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揮來,裂隙又開。斑斕的黑幾何很想吞噬,卻在消失在阿竹的咫尺之前,仿佛不曾存在地歸去了。 “棕皮豬,當我和你一樣是傻蛋?什麼切人的本源,我痛都不會喊一聲!有種你就來啊,隨便砍我,看是你先累趴,還是我先煩。可惜你是個聾子,不然,你就知道,我是輸不了的。算了,起碼我聽得懂你在說什麼,還能笑你幾句。聽好啦,我大發慈悲,告訴你吧!憑你的本事,就別大言不慚,說和我相仿了。夠膽你就來,來殺了我啊?如果殺不了,你記著,被人跟殺雞一樣抽腸扒毛的,就是你這種蠢東西!” 盡情地嘲諷完,阿竹踩上了競技場的觀眾席,亂轉眼珠,笑出滿口白牙,半蹲著擊掌,要幫敵人認清形勢了。 聖痕可聽不進去。在飆射的赤血裡,他猛而躍進銳如紅光,破空而前。必須拉近、唯有拉近,隻有逼近敵人,他才能充分地迫發祈信之力,徹底殺滅復原不止的朝晟人。 可他才沖出半空,相同的裂隙突兀出現,阻攔他的去勢,令他急忙收速,觀察環境。隻見他八方的空間,都被相似的裂隙封死。 他幾乎叫出聲來,不可能,這些裂隙並非他的意願,隻能出自敵人之手。 在阿竹的高度,便能發現,莫說是聖痕的周身,連整座競技場,也受這類裂隙填充,無處可藏。 阿竹則張開雙臂,放聲大笑:“傻瓜,你明白了?我的本源,是你永遠趕不上的!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這就是我的本源力量!” 無法接受事實,聖痕將將寒顫,甚至想甩開手中的劍,抱頭吶喊。 的確不可能。他何時掌握了與聖痕相近的裂隙?要知道,祈信之力的類別也許會重復、會接近,可根據他先前的表現,他的祈信之力… 莫非,他的祈信之力果真是隨心所欲的全能? 不…不,不。不!聖痕再不敢多想,再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借帝刃的蘊藏,聖痕亦砍出無數的裂隙,突破圍困的囚籠。當他看見整座競技場裡,全是相同的黑光,怒極反笑:“自大的朝晟人,你能做到,難道我不能?” 聖痕淩空旋劍,抵消了所有的裂隙。看他狂舞亂擊的姿態,像是舞蹈般熱烈。阿竹是噘起嘴,被受創而無損的競技場氣到牙癢癢:“祂真的死了?看看,看看這些東西有多硬?造了多久,還是光亮的?” 無論如何,無法摧毀的帝皇造物都證明祂的本源在阿竹之上。如今,阿竹雖能戰勝祂遺留的力量,卻難以摧毀祂的建築,隻能作罷。 “強啊…強啊…強的東西,肯定有用,”正因如此,不等聖痕逼近,阿竹便逃至聖環殿,摁著鼻頭壞笑,“他的軍隊…是,帝皇利刃可能在哪?說個大概的方向就行…好,老東西,等我逗完他,你可別食言,要拿出真本事來幫我!看吧,看我是怎麼遛一條傻狗四處逛的吧!葛阿姨,祖老頭,你們倆等著看好戲吧!” 葛瑞昂無奈訕笑,抱怨他果然沒輕重。元老很平靜,因為他不用講輕重。 “膽小的朝晟懦夫!你的自信跑到哪去了?你的狂妄,為何不見蹤影?身為聖恩者,理應有覺悟戰死沙場,何故逃避?”聖痕不會放過他,在怒吼中飛起,如紅光劃破黑夜。他的身前,裂隙如藤蔓生長,緊咬敵人不放,卻總在啃食的一瞬落空,讓處於後方的他更狂躁,在舞劍的同時開始語言挑釁,“小鬼!別再躲藏!無論你是強是弱,都不該如小醜那般竄逃!膽怯,隻會暴露你的無能!” 不能與敵人近身,聖痕惱火得要命。