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前奏(1 / 1)

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7520 字 2024-03-17

信徒們互相鼓勵,帶著武器零件離開。阿竹則消失,抵達剩餘的黑塔觀看。他看到類似的密謀者正在聖都各處結伴而行,但不明白他們在議論什麼。如果他們真的是去殺大元帥,那不是在殺他們自己的頭頭嗎?在這種關鍵時刻還發生內訌,簡直匪夷所思。   葛瑞昂解釋說,在特羅倫帝國早年,禁衛軍和各領主共同治理。然而,奇羅卡姆·拜因·亞瓦伯統治特羅倫後,由於改組禁衛軍和統合領主的政策,反對他的團體數量眾多。如今麵臨覆滅的危機,反對派終於采取行動。   阿竹不願相信。   如果葛瑞昂所說屬實,那就意味著棕皮鬼中也有好人存在。然而,在連團結都無法實現的棕皮鬼社會中,怎麼可能存在好人呢?   葛瑞昂告訴他,團結與善惡無關。隻要阿竹願意花時間,即使在再愚昧的國度,也能找到善良之人。而且,奇羅卡姆的殘忍並不局限於種族,他對待政敵和反對派的手段更加可怕,比阿竹還要兇暴。   這時,阿竹變得興奮起來,催促葛瑞昂繼續講故事。   葛瑞昂繼續說,奇羅卡姆創造了許多酷刑。例如,在政敵麵前活生生地挖出他們愛人的心臟,然後塞進他們的嘴裡;在慶典的節日裡,剝光反抗者的衣服,讓千萬民眾觀賞他們被閹割的醜態。如果他們懺悔認罪,就讓猛犬拖著他們赤裸的身體在碎石地上奔跑,直到隻剩下骨頭;如果他們保持堅強,酷刑將持續到他們屈服或死亡。   阿竹贊嘆道這些刑罰真是別出心裁,還讓葛瑞昂告訴他,那些創造這些酷刑的人,能否承受自己所設計的刑罰。   葛瑞昂再也無法忍耐,直接回答:“首先,我的名字是瑟蘭式的。其次,我的姓是蓋裡耶,不是葛。最後,如果你非要稱呼我為女性,請使用我的全名。”   然而,阿竹覺得用梁語喊全名太繞口,還是稱呼葛阿姨比較順口。因此,他也不便多作回擊,畢竟阿竹的開心才是最重要的。他強調的是,阿竹必須記住,必須將奇羅卡姆活著送到朝晟,因為大元帥對帝國的秘密了如指掌,這些秘密不僅能幫助朝晟,也能幫助阿竹。   “我拒絕。”阿竹狂躁難平。他的臉上布滿青筋,眼睛充血,“算了,我聽葛阿姨的。老實說,這個討厭的家夥活著一秒鐘都讓人煩,為什麼還要我去找他、看他、救他,還讓他多活幾天?”   說著,他咬起指甲,盡量不讓血液在血管中沸騰:“呼……希望他知道一些有用的東西,別是個他媽的瘋子,隻會復讀迷信的廢話……唔,又說臟話了,呸。明天再去,反正有足夠的時間吧?”   “時間由你決定。”   沒有多說,阿竹已經回到之前那條金色的街道,向茉亞揮手示意她引路,慢慢地參觀尚未發生任何事情的聖都,看著黑袍行人中的光暈,咬牙切齒。   現在,阿竹的眼中充滿了特羅倫人,充滿了該死的棕皮鬼。他越看,心情越不安,幾乎要爆炸,拳頭也握得生疼,血管像火一樣熾熱。他真想咒罵他們、殺死他們,但又必須忍耐,因為這是情緒,必須習慣控製它們,不能讓它們控製自己,再想發泄也必須忍耐。   他真想說,憤怒算什麼?區區的憤怒,他可以隨意壓製,絕不能任由憤怒發泄,否則就會像之前一樣,莫名其妙地充滿殺意。   緊繃的肌肉之後,阿竹深吸幾口氣,突然聞到一絲微弱的香氣,下意識拍了拍肚子,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茉亞,你來過這裡嗎?嗯……帝國有什麼好玩的,不,好吃的嗎?怎麼,你不餓嗎?”   茉亞拉起帽子,露出灰色的眼睛:“不,強者,我在思考。