鎖定一個有浮雕的立櫃。他扯飛櫃門,掂起雜物裡最沉甸的東西,是件紋路細膩的鬆鼠木雕,靈動似活著。這真是件不錯的戰利品,兵士決定,就給老爹帶回去當禮物。 於是,兵士將木雕塞進儲物袋接著抽煙。他想起元帥已經下達撤退的命令,遂打算抓緊時間再拿幾件便攜的紀念品。至於還藏在森林裡的長耳們?他可沒空管,相信軍艦和火炮會傾瀉燃燒彈,助它們焚毀在花草裡。 而這幾日,他聽說博薩公國的前線有奇景發生,定是帝皇的恩惠降臨。他是真羨慕蒼白熾焰的家夥們能親眼見證那奇跡。想到這裡,他又揣走兩樣精美的物什,終於踏出房門打算離開。而一隻手卻把煙鬥奪去,塞進這搶奪者的口中,叫還念叨著蒼白熾焰、想回去後給在那裡服役的朋友打個電報的兵士陷入了錯愕。 當一口濃煙吐上兵士的臉,他終於認清來人那並非同胞的麵容,可還沒等他抬起炮口,鋼棱已破喉而出,讓未能扣下扳機的手隨膝蓋和臉砸裂地板,連再瞟一眼殺他的人亦成奢望。 “殺。” 陌生的語言回蕩在士兵們的耳邊,成為他們最後的悼詞。 “殺...殺...殺......” ... 有些士兵生命力頑強,頑強到能解開頸甲,用手掐住脖子止血,但鮮血仍然噴湧不止。明知無法阻止死亡的降臨,生存的欲望仍然驅使他們做出這愚蠢的舉動。 阿竹對於他們的求生之死感到無言。愚蠢嗎?這些人愚蠢嗎?即使愚蠢又如何?即使明白自己會死,即使隻有微乎其微的機會,求生的本能仍然會支配生命,驅使他們采取一切保命的行動。即使理智明白愚蠢的舉動會加速死亡,會危害生存機會,他們的感性仍然失控,催促他們用手捏住脖子,在鮮血流乾之前窒息而死。 而這一切,正如茉亞告訴阿竹的那樣準確。 “呼...好。” 阿竹強忍沖動,沒有做出多餘的動作,隻是將鋼棱插入並拔出,看著鮮血流淌。 這個可怕的人,在不同的地點同時出現,重復著最直接的動作,完成著簡單的屠殺。那些經歷了黑暗奇跡的士兵們眼中充滿了迷茫和恐懼,他們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一個相同的人以相同的動作將他們和戰友全部殺死? ... 忍住了揮砸的沖動,阿竹放過了一些嚇破膽的人,消失在虛空中。 幸存下來的士兵們滿身尿液,護甲裡冒出熱氣和惡臭。他們的手鬆開了扳機,完全忘記了開火,隻是不停地祈禱著偉大的帝皇,詢問發生了什麼,詢問全知的帝皇到底發生了什麼。 阿竹放過了他們,並不擔心會發生意外。他知道朝晟的海軍會處理後續事宜,相信這些嚇呆了的殘兵敗將不會成為同胞火炮的難題。 殺吧,忍住憤怒,控製憤怒,別讓憤怒支配你...記住,殺隻是殺。 殺,殺... 一個人接一個人,一個營接著一個營,一個團連著一個團,一個旅再接一個旅... 沒有計算時間,阿竹走遍了數百萬平方公裡的林地,將他遇到的特羅倫人全部殺光。 然後,他看著鋥亮的鋼棱,抖抖乾凈的衣物,開始深呼吸:“她沒有騙我,真的有效。” 越想,他越覺得茉亞所說的方法有道理—— 茉亞告訴他,本質上並沒有真正消除憤怒以外的情緒,隻是將它們壓抑起來。如果他能夠控製住憤怒,其他情緒就會逐漸恢復。 是的,茉亞沒有騙他。 雖然忍耐憤怒讓他非常焦躁,但那種微弱而清晰的快樂感以及能夠掌控自己的直覺,讓阿竹感到非常舒適。 