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洽談(1 / 1)

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6166 字 2024-03-17

在老伍德等候回復時,進出老樓的人卻是匆忙。沒人敢浪費時間,無不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將轉運箱搬上車碼好。他們陰沉的目光不放過絲毫異樣,讓每個路人都收回好奇心,捂著發寒的心盡快繞行。   欣賞完這群效率甚高的幫工,老伍德回到樓中兀自閑逛,見這座老式的公寓被一條筆直的走廊分為對戶。要是瞥過幾扇開著的房門,就能看到入口處的小隔間是空間緊窄的廁所,至於住人的主廳?擠著一張床、一張桌,主廳直連的陽臺隻有兩步寬,剛好用來透光、順便當廚房。若非瓦工粉刷乾凈,老伍德相信這破地方還能更窮酸些——誠然,貧窮的地方最適合乾危險的活計,畢竟窮人無權可依。   天色漸暗,老伍德抬腿踏亮樓道裡的燈,對忙著躲閃的住戶投以微笑,來回踱步,用梁語嘲笑:“給我擺譜?老廢物,當我是豬?哼…任人宰割的隻會是你啊…”   “伍德先生,萬分抱歉,老板剛從外地返回,”先前離去的侍者終於回來報信,躬身邀請老者隨他上樓,“還望體諒。一聽說您來拜訪,老板立刻安排回程…請隨我來,會麵處在天臺,是老板臨時的居所…”   剛走上天臺,一棟與公寓風格不搭的別墅就逗得老伍德瞇眼大笑:“還挺有新意啊?年輕人,這是他的心思,還是你們的創意?明目張膽的違建可不好吧?”   “不瞞您說,這是我們私建的新房…”侍者敲門報信時仍不忘賠笑,“請您體諒,畢竟在這種地方,沒人會留意房子多蓋了幾層——請。”   踏進門中,入眼的光是香檳的色澤。吊燈、沙發、櫥櫃皆為紅木鍍金,似想證明主人是何等富裕;陳列整齊的美酒更給炫彩的展示燈襯得通透,活像是各色的寶石。環顧完房中的一切,老伍德吐出最了當的字眼:“俗。”   侍者雖不通梁語,卻聽得出不加遮掩的輕蔑,隻得保持笑容,引客人登上別墅的二層,敲開最厚重的木門便急忙告退,放著愜意的客人會見麵色陰暗的主人——一位同樣須發斑白的老人家。那埋藏深意的皺紋和眼底踴躍的濁光,都在說他絕非等閑之輩。高聳的鼻梁、凸出的顴骨,有那麼些不怒自威的奸狠,就像是頭狼。可麵對老伍德玩味的調笑,這隻狼就是撞見了老獵人,就算獵人滿臉的斑紋,手抖眼花,可在那亮閃閃的獵槍前,再震懾的魄力都像小孩慪氣:“嘿,懷特老弟,別來無恙?”   “林博士,你實在不應乾涉我的家事,”懷特打開一瓶紅酒,手指捏得發青,克製著將醇厚液體潑向客人的沖動,“我們有約在先,生意上的往來絕不牽涉家人。”   老伍德接過險將滿溢的高腳杯,貼過鼻子輕嗅且抿一口,又在嘴裡咕咚吞吐半晌,撇過頭將冒著白沫的紫晶色液體呸個乾凈:“你知道的,對我而言,頭腦清晰是首等要事,別怨我品味不足啊。至於你孫兒的事情嘛…怪我,切實怪我,我應該先知會你,讓你定奪。雖說當時事態緊迫,我見小年輕嚇得哆嗦,心軟之間忘了咱們的約定…終歸是我違約在先,所以啊,老弟,你就去找我的家人,拿他們細細開刀吧…可惜我的親人早進了墳地,不好找呀。