你也會感到饑餓?”   “連狗都需要覓食,人怎麼可能不餓?我太餓了,很久沒有吃飯了,這裡有吃飯的地方嗎?帶我去嘗嘗,我想看看棕皮鬼的飯菜水平如何。”   “好的,強者,我會帶你前去。”   當錢幣耀著金銀的色澤時,微焦的濃鬱油脂氣已鉆進阿竹的鼻腔。這香味來自一棟有很多人進出的圓拱黑房,那鑲金的門敞開著,百十張餐桌繞成圓齊整排放,擁擠的食客間沒幾多空位。房與桌的中心是烤爐、烤架與餐臺,整具的烤肉堆放著,不時有侍者比劃著切去幾塊,甚至整具推走並呈上餐桌。   阿竹認得烤熟的牛、羊、駝、豬、鹿,更有些肉食的猛獸和奇形怪狀的東西。那些灑滿香料的金黃皮層,在被切割時還有脆脆的破裂聲,想來味道定然不差。   不過這裡又有些吵,他是很嫌棄特羅倫人的語言的,聽著就煩。   幸好,茉亞會幫他傳話。在遞了好多錢幣給服務生後,茉亞靠過來問他想吃什麼,而他的答案是隨便——什麼都嘗一些。   也許是金錢和聖職者黑袍的關係,侍者很恭敬,隨他的比劃吩咐幫廚,把盛滿食物的餐車推進包廂,讓圓形的餐桌堆滿了肉食和果蔬。待茉亞反鎖門,他扯爛兜帽麵紗,抓起流油羊腿,蘸點紅棕的料,卷進嘴裡猛咬。   茉亞看著餐盤變空,看他吮完手指後,是如何抓起骨頭啃殘肉,甚至把硬骨嚼進了胃,難免驚嘆:“強者,你真的會饑餓嗎?”   “餓…”食盡了肉,阿竹壓著肚子,覺得胃挺空,還在收縮。細細想來,清醒後,他少有饑餓感,連水都沒怎麼喝過,便不由一塞,“不,是好吃…很好吃,想吃。”   吃吧,吃吧。   他擰開玻璃瓶,灌入那陌生的飲料。隻覺一道火辣的刺激割過了舌頭、紮疼了喉嚨。這感覺是他偷喝過的玩意——是酒,是父親瞞著母親的藏酒,喝了會困,會昏倒,會睡過去。   父親說,酒能消愁,成了男人,就應該多喝兩杯。他喝了好多瓶,神智卻依舊清醒,無奈之時,他看向那抓著瓶口的手,發現手掌變大了很多,遂摸向自己的臉,抓到了一叢硬硬的胡茬,呆若木雞。   他想起來了,他不算是孩童,不再是少年,而是男人,真真正正的男人…   從失控的感覺中蘇醒後,這流逝十年的光陰,他頭一回察覺了。   悶啊,說不出的悶。   阿竹先是捏碎了手裡的酒瓶,又逐一拿起先前扔掉的空瓶,握得劈啪響,搞得包廂裡如同有人奏樂,盛大激烈。   “煩,好他…煩。”愣咽回臟字後,他苦著臉。他不應該說粗口,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又總是控製不住沖動,終是抱頭嗚咽。恨啊,恨啊,他恨本源不能控製情緒,不能逆轉本源之前的事情,他想變回無憂無慮的孩子,繼續和父母在一起,“為什麼?為什麼不能改變過去?本源好垃圾,好沒用的東西…”   茉亞輕挑灰眸捏起餐叉,把它繞著手指扳至螺旋,說:“強者啊,你要有信心——你擁有現今最強大的本源。善戰的覺醒者大多如我,本源皆是強化,且強化身體與外物隻得斟酌其一。而你的本源近乎全能,除逝去的祂以外,絕無存在可以比擬。”   “不,不…有東西傷過我。”動聽的誇贊並沒有讓阿竹安心。他不由摸過臉上的疤痕,回憶中隱約出現的痛苦讓他感到茫然和心悸,“有東西想害我…不想讓我找到記憶。但是,我贏了,我揍跑了他。他不是聖痕,他是誰?是誰…茉亞,茉亞,是你!對了,是你!你說說,你是怎麼找到我的?你能找到我,是不是也能找到他?你知道他是誰嗎?能不能找到他?我要宰了他,這樣我就安全了,就不會痛了!”   “不可能,”貼近他的茉亞觸碰那道疤痕,灰眸泛著疑惑,“那是帝皇的懲罰,令我感知到非凡的存在。在我的感知中,無人能傷害你。”   無用、無用。   阿竹撥開茉亞的手,捂住自己的臉。他感到煩悶,煩悶得讓他無法忍受。