他分明是追獵者,卻老是慢半拍,始終給疾馳的獵物釣著戲耍。這種被人戲弄的滋味,他何時品嘗過?要宣泄這窩囊的悶氣,他隻有追得更緊、砍得更兇。 而阿竹還在躲,永遠躲在裂隙之前。他不時回頭嘲笑,方便新的裂隙襲來。滑稽的追逐戰就這樣持續,若非夜色籠罩,或許,從聖都到帝國東境的特羅倫人都能看見劃破天空的那抹紅。 兩小時過去了,他們一前一後,跨越了兩千多公裡。元老久未發聲,剛開始,葛瑞昂還會與阿竹聊幾句,到後麵,他也失去了耐心,轉而連線小林,探討二人的速度極限,從而打發時間。 他們越湖翻山、撕風裂雲,飛至帝國的最東方,隱入漸白的天際。聖痕似乎無厭煩,還是揮劍,還是斬出裂隙,還是讓阿竹逃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阿竹不再踩破長空,終於在一座城鎮前落足,等待聖痕的赴約。 “不躲了?”聖痕的聲音冷冽又憤怒。他的劍鋒對準了敵人,勢要刺穿阻礙,將之誅殺,“懦弱的朝晟人,你的本源將盡,再也不能逃脫。” 但阿竹沒有吭聲。他愜意地回看夜幕的餘色,忽而張望一番,沖入鎮裡的一棟樓房,在聖痕追趕前,拖著些東西踏回原地,笑得是幸災樂禍。 那討厭的目光,讓聖痕想挖出他的眼球、慢慢削成末,給他好好品嘗幾口,再一絲絲地劈爛了。但聖痕的心臟縮緊了——他為何餘裕至此?除非… 聖痕順著敵人的視線張望,轉移了過分集中的注意力。借著灰蒙的光,他認清了附近的建築,那是無比眼熟。當朝陽紅通,敵人手裡的死人被照亮,而他是大驚失色,舉劍怒吼,吼得心碎,心碎到踏裂水泥,卻止步不前。 他看得太清楚,這是副官駐紮的偏僻小鎮。至於他的副官姆哈卡?已經被阿竹拿住頭,捏成了血霧:“你的人死完啦,蠢豬。” 裹在血色中,聖痕看見了數不清的鮮血,看見隨晨光升起的霧,看見那霧猩紅。街上、房前、窗口滿是死人,滿是套在鋼甲裡的死人,全是追隨帝皇利刃的死人。 他的心碎了,他的膽寒了,他的哭嚎發出了… 是的,他的戰士悉數去往天國了。 而阿竹則抽出鋼棱刺,拿它旋轉、劈砍、比劃,笑得是那樣歡快。如果聖痕精通梁語,就能聽懂他在說些什麼。聖痕每揮一劍,他有努力回敬,由帝皇利刃的士兵代元帥受擊。 阿竹還說,這些人的鐵王八殼太好認了,尤其是在天空中,除非是聖痕這樣的瞎子,誰留意不到呢? 聖痕聽不懂他的嘲笑,而是逃出血霧,呆望著副官的無頭屍體,總算知道先前他是在忙些什麼——追逐的路線繞得相當長,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在忙著對付帝皇利刃的士兵。 是從聖都?不,是在競技場。從離開競技場的那一刻,聖痕的軍團就注定要被消滅。 可他是如何完成的?他沒有脫離過聖痕的視線,他飛得那樣高… 不,不,不。瑟蘭的幸存者有過報告,他是有著奇異的力量,能夠同時現身多地。 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但是即使想通了,聖痕就能重新采取行動、就能去戰勝他了嗎?該怎麼去找出致勝之策?不能,不行,不可能啊… 震驚是逃不了的悲傷。當悲傷閃過,理智重占思維的高地,幫聖痕平靜了心。聖痕很想詛咒這該死的朝晟人,想質問他,質問他是不是在誘騙自己離開聖都,卻又沉默。 看啊,敵人的本源並未被壓製。他故意躲閃的可能性隻有一個,那就是玩弄聖痕、報復聖痕,看聖痕是多麼的絕望。 