不若這樣,你去尋我的幾位朋友,好生教訓教訓他們出氣,怎樣?”   “朝晟人,你太放肆了,”說話間,懷特已將手中的高腳杯捏碎,“想明白你的處境,更記住你在格威蘭。林博士,你已無令人顧忌的身份,若非你肩負聖恩者的冕袍,街上的九流混混都敢打斷你的腿去找朝晟和王庭邀功。作為曾經的合作夥伴,我建議你調整心態,學會彎腰和人講話。”   “顧忌?嘿,少說傻話了,懷特老弟。如今的我才真正令你顧忌呀。想想吧,不論我落到哪方手裡,都會傾吐我鎖在心底的秘密——莫說你這樣的老手,就是那些牽扯不深的新人,也得成為在白日做噩夢的可憐蟲吧?再說,一日覺醒,終生懷恩——我是聖恩者的事實無從改變,凡人並無與我叫板的本錢,哪怕是你啊,老弟。”   “是啊、是啊,你說得不錯,凡人怎能勝過偉大的林博士?想必最善靈能的士兵也無法徒手將你擊敗?我這裡雖有幾把不錯的刀,可想擒住你這聖恩者,亦是天方夜譚。但林博士,你忘了,生擒你確實困難,毀滅你倒是簡單——比擰開紅酒瓶的木塞更簡單。”   話音未落,緊閉的門已被踢開,幾位手端重狙的槍手徑直拿槍口抵住客人的頭,方便主人繞至一旁,以無言嘲諷這自大的家夥。可老伍德僅是揉摁眼眶,更笑出一口無缺的白牙:“老弟,你不是認為這種沒品的手段能難住我?”   “哦,是嗎?”懷特眼射黑光,毒辣的聲還有幾分俏皮,“猜不透的聖恩者,你真當我是傻瓜?隻需將調動思維的大腦炸成血漿,再強的祈信之力亦無法運轉——好好看看吧,老頭,日新月異的武器已非二十年戰爭的時代能夠企及。對準你頭顱的是軍警專為聖恩者設計的半自動狙擊槍、哦不,是炮啊,口徑三十二毫米的…對,化學、化學彈頭,足以穿透奇跡護盾和最善戰的聖恩者的顱骨,將大腦燒成焦灰,更別提你這種相對羸弱的蠢貨。我還得感謝這些年發瘋鬧事的聖恩者,他們拓寬了這類武器的銷路。早幾十年,軍方的精英小隊才有權配備這類重炮,好處理你這種無拘無束的瘋子…朝晟人,你不該招惹我的孫兒,知道嗎?若堅持用祈信之力易容,相信你能多活些年頭…可惜,你偏來摻和專業外的工作,記住,一行人做一行事,下輩子別再當指手畫腳的門外漢了。”   “老弟,懷特老弟,你真讓我失望啊…”   “哦,可是你違約在先,莫怪我啊,林博士。”   “不,我是指…你蠢得讓我發笑,明白嗎?發笑…哈哈哈哈,這樣笑,不對…應該是嘿嘿嘿嘿嘿…嗬嗬,也不行,太像孩童,必須是…嘻嘻嘻嘻嘻嘻嘻才對啊,”笑夠了本的老伍德揉著發痛的腹肌,眼神是那麼輕佻,嘴歪得洋溢輕蔑,“你真拿我當老糊塗?當我是糊塗到分不清糧食和排泄物的肉豬?別傻了,我告訴過你,我所擅長的既非祈信之力,亦非學術研究…而是保持頭腦清醒啊,傻瓜。噓,小心,可別走火,不然你連懊悔的機會都沒有啦。去,聽我的,拿起你桌上舊到掉牙的手搖電話,撥打我說的號碼——別再犯傻了,起碼你得明白,我不是個蠢到賭博不出千的毛頭小子,對嗎?”   思慮再三,懷特示意門外的侍者按老伍德的指示撥打電話。哪怕免提的音量刺得耳膜生疼,侍者也不敢怠慢,在主人兇厲的目光中立正身形。可當電話那頭的嗓音傳來,他險些趔趄摔倒,因為這親切的嗓音屬於炮口下的老伍德:“嘿,讓我猜猜,我被腦筋不靈光的懷特老弟恐嚇了,對不對啊?”   “你在玩什麼把戲?”