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允諾(1 / 1)

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6784 字 2024-03-17

迦羅娜穿過陰雨,隨網的指示推門進入會議室。在與葛瑞昂打過招呼後,她坐在弟弟旁邊,揉起可愛的頭來:“小林,沒被涅汶的事嚇到吧?”   被喚作小林的少年,則指向泛黑的眼眶:“姐,你說呢?”   “很抱歉打斷你們敘舊,但有更緊急的事等我們去做,”葛瑞昂垂落長眉,高聲提醒二人,“稍後該同他說什麼,務必記得牢靠。”   小林扶住下巴,斜眼瞥去:“哼,老頭子,你還會害怕?可真少見哦。”   “我們明白該問什麼、說什麼,”迦羅娜看向葛瑞昂的眼神很冷,“倒是你,究竟有無問過元老詳細情況?別再找借口,立刻同我講清楚。”   “元老?誰是元老?”   突兀的聲喚他們看向發聲者,見是那怒目圓睜、不知何時進來的阿竹在說話。他在問,元老是不是那個騙他的家夥,是不是在網裡說話的老東西。   網那邊的老人回答了,說他沒有騙過阿竹,而他的確是朝晟的元老,祖仲良,要阿竹平復心緒,切勿激動,好好來聊聊。   突然降臨的阿竹氣急反笑,問祖老頭到底想弄什麼,問他為什麼把自己整得那樣痛。阿竹不停地告訴娜姐,說祖老頭是想叫他跟白癡一樣傻,好去聽網的話殺人,一定是這樣。   “不,我從未騙你。”   是嗎?阿竹可是真信了。他要說一句,信他媽的——   “阿竹,先別與他講話,冷靜,冷靜。想想以前的你,你不是會講汙言穢語的孩子,對嗎?”迦羅娜的聲音緩和又柔軟,暖得他心安,“先同我們談談,好嗎?”   阿竹坐到桌前,揉了幾圈眼眶,捂住臉深呼吸。然而,他的喘息越來越重,焦躁感從毛孔中鉆出,壓倒了他的理智。最終,他無法忍受,決定以頭磕斷木桌來宣泄怒火。是的,他並不是一個壞孩子,他不喜歡說臟話,也不會說臟話。   木頭和玻璃的碎裂聲讓阿竹感到心情極好。他不禁笑了兩聲,向姐姐炫耀自己如何識破祖老頭的真麵目,以及如何成功擺脫那無盡的黑暗,醒來過來。   看到小林已經嚇得發顫,而葛瑞昂又不便開口,迦羅娜理了理衣領,像寵溺弟弟的長姐一樣和藹微笑著說道:“阿竹,在覺醒本源的那天之後,你經歷了什麼?為什麼會躲在林海裡十年都沒有找到我們?”   十年,十年。阿竹試圖回憶,卻驚覺針紮的痛苦已經消失。他滑跪到迦羅娜的膝前,把頭埋進溫暖的懷裡。他知道已經過去了十年,他知道,是本源讓他沉睡了十年。他慌張地告訴姐姐,他想用本源復活村裡的人,復活爸爸媽媽、阿姨、叔叔、薩叔,還有大家。可都怪祖老頭,都是祖老頭害得他頭疼,疼得他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迦羅娜連忙抱緊他,輕拍著安慰他。她告訴他不要害怕,不要讓那些事情嚇哭了他,慢慢地講,慢慢地講就好。   哭?沒有哭……阿竹沒有哭,不對,阿竹不知道該怎麼哭。   阿竹猛地抬頭,捏住內眥,卻沒有擠出一滴眼淚。他感到心很難受,像是被一塊石頭壓著,沉悶而壓抑。他想說的話堵在喉嚨裡,眼角也濕不起來。他感到憋悶又急切,隻能按照之前的話繼續說,繼續怪罪祖老頭……   是的,都怪祖老頭,肯定是祖老頭。他在那個該死的網裡廢話,弄得阿竹頭疼,特別疼。阿竹相信自己沒有猜錯,讓姐姐一定要相信他。都是祖老頭害得他忘掉了很多事情,隻記得名字,隻記得血。   阿竹說,他覺醒本源後,想要讓大家復活,把村裡的人救回來。可是祖老頭讓他頭疼得忘了這件事,疼得他感覺不到過去,疼得他無法讓那些人復生。   葛瑞昂聽懂了阿竹的話,差點站起身來:“逆轉生死?你的本源是回溯?和迦羅娜一樣?”   阿竹想起在殺死聖徒之前,建築和士兵憑空再現的景象,他的眼神逐漸變得空洞,明白了迦羅娜的本源原理,但他不知道自己的本源是什麼,於是他問起了那個網,問起了那個元老,要他給出答案。   元老傳達給在場的所有人,說他自然知道,但不能揭露真相。   “為什麼?”沒等元老再開口,小林就幫阿竹追問道,“祖老……先生,你是什麼意思?還有,阿竹說的是真的嗎?是你糟蹋了他的記憶?”   