聖痕仿佛看見了一個瘋子,且在這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前無能為力。假如當日聖痕沒有憐憫他、沒有給他痛快的死亡,而是讓那些士兵去嘲弄、折磨他,能否阻止他的誕生,改變今日的悲劇? 不,後悔是懦夫所為。 時光不可能逆轉,能改變的唯有未來。 “帝皇,若禰仍垂憐於我,請再賜我威嚴的力量!我承認,我懺悔,我永遠不夠虔誠,但我的士兵卻有最忠誠的信仰!忠誠死,禰會憐,我亦怒,用禰的憐憫,賜予我突破極限的憤怒吧!” 血霧凝淚、淚如珍珠,貫連近百公裡。血珠由帝皇利刃的士兵、將官的屍體中激突,剎那間回旋在聖痕周身。當這些鮮血滲入軀體,死者們效忠的元帥再無慌張,他有的是憤怒,是不再恐懼的憤怒,是毀滅敵人的憤怒。 湧現的血,與聖痕融為一體,令那身軀成為波濤,向帝刃湧流。血的海洋裡,是死亡的不甘,是軍士們的信念,是更廣闊的祈信之力,是強者的更高境界。 “葛阿姨,為什麼今天老是關心我?”阿竹沒有理會葛瑞昂的建議,依然嬉皮笑臉,選擇旁觀,隻等聖痕完成領悟,才繼續耍下去。“哦?是小林讓你幫忙勸我?哎呀呀,小屁孩懂什麼?讓他放心吧!管他成了什麼,都是死路一條…” 終於,血匯入帝刃,聖痕如願長嘆,因為帝皇的餘威,他真切感受到了。 他赤身裸體,橫劍怒目,氣勢冷冽,前所未見,仿佛目空萬物,必將殺滅一切。是的,帝皇的威嚴與數十萬士兵的怨念,使憤怒轉為洶湧的殺意,幫助他的本源第二次突破。 “領死吧,瘋子。”聖痕如此說,阿竹也如此說。短短的一秒內,兩個不同國家的人,用不同的語言表達了相同的意誌。他們明明聽不懂對方的宣告,卻在聲音裡聽到互相的真意,知曉了對方那必勝的信念。 太快了。 不等葛瑞昂驚訝,聖痕已經來到眼前,一劍刺透胸膛。若非他記得是在以網觀察,恐怕早就運作本源,免得分屍當場。 緊接著,銳利切碎了眼前的手臂。沒有血,沒有肉,因為細胞被割裂了,組成細胞的微粒也被削開了,合成微粒的更小粒子也分離了。這意味著,阿竹尚未還擊,便飄散成灰,肉眼不可見了。 聖痕撫過尚未染血的帝刃,落回原地。 他相信,勝利會屬於他自己。 “好厲害,一點兒痛都沒有,他怎麼…”廢話再不能激起波瀾。哪怕敵人復生,聖痕亦不會恐懼。他篤定,無論重現多少次,死亡的命運都不會有改變。 “他能揍我,我也能揍他,看我怎麼治他的氣焰!”阿竹終於動手了,一拳猛擊聖痕的臉,將他砸穿了好幾棟房子。但隻過了一秒,帝刃穿過千百米,再次刺入阿竹的胸膛,將他分割成微粒,讓他在吶喊之間消失於世間。 聖痕一手握劍,一手撫臉,指尖滑過潔凈的短須並貼上額頭。他明明受到重擊,卻沒有傷口,沒有感覺,他就像敵人一樣,擁有可怕的恢復能力。 因此,他看著重新出現的敵人,淡漠地說道:“死是你唯一的出路。” “是嗎,傻兒子,”阿竹聽著葛瑞昂的翻譯,笑得咬牙切齒,再次揮動鋼棱,“來啊?” 但他難以擊中聖痕。 那帝皇賜予的聖器——帝刃,在聖痕的手中傳達出“銳利”的祈信之力,讓它延伸,延伸到阻擋一切的極限,直到包裹反抗者,將其切割為無法再分裂的極限,才恢復鋒芒。 在遠處觀戰的小林默默坐下。 多少年了,元老們說過多少年了,有多少年沒有人突破本源的界限?小林不行,葛瑞昂不行,阿竹...他可能也不行。 是的,放眼整個大地,再沒有人、沒有物、沒有存在可以與這鋒利抗衡。 但即便鋒利如此,聖痕仍無法徹底消滅阿竹。 