短暫的失神後,懷特背手大笑,“怎麼,林博士,你不是想用小孩都沒法上當的錄音——”   可電話那頭的聲音笑得比他更歡:“倘若你還有點腦子,就能聽出這並非錄音,而是我在跟你說話——小瞧我的祈信之力?小瞧我這聖恩者?嘿,你太笨啦,太笨啦,我,告訴我,他果真蠢得惹你發笑?”   炮口下的老伍德應聲竊笑:“當然,當然惹我發笑,包括你,另一個我。”   此刻,名為懵懂的茫然侵占了屋內所有人的心靈。哪怕是把握全局的主人、自信滿滿的懷特也是無措,而電話裡的聲更不忘諷刺:“行啦,老弟,別發呆了,有些事,哪怕你浪費一輩子也想不明白。不如和我談談生意——哦,是你身邊的我,還是話筒裡的我?嗯,取決於你吧,省得你糟心的智商又開始誤判,醒醒吧,莫說錄音了,變聲器也達不到這效果。我,就是我,兩個我,很多很多我…明白嗎?別再磨蹭啦,想好和哪個我說話吧,懷特老弟。”   “你?”懷特揮臂驅散槍手和侍者,親自掛斷電話,瞳孔裡滿是驚疑的藍光,“你…你要弄什麼把戲?你…”   老伍德並沒有急著回答,而是起身觀望這略顯陰暗的房,不時以指輕敲墻壁,更敞開窗戶比劃玻璃的厚度,頭搖得像撥浪鼓:“真當我是傻瓜?老弟,你這別墅的磚可太厚了,沒少在隔音上下功夫吧?我還不至於蠢到以為你傻得隻圖擺譜便浪費好些時間。唔,說來真要感謝感謝我的老上司,他教會我留著備選方案的必要——人總得留些後手啊,尤其對你們這些巴不得吞了信譽進肚的老無賴。”   “你剛剛…電話裡的人…你將事情都告訴他了?都告訴別人了?你還敢找人合夥——”   “哦?又來啦,又來啦,又開始揣度我的心思啦——老弟,懷特老弟,我哪敢信別人呢?我說過了,那是我,明白嗎?現在,我能信的隻有我自己啊,明白嗎?嘿,想不明白就少說廢話,談談正事吧,談談我們的分賬、談談你孫兒的——”   “帝皇在上,你要多少拿多少,你生出來的臟錢我一分都不想碰!”   “呦,別讓憤怒沖昏了頭啊,老弟。我們還是五五分成吧,畢竟要勞累你分銷運輸,可不能虧了本金啊。另外,我這錢不比你賺的乾凈?我可是隻搞一人循環利用的環保生產,不比你逮著人掏腎割心仁慈得多?少念叨帝皇啦,你乾的事夠打下煉獄刮了花刀扔進油鍋抹鹽啦,有我幫你多行善事,相信你死後還能少挨些罰,哈哈。”   “我孫兒的事,你想怎麼辦?痛快點,報一個你我都能接受的數目,”懷特仿佛接受了被製約的現實,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恢復平穩的音調,“你清楚我的家底,別指望我掏空錢莊。我養的那群狗可會反咬,到時候你我都得完蛋。”   深吸幾口窗外的冷風後,老伍德回以微笑:“別緊張,我林博士又不是討飯的乞丐。相反,我會給你錢——以多一成的黑市標價收購你能找來的所有聖巖,滿意吧?這是不會虧本的營生啊,切莫道謝,對朋友,我一向是最慷慨的。”   “哼,我能說這是你乾擾我家族事務應賠的補償?”   “嘿,就當是補償吧,反正金錢於我如糞土。你孫子的事,至此兩清。我可提醒你,懷特老弟,管束太嚴的孩子出了家門可容易放蕩,指望他躍入正當的門路前,最好教他明白——康曼多的是你這親爺爺擺不平的棘手案子。若非好心人留意,恐怕我都救不到他。