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新氣象(1 / 1)

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7464 字 2024-03-17

當後視鏡裡的異象逃離了天際,車停在路邊。夏幫小林撚走鼻涕和眼淚,指了指後窗,勸住他的哭聲,用高大的身影嗬護他走上馬路,摸著他的肩,一起望無事發生的天際線。他們用網看見了那本握在一隻手裡的黑血書,忽而生出種錯覺,仿佛他們是風暴卷過的荒漠上空一粒渺小的沙,隻能隨自然的意誌飄揚,連落回地麵都是奢望。   “走?”   “走。”   他們找到阿竹在的地方,見他踩跺凝固的血不停翻那本書,手快得像撕扯、眼瞅著更急切,甚至沒留意到他們,隻是嘴碎個不停:“怎麼回事?為什麼又不行?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唔…啊?小林?你來看我了?”   傻笑半天的阿竹沒聽見回復,更想不通的朋友反應,便悄悄問葛瑞昂,才明白剛剛的事給他們看到,險些怒火攻心,忍到冒汗並借網指責:“為什麼給他們看?你們故意的嗎?!”   說完,他把本源運作,聖靈那渣都不剩的小女兒重現了。她揉紅了眼慢慢張望,膽怯看著他們的麵孔,抬起的黑色小皮靴隻是落回原地,不知道這是夢還是現實。   朋友的眼光很陌生,刺得阿竹難受。這種難受該是不爽,或許是他猜錯了,朋友不是因為他殺過小孩,是聖靈嗎?還是那死倔的青年?   可小林扯起女孩扔進了夏懷裡,眼裡多了份厭惡。阿竹慌了,想質問自己哪做錯了,嘴又給粘住了般不敢講。他便偷偷問葛瑞昂,明白小林的隊員們有傷亡,恍然大悟,就隨手把朋友帶到停屍房,將兩具屍體變回鮮活的人。   兩位前行者撕破裹屍袋掐了掐臉,再狠狠抽自己幾巴掌。直到看到隊長和抱著女孩的夏,且隨他們的視線尋到那張隻在報告時見過的臉時,兩人才感到房間的冷氣是何等冰涼。   到頭來,復活的人隻是抿著嘴,不知是否該道謝。   小林的眼底又添了筆異樣的色彩,成了厭惡與冰冷的陌生。而阿竹心裡雖不好受,總歸是張了嘴:“小林,乾嘛盯著我?我沒惹你不高興吧?”   “沒什麼,你人挺好。”拿網告訴其他人退下,小林反鎖了門,再回頭時手已在顫,真正的害怕了。   阿竹握緊拳,盡力按捺體內燃燒的血,不去反問,好讓聲音平和:“是我過火了…下次我不會了,信我。”   “你是誰?”小林深吸幾口氣,不再發抖。   “你說什麼傻話?我是阿竹啊?我是你竹子哥,不,你老喊我笨蛋,其實我不…”   “你們會順他,我可不會…”念著該在網裡說的字,小林一步步走近,眼向上瞟,對視他的無措,“知道嗎?在我眼裡、在他們眼裡、在所有人眼裡你隻是瘋子…一個莫名其妙的瘋子。整天拿了根破玩意捅捅捅,宰了人舔血還他媽傻笑的瘋狗!你根本是他媽的精神病!滾回朝晟治腦子吧!別給我在這撒潑!”   “他…你說什麼?你怎麼這樣?我哪瘋了?殺他們就算瘋?他們不照樣愛殺人?他們乾得不比我過火?我教他們什麼叫痛都不行?”   “是啊,他們是瘋子啊,你也是。”   “行!我不學他們了!行吧?我不殺他們總行了吧?你去哪?”   