網那頭的聲音依舊滄桑,說如果阿竹明白本源的真名,就會恢復早先的狀態。元老保證自己從來沒有欺騙過他,更沒有傷害過他。元老說,傷害阿竹的是另外一個人,而讓阿竹失憶的,則是阿竹自己。   阿竹掙開姐姐的懷抱,仰望著空氣,憤怒地罵道,叫元老別說胡話。阿竹指著自己的腦袋,說他的腦子裡隻有網,而網裡隻有元老在說話,如果不是網和元老在折磨他,還會是誰?   隔著網的元老耐心十足:“孩子,網是最公正的傳信工具,我隻能截取一些信息。我不會傷害你,想一想吧,如果我對你不好,會讓你和你的朋友見麵,幫你恢復記憶嗎?你迷失了自己,是因為你擁有超越尋常的本源,掌握了足夠消磨你意識的本源。至於網,它不會切開你的臉,留下無法恢復的傷痕。我相信,沒有人比你更清楚自己的力量。能夠突破那個力量傷害你的,會是隻能傳遞信息的網嗎?”   趁著這短暫的迷茫,迦羅娜連忙安撫他坐下:“記得嗎?在學院的時候,老師告訴我們,網是一種奇跡般的創造物,用於傳遞信息,它不可能傷害到你。”   坐到姐姐身邊後,阿竹狠狠敲了一下腦門,伸手摸了摸臉上的疤痕,五指不禁顫抖。現在,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是誰要害死他這個覺醒本源的人。不,或者說,他勉強記得,但又記不起具體的印象,最後還是要問元老,問這個神秘的祖老頭,問那個人的身份,問當時的真實情況。   但元老隻是苦笑——   連阿竹都被蒙蔽的存在,他怎麼可能知曉其身份?   “元老,”葛瑞昂微微行了一禮,借網提問:“請原諒我的冒昧,過強的本源會消耗意識嗎?我從未聽說過您提到過這種情況。”   聽到混血者的話後,阿竹恍然大悟,憤怒地跺了跺地麵,大聲稱贊葛瑞昂說得對,他根本不相信本源會讓自己失憶,他確信祖老頭在胡說八道。   很快,網給出了元老的回答。   元老說,本源與靈能不同,本源並非天武,也就是特羅倫人所稱的帝皇賜予的超凡力量。本源是生命對“真理”的理解,本源的作用是運用真理。即使是葛瑞昂·蓋裡耶,朝晟的第一前行者,在本源的道路上也隻是起跑線上的幸運兒而已。   至於阿竹,元老勸他不要急躁。要知道,千多年前,被尊為帝皇的天武逝去後,大地上隻剩下三位超越本源的強者,分別是特羅倫人的武神、梁國的焱王和格威蘭的賢者。武神下落不明,焱王被朝晟消滅,隻有賢者的傳承留存。但賢者的力量遠不及阿竹,絕不是傷害阿竹的存在。   而元老之所以提到賢者,是因為賢者的狀態與阿竹相似。   元老見過賢者,賢者的眼中隻有純粹的理性,就像之前阿竹擁有的那種愚昧一樣清澈。   無論是沒有情感的理性,還是純粹的愚昧,都是超越本源的代價。而比賢者更強大的阿竹失去的自然更多,即使失去了情緒、失去了記憶、失去了自我,都在情理之中。   “謝謝。”這時候,表現出明悟的葛瑞昂起身行禮,快步離開會議室,“請原諒我的辭別,請你們繼續討論吧。”   “你...好吧。”迦羅娜隻能目送他離開,將心繼續放在阿竹的身上。   門關緊後,會議室再沒人說話。小林的視線跳躍在兩位朋友間,最終落到多年未見的朋友身上。剛張口的他卻見朋友似在琢磨,硬把聲憋回嗓子裡,靜靜觀察。   他說的...可信嗎?   其實,阿竹還是有顧忌。想想也對,若這番話是假的,害阿竹的便是元老;若元老未曾撒謊,迫害阿竹的危險就還在潛伏...要怎麼辦?阿竹要怎麼辦才好?   掙紮許久的阿竹看向迦羅娜,在她的笑容中咬牙起立,問祖老頭自己接下來該怎麼做。   回復顯現在網中:“問你自己。力量或自我,由你自己選。”   阿竹叫他說人話。元老則說得明白了些,就目前的情況看,阿竹若要保持本源的力量,就得讓憤怒主導思想;阿竹若想失去力量,就要尋回其他情緒,越來越弱小,越來越正常。   阿竹可不想聽祖老頭扯什麼閑經。他不是瘋狗,他不想發了瘋似的殺人,他要變得正常。   元老的條件很簡單。阿竹必須擊敗帝國,擊敗帝國最後的三大軍團——帝皇利刃、祈信之子與黑暗奇跡,或令他們投降。屆時,元老會幫他尋回完整的情緒,這是允諾,是不會被放棄的允諾。   “好——”   迦羅娜打斷他們的交談,眼內劃過一絲不可察的陰鷙:“元老,他的情況並不穩定。