在康曼這地方,上床前也不想想對方的眼睛是什麼顏色,若非王室還有位私生的公主,你們家族的墳地都要被鏟成垃圾場了。”   “什麼?他——他豈敢?不,既是王庭的…又豈會?”   “怎麼,你這種人還敬重隨時會抓了你槍斃的王庭啊?我想想…那位殿下的名,”老伍德撓著頭,吸了吸窗戶外的冷風,吐出一個疲乏的哈欠,說得是不緊不慢,“唔,名是緹潔雅吧?對,緹潔雅公主…一位靠放蕩逆轉命運的娼婦,可惜,糟糕的倫理之殤要由她妹妹背負了…”   在懷特的眼裡,老伍德的壞笑是那樣可憎,聲音是那樣可恨。但懷特知道,一言不發地聆聽他的炫耀,才是向這混蛋服軟的正解:“嘿嘿,不出氣了?不瞞你說,你猜猜,猜猜她的妹妹在哪?讓我告訴你吧,我,心腸慈善的林博士,幫那位可憐的少女逃跑啦。現在,王庭可沒有能與親王配種的母馬…呃,公主啦。所以,懷特老弟,你最好老實合作,把我們的生意辦完…不然,倒黴透頂的厄運就要一鏟子挖進你的家,將你的家族…鏟到他媽的天上啊,嘿嘿。”   “瘋子,你是徹底瘋了,”汗液已濕透懷特的禮服,在桌麵匯成水鏡,“你是…是他媽的神經病。”   老伍德咧開嘴,用白到發亮的牙齒回擊這無禮的謾罵:“隨你喜歡,老弟。你要明白,我一直在做相對最理性的選擇…想想吧,比起我在朝晟殺的人,格威蘭的破事又算什麼?大不了,那老邁的東西找個與我一般的聖恩者,恢復恢復活力,想法子再生個女兒嘛,也不是什麼難事,對吧?如你所說,在日新月異的科技前,人工受胎又不難,甚至能批量生產呀。哎,當然,前提是——他的活力充足呀,嘿嘿。”   “你…”   “好啦,正事告一段落。老弟,滿足些我這朋友的私人請求吧——你這裡可有聽話懂事孩子?年齡夠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夠乖巧,能照著指令做事的那種。”   “怎麼?你這鰥夫想開葷了?”   “唉,惡心啊,都是老家夥了,少提低俗的玩意。我隻是太寂寞了,想要個幫手、要個能說話的孩子,沒事了解解悶,省得憋出毛病啊。”   “巴爾托,進來,帶他去貨倉挑吧。”   侍者應聲而入,陪同客人到不遠處的倉庫參觀。他雖一言不發,眼含的驚懼與忌憚卻愈發深沉,深沉到老伍德親自摸過束縛貨物們的項圈,對著形形色色的男孩女孩皺起眉,玩味般發問:“年輕人,如何挑選最乖巧懂事,哦,就是那種連逃跑都不敢的孩童呢?”   “呃,伍德先生,林…博士,”名為巴爾托的侍者吞了口唾沫,貼近來小聲回答,“這個…要看他們的眼睛,越怯懦、越無光的越聽話。開門的時候就要留意,那些不敢瞧向我們的,就是最膽小的家夥。”   “嗯,說得好。可膽小聽話是次要條件,我需要聰明的、對,聰明的孩子啊,傻愣愣的呆瓜可不行,不懂討好、不懂猜測心思、不懂聽從指令的笨蛋可不行啊——”   小腿上的緊縛感引老伍德垂首,看見一張臟兮兮的臉蛋,聽見讓骨頭發軟的哀求:“爺爺,善良的爺爺、慷慨的爺爺、慈悲的老先生,帶我走,您帶我走吧,我會聽話、會聽話的,我以前、以前是好學生!在溫亞德的貴族學校拿過獎!我沒騙您,相信我,相信我…隻要離開這裡,您讓我做什麼都行!求求您…求求您發發善心,帶我離開…帶我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