沒人清楚是誰在傷害他,沒人能理解他的經歷,連他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力不從心,恐怕也沒人能——不,茉亞總應該懂吧?   阿竹的眼中射出漆黑的光芒:“茉亞,你知道…我的本源是什麼嗎?”   “抱歉,我不知道。本源是你的真實,覺醒者都接觸過各自的真理,應該清楚本源的能力。強者,你為什麼會忘記?”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懂。他說他知道,可他又不告訴我,說…說什麼會忘記自我,簡直是不明所以。”   “賢者?哦,是朝晟的元老?嗯,他確實有可能了解真相。強者,我不知道那個告誡你的人是誰,但我相信他的決定是正確的。或許,遺忘本源是你的選擇。或者說,是為了保留自我的權宜之計吧。”   阿竹聽到茉亞的解釋後,突然站起身盯著她,向後退、踩斷座椅直至靠墻,抱緊頭,慢慢滑坐到地麵,心臟驟停。   她說的沒錯,她看穿了——   是的,她看穿了…   她看穿了,阿竹知道她說的肯定沒錯。這種感覺,就像是阿竹以前寫功課時,遇到爸媽偷開門來檢查,隻能將玩具藏到自以為安全、卻十分顯眼的地方,最終給父母笑話;又如同他剛學會遊泳,就偷偷下河玩,卻被薩叔抓住,露著屁股讓夥伴們看個精光…   不,不喜歡這種感覺,阿竹不喜歡啊。   “呼…你、你先等著,我想一個人轉轉,我會回來的…馬上。”   話音未落,阿竹便踏上最高點,俯瞰聖都。他站在聖環殿的頂端,看著千百發散發金芒的火炬匯成的光海洋,似乎永遠不會有黑暗降臨。金紋遊走過黑色的火炬,滲入金色的火中——不,那火不是火,像流體、像氣體,是無法言喻的古怪、是無法理解的非凡之物。   阿竹感到困惑。這古怪的火,真的是由神聖帝皇製造的嗎?父親和元老都說過,所謂的神聖帝皇,真名為無上天武,但為什麼棕皮的特羅倫人要稱天武為帝皇呢?   最難以理解的是,帝皇明明已經逝去,但元老和茉亞卻堅信那位帝皇比阿竹更強大。既然帝皇比阿竹強大,那麼傷害了阿竹、給阿竹留下疤痕、讓阿竹失憶的存在,難道就是帝皇?   但一個已經死去千多年的人,怎麼可能傷害到現在的活人呢?是本源嗎?還是…   真是麻煩啊,說到底,阿竹仍然不能掉以輕心。   因為,萬一那所謂的帝皇並沒有逝去,而是仍然存在,那將是巨大的麻煩。但是,祂真的還存在於世上嗎?   阿竹不相信,絕對不會相信——看看這些奇怪的特羅倫人,如果那位神聖的帝皇還活著,就像他們所說的那樣慈愛、仁善和偉大,那他們這些虔誠的信徒怎麼可能變得如此愚昧和瘋狂呢?   但是,如果說他們瘋狂,那也隻是在戰場上。當他們進入城市後,阿竹能看到他們的禮貌,品嘗到他們的美食,知道他們也是人類,知道他們也有心靈。   可偏偏是這些與梁人幾乎沒有區別的特羅倫人,選出了殘暴的統治者和士兵,讓他們肆虐於其他國家的領土上,真是難以理解,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想些什麼。   無事可做,阿竹隻能在困惑中站立著凝視。   直到太陽高掛,聖都才變得更加明亮。許多信徒走過金色的大道,向聖環殿奔去,那些巡邏的衛兵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兩個悄然接近的黑袍人用尖錐刺殺了。殺死了衛兵後,兩個黑袍刺客褪去兜帽,露出兩張布滿猙獰疤痕的老而兇惡的臉。信徒們闖入,與黑袍人一起保護著一個更年長的人,一起進入圓環的一端,乘著半圓形的平臺上升到圓環的頂點,也就是阿竹腳下的議廳,奇羅卡姆所在的地方。   