不想再交談了。   沒看葛瑞昂的消息,小林離開停屍房。他感覺非常舒暢,哪怕挨罰也值了。明明出門後照著暖陽,他卻體會到一股寒意,便用臉蹭平手背紮直的汗毛,再喊夏幾人跟上,隨便葛瑞昂在網裡斥責。   葛瑞昂的斥責是有道理的,因為阿竹正捏著他的肩搖晃,問小林的話有沒有錯。不用元老指點,他懂得如何回答:“你要懂得克製,倘若不能控製情緒,往後很難避免遭遇相似的事。”   “葛阿姨,你是說…他說的沒錯?不,你們怎麼這樣?你們怎麼能怪我?我…我…我乾得全都對!我在做好事!”   “你的本意沒有錯,但行為太過激。別失態,是真理的力量改變了你,這不全是你的錯。你應該多放鬆,慢慢試著控製情緒,不要讓憤怒支配你的心。”   葛瑞昂冷著臉寬慰,心底有種無奈、想笑的無奈。下一秒,他感到軍袍濕漉漉的,低頭看卻見到阿竹趴在腿上哭。   “我…我錯了…我錯了也不能罵我啊…他怎麼罵我…他不是開玩笑…他真的罵我…我都沒有罵過他…”   哭聲讓葛瑞昂想起母親去世的日子。那天是他第一次哭,哭了很久,眼睛都腫痛。父親安慰他,說生命總歸有結束,這是自然的規律,不必過度悲傷,但他還是哭,哭到淚流盡、嗓子啞了才昏睡過去,忘記了父親也將被元老送上處刑場,與他分離。   那時的葛瑞昂是青年,而現在的阿竹不過是孩子,孩子是最愛哭的,多哭哭就好了。   沒有動作,葛瑞昂放著他哭。哭了會兒,阿竹坐到地上擦了眼淚,抽了兩聲鼻子,嘴張了又閉,半晌才說話:“葛阿姨,你的腿怎麼是硬的?不像我媽…擠著好硬。”   “因為我是男性,不是你認知裡的母親。以後,你還是喊我作叔叔吧。”   “謝謝…葛阿姨,謝謝…我走了。”   “真像帶小孩啊,”打開網的葛瑞昂笑了,“元老,對你而言,是孩子容易控製,還是工具更好命令?”   “都不重要。看他如何恢復吧。”   “相信他會考慮輕重。起碼他不願叫朋友不愉悅,拘束負麵的情緒對他隻有好處。”   真的嗎?聽起來,元老和葛瑞昂是看好阿竹的狀態,全不把那虐殺當真。這樣的態度,在過度自信以外,更有著耐人尋味的意思。   他們在溝通時,阿竹跑去歇息了。是的,阿竹枕著茉亞的腿,安心地打盹:“嗯,像媽媽…謝謝,謝謝…”   “強者,你不用緊張。你懂得替朋友著想,會擔憂他們,在乎他們的看法。這說明你的心很正常,”茉亞拍著他的頭輕聲細語,像在念安眠曲,“去認識更多的朋友吧。用朋友束縛那些不好的念頭,控製自己的躁動。”   “這樣行嗎?”   “理應可行。”   “那…那你跟我做朋友吧?”   “我們已經是了。”   “謝、謝謝…聖典怎麼辦?你要它嗎?不要的話我給祖老頭了。”   “朋友,留著聖典。一本聖典幫不到你的話,就去找第二本。”   “啊?還有?在哪啊?”   “還未到合適的日子。等那天來臨,我會告訴你。”   “嗯,謝了…”   在聖都的巷道深處,他睡去了。附近的流浪兒們看著他們,好奇又無聲。   小林重回等候的火車,聽著汽笛回復消息:“你們早猜到他會阻止事態?”   “並非他阻止災難,是沒有災難能阻止他。”   看著葛瑞昂的回答,小林垂頭大笑。是啊,沒什麼能阻止他。與生命對立的死亡都反抗不了他的本源,隨便他玩弄、踐踏。   少年拉上卷簾關了臺燈,盯著車廂震動的昏光,閃爍復雜。