一次次被分割至毀滅,又一次次重新出現,阿竹似乎無法被殺死、無法被消滅,永遠能夠卷土重來。為什麼阿竹如此頑強?這近乎不滅的復原能力,能否與小林的本源相媲美?不,不可能,別說是小林,恐怕即使是整個朝晟,甚至全世界的前行者,也沒有人能與他相比。 “可怕的場景,”葛瑞昂贊嘆著,苦笑了兩聲,繼續觀摩戰況,並向元老請教,“如果無法消滅他,聖痕會被消耗,最終戰敗,但他的本源是否足夠充裕?他真的能夠抵擋無盡的攻勢嗎?” 元老開口後又陷入沉默,他隻說了一句話,讓葛瑞昂繼續觀察即可。 無法消滅的強敵是無法戰勝的。挑戰一個無法被殺死、無法被摧毀、無法被困住的勁敵,勝利隻是一個幻想。即使是兇猛的野獸、已經滅絕的巨龍、勇猛的軍隊,麵對這樣的敵人也束手無策,隻能求饒。 但聖痕不會這樣做。他知道,無論祈信之力有多強大,都有其極限,除非帝皇賜予的聖器提供恢復的力量。因此,他有信心牢牢握住勝利。 無論敵人如何復原,無論敵人是否不滅,無論敵人是否真的永生不死,聖痕都會永遠揮動帝刃,將敵人永遠斬殺下去。 一劍、兩劍、三劍...數不清地刺了多少次,記不起斬了多少劍,聖痕依然在揮劍。最簡單的動作、最簡單的劍法共同繪出最美的圖景,如同祈求的舞蹈般誘人失神,又危險至極: “朝晟人,放棄吧。如果你學過數學,你會明白,宇宙中除了數字和帝皇的偉力,再不存在無盡的事物。無論是祈信之力還是你們所謂的本源,都有枯竭的盡頭,都有枯竭的時刻。而我沐浴在聖都的金光中,擁有足夠的力量。我更掌握帝刃的能量,我的祈信之力正在迅速擴張、恢復。我有自信,我能耗盡你的本源,我能進入朝晟,消滅你的國家、消滅你的網,消滅你存在的痕跡。” 阿竹沒有說話,也沒有回復網的消息。沒有人知道他的本源能夠支撐多久,除了他自己。看著他臉上不再有嬉笑,或許情況不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最終,他刺出反擊的鋼棱,迎向飛來的帝刃,用無盡的復原力壓製住身體的碎裂,抓住聖痕的脖頸,用鋼棱劃過那張該死的麵孔,削掉眼眶上方的顱腦。 他躲開噴濺的血花,退後一步,看著失去腦子的聖痕,吐出兩口唾沫:“削掉了你的豬頭,看你還敢廢話不?有本事說話啊?說話啊?啊?” 無顱的聖痕仍然屹立不倒。他伸手撫摸光禿的顱底,讓骨骼、腦組織和血管重新生長,很快恢復完整。那張失聲的嘴重新閉合:“失望了嗎?你能理解特羅倫人的語言嗎?聽著吧,我相信你的眼睛足夠敏銳,一定能看出我已然非凡。” 聖痕斬下自己的頭顱,並提著它等待新的頭顱自斷頸長出,然後將舊的頭顱踩碎,說道:“獲得帝皇恩賜的神威後,我再也不是那些尋常的生命...” 話音剛落,劍鋒再次刺入阿竹的胸膛。 以利刃貫穿他的聖痕麵無表情,眼中隻有自信。 小林想要站起身,但腿卻軟了。他坐倒在地,牙關顫抖。他不明白為什麼聖痕無法殺死阿竹,也不敢去留意阿竹的情況。但他還是鼓起勇氣,看著阿竹被聖痕粉碎,注意到阿竹重生的時間越來越長,復原的速度也在放緩。 是的,阿竹在努力打擊聖痕,但無法阻止聖痕的攻擊,無法停止聖痕的動作... 又一劍,阿竹再次被粉碎,久久無法重生。 “現在應該是你本源耗盡的時刻了——接受你的失敗和死亡吧,我的敵人。” 聖痕豎起劍,放在胸前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