麵對著黑金之門的沐光者吸回鼻涕,擦去眼淚,又緊緊皺起老臉的皺紋,確信這不是夢。門後麵的就是他這一生中憎恨而又屈辱服從的老鬼。   沐光者無數次幻想著殺死他、折磨他,割掉他的舌頭、剜出他的心臟、扯斷他的東西塞進他的屁股,讓所有盲從他的特羅倫人都能欣賞!但這該死的機會,竟然在特羅倫毀滅的前夜降臨。果然,厄運是好運最親密的朋友。   信徒們踢開門,跟隨他們湧入議廳,將槍口對準寶座上的人。沐光者走近他,看著他低頭沉默,莊嚴地念出他的名字並宣布他的結局,但突然停下來:“奇羅卡姆·拜因·亞瓦伯,以帝皇之名——不,你、你?!”   他沒有搭理黑袍人的阻攔,徑直抓起那種低垂的臉。可當奇羅卡姆空洞的眼眶出現時,他險些抖落手背上那密集的褶皺。   不能克製,不能容忍,不能接受數十年的忍耐與痛苦是這種結果。   他將畢生的力氣與靈能集中在臂膀,掄起胳膊重扇奇羅卡姆的臉,直到將乾枯的頭連脖子抽飛並砸在地麵滾出了好遠才憤而咒罵:   “無能的混蛋...混蛋!你怎麼可以輕鬆死去...怎麼能如此簡單地死去!未遭過審判與懲罰,你敢偷偷去死?沒種的懦夫...沒用的懦夫...懦夫!瘋子老鬼,你知道我會用怎樣的折磨來對付你?是的,你定是知道,所以你選擇當垃圾的懦夫!對吧!”   沐光者抓起聯絡帝國元帥們的燭臺,沖向已變形的頭顱,砸、使勁砸,直到被黑袍人抱住才收手。   但特羅倫人的大元帥的頭顱已經被他碾碎為摻著骨渣的爛漿,問不出所以然來了。   過於激動的老人家大口喘氣。他的臉色漸漸蒼白不說,還開始吃痛地按壓心房。等黑袍人喂下他藥片,他的呼吸漸漸平復,臉才重起血色。接著,他似是想起要事,急忙挪開奇羅卡姆的屍體,坐住黑金的寶座後撥弄圓桌的機關。   齒輪異響之中,穹頂漸漸開啟,聖龕平穩降落,但他那顆衰老的心還高懸著。更當他誦讀秘密的經文,令聖龕再度鋪平,可去看一眼後便將之推飛半空——   空的!什麼都沒有!偽帝僅存的武器,讓懦夫給送走了!   不知沐光者會無禮對待帝皇的聖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信徒們萬分驚慌,更有人趕忙撿起聖龕查看有無破損。而沐光者懶得解釋,示意殺掉衛兵的黑袍人跟他出來,走至無人的暗角相談:“告訴聖恩,聖靈拿真理聖典逃跑...奇羅卡姆早死了,或許見過聖靈後就死了!告訴他,必須找回聖典,偽帝的東西絕不能散播出去!”   “該死的,老鬼是預料到今天?我看,他是用聖典自戕,那死狀絕不會有錯,”一位黑袍人空揮重拳,看向沐光者,“你說,他是否藏進了聖典裡?”   沒等沐光者講話,另一黑袍人砸著墻回答:“不可能。自武神前往遺忘之地,再沒有繼承者能真正意義上地開啟聖典。奇羅卡姆連繼承者都不算,更沒有機會領悟聖典的威能。”   看著葛瑞昂的譯文,阿竹拔著胡茬若有所思,不自覺地聊了起來:“聖典?聖典?那是什麼?是書嗎?哦...是天武的經書?是帝皇的聖典?我明白了,那是繼承者的東西,是能幫我的...算了,葛阿姨,我該做什麼?先去找什麼聖靈?還是...”   “聖痕在你腳下。”   “聖痕?是...”   “記得嗎?他胸口有一枚黑金的釘,那是獨屬他的印記。”   視線漸沉,阿竹凝望著聖環殿之下的金光,那裡有人,一個拄劍屹立的人。   是的,是他。   心在狂跳、氣在狂呼、血管在暴漲、汗毛在起立,火在躍動,幾乎不能壓抑,殺,殺,殺吧!   消失了,阿竹忽然消失。再出現時,他沒有在輝煌的競技場,而是在昏黃的沙漠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