心情很好,他決定休息一會兒。 他來到森林邊緣的一條小路上,從一個穿著白袍的軍官身上翻出一本小冊子,對著看了半天。然後他向路邊的草叢招手,示意藏在其中的木精靈們出來。阿竹相信那些與特羅倫人戰鬥過的木精靈一定能理解這些像爬蟲一樣的語言。 領隊的木精靈非常緊張,他示意身後的隊伍收起武器,走到阿竹麵前,接過那染血的冊子,用濃重的口音說著瑟蘭語:“幫我讀一下吧。” 還沒等木精靈說完,葛瑞昂已經翻譯好了。他聽著解釋,一種罕見的無聊感滲入他的每個細胞,然後轉變成了一種感受煩悶的喜悅,他支著下巴慢慢回答:“什麼潛伏,有必要去找嗎?直接全部殺光不就好了。” “你知道嗎?你說的話隻會讓正常人感到恐懼。” “哦。”阿竹明白自己說錯了,於是忍住了辱罵和爭辯的沖動,從精靈們麵前消失了。 看著阿竹的身體消散在空氣中,領隊的木精靈嚇得差點摔倒,幸好有隊員扶住他才站穩了腳。很快,他們平復了心態,走近那些已經死去的特羅倫軍官和士兵,低聲念了些什麼,然後踢了幾腳,取出他們護甲裡的聖巖,拿走所有還能用的裝備,攀上樹梢,跳進森林深處。 在森林的西北部,靠近地峽的更西方,有一片沒有樹木遮蔽的海岸。在海岸附近,有一艘巨大的軍艦正在漂浮著。這艘艦船長達三百多米,冷酷而堅固的艦體上有著粗黑的炮臺,給人一種強大的威懾感。然而,此刻這艘鋼鐵巨獸卻靜靜地漂浮著,甲板上流淌著鮮血,船艙裡堆滿了屍體。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阿竹殺掉了艦橋上最後的士兵,收起鋼棱,轉向那位棕黑頭發的軍官,注視著他胸甲上的四枚黑金釘。不等葛瑞昂提醒,他挑起眉毛,明白了這個人的身份,“聖者?他會什麼?是殺還是抓?” 葛瑞昂無奈地回答:“隻知道他的本源能夠增強奇跡的效果。你隨意吧。” 聖者感到無比焦慮,他看著來人盯著自己,胸甲上的標記不停閃爍,汗水如雨般流淌。他還記得聖靈逃回聖都的那一年,自己曾經說過,如果遇到追隨葛瑞昂的前行者,一定會以奇跡斬下他們的頭顱,帶回聖都祭祀帝皇,不辱元帥之名。 當時的聖者是多麼自信。他相信自己能夠擊敗那些擅長偷襲戰術的前行者。然而,當他真正麵對這個可怕的敵人時,他理解了聖靈畏戰的原因。一個不可能被殺死的敵人,如何能夠戰勝?如何能夠取勝?囂張的言辭沒有用,精準的預判沒有用,勇猛的士兵也沒有用,甚至放棄雜念進行決鬥也沒有用。 現在,聖者注視著冰冷的鋼棱,清楚地意識到聖徒將會麵臨多麼悲慘的結局——死亡,無聲的死亡。 不,他不能放棄。作為帝國的戰士和元帥,聖者的驕傲和尊嚴絕不允許他放棄抵抗。即使反擊是無用的絕望,也比像小醜一樣等待死亡要強。 聖者讓本源,不,祈信之力在全身遊走,耀眼的光點閃爍在他的指尖,化作無數箭矢般散射開來。這些箭矢的速度超出肉眼所能追蹤,成功地穿透了阿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將他刺成了金色的刺蝟,爆發出一片人形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