和他相比,少年自己、努力的人們、朝晟、世界、規則都渺小可笑。這…就是真理?這…就是接近真理的本源?這就是本源的真正力量?與這力量相比,什麼都沒用,什麼都沒用…什麼都無意義了,什麼都不美妙。愛和恨、記憶和未來、生和死、理性和情感都沒有價值…沒有存在的價值,更沒有存在的必要。   沒有必要存在的他們,照樣很忙。或者說,活著的人們都很忙。當然,不是忙著追殺和清剿帝國的餘孽,而是安排特羅倫人的命運。今天,聖都的聖環殿會決定特羅倫人的未來。這裡有瑟蘭的參議長,一位老邁的金精靈。現在,他正看著鄰座那打哆嗦的博薩大公,聽見那沉重的心跳,說不出半句勸慰的話。他清楚,此行隻是來聽朝晟和格威蘭的安排,沒什麼好緊張,沒什麼好討價還價的。   坐在他們對麵的格威蘭大使,其實也苦不堪言。他聽過朝晟瘋狗的情報,明白那東西的可怕。若朝晟作無理的要求,他雖有回絕的想法,卻全然沒有回絕的膽氣,隻能全盤接受。   可驚喜總在意料以外。朝晟的使者入座,僅要求把聖都以南的土地劃分為二,交給瑟蘭和博薩管理,當然,朝晟的軍隊要享有行事便宜的自由。帝國北境則由格威蘭管製,朝晟不會插手,隻希望雙方合作,通力追捕帝國的餘孽。真理聖典不可能還給格威蘭,但作為補償,格威蘭可以宣稱聖靈死在朝晟前行者的手中,免得他們不好處理這麻煩。   談判結束,附加條例來了。朝晟要求給一個人建立軍事組織的特權,更提議各國以“班布先生”作為他的代稱。代表們不能拒絕,因為班布先生就是阿竹。   他選中聖都北方的廢棄兵工廠,看著鏟車推平的焦土,哼得興奮:   “蓋!蓋!蓋啊蓋!加把勁啊蓋啊蓋!挑磚攪沙太陽曬!紅磚砌成小樓宅啊!加把勁啊蓋啊蓋!蓋啊!蓋!”   朝晟的士兵們則跟他至此,在荒廢的城鎮找到些衣不蔽體的難民。其中一些人人雖有梁人麵孔,卻沒網的信號,更連話也講不清,本以為拯救到同胞的士兵很失望,隻分發了物資,隨他們去了。   時間過得很快,鏟車挖的大坑紮好鋼筋,填了水泥,塑成堡壘般的大樓。廢棄的城鎮住進不少居民,漸漸車水馬龍。大樓的天臺上,阿竹雙臂環抱,踩住護墻,欣賞和半年前截然不同的風景。   “很高興嗎?這樣最好。”關切的女聲很柔,是迦羅娜來了。   “娜姐娜姐!”阿竹忙擺手,招呼她過來,“小林來了嗎?他半年不理我了,還沒消氣?”   她跳上護墻,俯瞰百米的樓,遠望城鎮,覺得很熟,挺像十年前麗城車站的風景:“他在搜查頑抗的特羅倫人與聖恩者。那工作很累,想來是沒時間回復消息。”   “啊…有事做好很多,哎,她的話真對啊。對了,娜姐,你想生孩子嗎?”   “啊?”   “我看了本書,上麵說混血者的染色體是紊亂的,沒有生育能力。我應該能用本源改變它們,幫你當媽媽呀。”   “阿竹,這大可不必。做最真實的自己就好。”   “行吧,但我怕以後沒機會了。”   “沒機會?”   “娜姐,你感覺不到?我弱了啊,我在變弱,很弱啊。”   “弱?越弱你就越正常?”   “祖老頭是這麼說的?也許吧,沒準是越正常越弱。”   身為前行者,覺醒本源的迦羅娜也理解不了超出想象的力量。她隻是感慨,太強了並不好。   看,阿竹如此的強,但代價是瘋狂。倘使變弱能找回本性,就放任阿竹弱了吧,弱成普通人也不打緊。