我認為——”   可網傳來的文字令她沉默:“他不是孩童,會做正確選擇。迦羅娜·菲諾蒂,身為朝晟的軍官,你應明白擊敗特羅倫並非易事。唯他能最快消滅敵人,帶來和平。我以朝晟建立者與議院元老的身份懇求你,相信我,也相信他,讓他自己抉擇吧。”   見她不再阻攔,阿竹伸手抓懸浮於眼前的文字,卻隻摸到空氣。他不想殺人,但宰棕皮狗,他還是沒問題的。至於現在,他鬆手,盯著小林看,覺得少年麵熟,卻認不出是誰。   “笨蛋,笨蛋,”少年撇過頭,眼斜視而來,“笨蛋。沒見你記性好過,一如既往的笨。”   熟悉的語氣牽引車站的告別。阿竹走近這已非小孩的朋友,摸著挺立的鼻尖,掐過彈手的臉蛋,揉亂那微長的乾凈黑發,擠出記憶裡在高興時該展露的表情,問小林的爸媽怎麼樣。他說在回村的時候沒見著他們,相信他們會是在麗城,肯定沒出事。   話音未落,小林已臉色難堪。直到迦羅娜輕咳幾聲,仍在等回復的阿竹才明白講錯話,剛要道歉,卻聽他說:“沒什麼,也死了。”   “對…”他的語氣聽得阿竹難受,卻擺不了歉意的表情,一味獰笑。   “你能逆轉生死?”小林明白他不大對勁,隨口嘆息,“那怎麼不讓大家活過來?”   這問題令阿竹麵目血紅,竭力握拳忍耐,顫聲爭辯自己也想,但又看不到、找不見、感覺不出他們,所以,阿竹不能做到。   元老則耐心地幫他解答,說他雖能逆轉生死,可想改變覺醒之前的過去,那種程度的本源,不是現在的痛苦能控製的。非要勉強,他隻會再度迷失。   簡短的消息令小林雙目放光——這意味著,有人能做到,有人能掌控那程度的本源,有人能把過去改變,有人能超越時間。   元老的回復是莫名的淒涼:   “那不是人,是天武,是帝皇。孩子,莫要幻想,祂已消亡,更是不可接近的存在。你是叫小林?最年輕的前行者,你確實聰穎。我該走了,將來我們或許會見上一麵。”   語畢,元老的訊號於網中消失,微瞇眼的少年打出響指輕哼:“必不負你所望。”   少年轉向阿竹,想跟朋友聊十年間的事,聽他親述村裡的慘景,問他的本源極限何在,可他已然消失,隻留正欲擁抱他的迦羅娜獨自發愁:“小林,我做得對嗎?”   “總不能攔著他吧,”少年輕摁側顳,再睜眼時,瞳孔聚得銳利,“他簡直沒長大啊。照我看,老東西不會安好心,難說啊…”   而消失的阿竹則走進遙遠的森林,讓雙肺通暢清爽的空氣。這並非博薩濕熱的叢林,更似林海的清涼樹林,有鬆鼠在跳,有鳥在唱,有甲蟲在嗡鳴。   “瑟蘭…精靈的國家,”阿竹抱頭躺倒,壓碎發黃的落葉。離開了朋友後,他能放心大膽地自言自語,不擔心給大家當作有病,更舒暢,更自在了,“林海怎麼和這裡一樣,奇怪啊…”   “林海是祂賜給遷移的木靈的造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自然會像瑟蘭。”真誠的女聲給他解答。   既知真相,阿竹便翻過身,任倦意合住眼:“哦,這回事啊。”   呼吸規律的睡夢會很香甜。但剛準備休息的阿竹恍然睜眼,想起這是從未聽過的聲音,且不是在腦海裡的網出現,而是來自不遠處的身邊。   阿竹翻身看過去,見一位灰發的年輕女士走出環繞奇跡傳送門的金芒,到身前緩緩跪地。她的眉很深邃,麵有幾分雕刻的堅韌,冷厲卻好看,但不像任何阿竹見過的種族。那淡灰色的眼眸裡,有種莫名的幽邃;那覆著灰藍衣甲的身體,則是單膝跪地,誠懇的姿態高傲又卑微,仿佛在祈求。   這突現的人並未給阿竹帶來驚恐,反而令心臟失控般發怒,跟著揮出一拳:“誰!”   暴風呼嘯,震落的葉飄飛,可血肉卻未炸裂,因為險些破碎頭顱的拳已剎停。   阿竹強壓怒與殺的意念,盡量讓聲音聽著心平氣和:“抱歉,你是想搞什麼?呸,你想乾什麼?”   閉目垂首的女士話中透著真誠:“隻因你是最接近帝皇的強者,我遂前來解答你的疑惑,並懇求你施以援手。我是茉亞·伊迪布蘭·守衛。請給我一些時間,讓我解釋我的來意。”   “來意?”   這流利的梁語讓阿竹驚訝且猶豫,著實猜不透她來自哪裡,便擰歪疤聽她訴說。   “我知曉如何掌控本源、情緒與自我之間的平衡,”茉亞抬高頭,仰望的灰眸閃爍著懇切之情,“我明白如何避免被本源奴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