如果到時候,有人想找阿竹的麻煩,相信這位好姐姐願意全部兜著,叫為難弟弟的人盡數滾開。   “想好你的樓房…不,基地的名字?”   “沒有。”   “嗯,你是最強的前行者,不如叫這裡前行之地吧。我想沒人有異議。”   “好呀!好名字。娜姐,這房子建好後該乾什麼?”   “當然是住人…不,招募士兵。”   “啊?招募?招募本地人?”   “看你的需求。需要朝晟士兵的話,我會報告上級,調派些人手協助你。”   “協助?”   “當然。你總不會親自訓練新兵吧?那可不好玩。”   “好,娜姐,我聽你的。”   “記得那支鐵拳的新兵嗎?我把他們調來陪你?”   “好啊。”   他們在閑聊,他們的朋友在廝殺。   小林讓夏把特羅倫的聖恩者扔進車廂,看了眼還在血泊裡抖腿的死硬分子,一腳踩碎他的顱骨,默念:“第四十七。”   半年了,這是第四十七個給他生擒的聖恩者,殺了的…記不清了。整整半年,他都在戰、都在殺,可本源沒有回應,沒一絲波瀾起伏。   歸營的路上,夏歡笑祝賀,讓小林的苦瓜臉舒展不少。   這時,小林想起那日聖痕的突破,又想起他是朝晟最年輕的前行者,是理應有傲氣的天才,是要憑自身之天賦踏上更強之道的英才。但這些天,他傲夠了——不論如何去殺、如何去戰,還是什麼都感覺不到,本源還是死水一潭。   因此,他釋然了,他曉得再擰巴也隻能浪費時間,既然努力沒用,另尋出路也不可恥——是啊,連那聖痕也借助外物變強,他又憑什麼固執?沒必要,真沒必要。   “聖恩投降了,老家夥。”現在,作出決定的小林沉沉開口,且絕不是恐嚇,隻是冰冷的陳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透著真相的殘酷的事實。   鐘表的秒針一頓一頓,沒光的閣樓安靜異常。他的語氣讓沐光者脊背冒汗,手不能自製地抽動。   “別想著負隅頑抗,我們對你足夠客氣。禁衛軍的老東西在格威蘭人手裡隻字不吐,但聖恩可痛快交代了,甚至把那本代表殺戮的真理聖典贈予格威蘭。”   “啊?”沐光者從座椅射起,吼得麵目赤紅,“給格威蘭人?愚蠢的叛徒!他不懂那破書落進偽帝的狗手裡會出什麼事情嗎?”   “我騙你的,”看著他的歇斯底裡,煩惱瞬間消散一空,小林終於是笑了,“其實聖典在我們手裡。”   聽見這話,沐光者剛平靜的心臟又狂跳,痙攣到劇痛。捂著胸口,抖出口袋裡的藥瓶,卻給小林奪去。   他扭開瓶蓋,捏起老頭需要的藥,問得不緊不慢:“告訴我,什麼是偽帝?聖都那些火炬的金芒又是什麼?它們為何能給聖痕突破的力量?”   時間隨鐘表的滴答流逝,沐光者額頭的汗珠凝聚,密如雨滴。陪同的軍官提醒小林該給他藥了,若他死去,可問不出任何東西了。   “讓他死,挖了他的大腦給刑訊專家,慢慢找他的記憶,不是更好?”   老頭喘不上氣了,可小林還沒救他的意思。他們都在等,等待對方先鬆口。鐘發出哐當的巨響,沐光者終於蜷縮在地,眼白赤紅,嘴唇發紫,呼吸斷斷續續,真無法堅持了。他看見逼近的死亡,更給那眼裡的冷漠擊垮:“聖…聖、堂秘、秘…”   將藥片塞進他口中,小林給他灌下溫水,等他把話講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