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莊園(1 / 1)

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6841 字 2024-03-17

“小鬼!”巴爾托又驚又怕,險些出腿蹬開這抱住老伍德的男孩,“不知死活!滾開——啊?”   老者豎起食指輕噓,俯視男孩的眼光竟帶著幾分滿意:“有膽識的孩子。告訴爺爺,是什麼驅使你求助於我?說實話,別怕。畢竟你已無回頭路可走,對吧?”   “我…他怕您,我看得出來他害怕您,”男孩猛吞口水,抹一把臟兮兮的臉,雙眼眨得像透光的藍水晶,在這留著長胡子的瘦高老爺爺的腳下哀求,“他…他是這些人裡最兇的,遇上誰都不賠笑,但對著您,他…他比看見警察還恭敬…還,還緊張,這是不應該的,除非您…您比他的老板還可怕。老先生,您看,他的腿在抖…是的,他的腿還在抖,膝蓋都打彎了。”   老伍德沉落視線,果然見到那發軟的雙膝,在巴爾托羞恥的尷尬中開懷大笑:“是的,是的…孩子,你真聰明,完全符合我的條件…但你忘了?我想要的是膽怯的孩子,而你…未免太有膽氣?這怎能令我放心?”   “我…還有我妹妹,”男孩騰出隻手,指向瑟縮在一群孩子後的女孩,“她的成績比我還好,而且您看,她很膽小…很聽話的,您——”   老伍德輕拍巴爾托的肩膀,笑容頗為祥和:“這是哪來的孩子?果真從溫亞德拿住的?我記得你們的行規可強調要盡量繞著同胞走,真敢拿貴族學校的小可愛們開刀?嘿,你們不怕逮著哪位大人物的子孫?”   “呃,博士…伍德先生,他…”巴爾托的視線閃爍不停,發顫的膝蓋雖已穩住,聲音仍顯局促,強勾的嘴角如蠟像般僵硬,“我隻在提貨時來逛逛,詳細的情況,恐怕得問問…”   “我們是被賣來的,”膽怯的女孩忽然吼出聲,“我和哥哥是被——”   “收口——”   巴爾托的嗬斥再次讓豎起的食指打斷。而今老伍德不止笑得滿意,更不忘輕撫男孩的頭顱,語出慈祥:“很好,很好…替他們梳洗乾凈,稍後就隨我走吧。年輕人,別擔心,快去辦吧,要平平穩穩的,切莫慌張、切莫慌張。”   不多時,清洗白凈的兩兄妹已換好尋常的童裝,手牽手的模樣相當乖巧可人。老伍德看著他們眼底的懼怯,抽出紙巾擦去正從金發間滑落的水珠:“怕?不必,你們不必懼怕…哪用得著害怕呢?嗯,我明白,是腎上腺素的作用消退了吧?哎?聽不懂沒關係,到底是孩子啊…嗬嗬,再怎麼果決勇敢,仍無法戰勝幼稚的心態…不,本能。隨我上車吧,我不會反鎖車門閉緊車窗,你們大可以試著喊叫或逃跑,但在嘗試之前,你們要考慮清楚成功的概率與後果,估算代價是否在你們的承受範圍之內。相信你們自會權衡,聰明的孩子啊…走吧。”   當車離開籠罩貧民區的黑暗,坐在後排的男孩給車窗降出條縫,好讓妹妹伸指貼住劃入車內的冷風,幫她驅走彌漫在瞳孔裡的怯弱。接著,男孩又看向專心駕車的白胡子老人,猶豫許久後,咬緊牙開口:“老爺爺,您…您沒有司機嗎?”   “司機?不,孩子啊…我隻能相信我自己,”老伍德的目光借後視鏡望向男孩,語氣頗為玩味,“恰如你們,互相信任…哦,忘記請教你們的姓名?你們可以稱我為伍德先生、伍德爺爺…伍德博士,若被問起全名,就叫我懷斯特·伍德。現在,輪到兩位懂事的小朋友了?請,可莫羞怯、莫羞怯,嘿嘿。”   男孩握緊妹妹的手,牟足力氣發聲:“我的名是高爾登,她的名是西爾維婭…我們姓戴蒙德。”   “嘿,好俗套的名。戴蒙德啊,溫亞德最古老、最知名的酒莊…嗬嗬,怎麼?你們家族的酒莊破了產?窮到要賣了孩子抵債?”   “我們是被…姑母賣掉的。”   “嗯,果然好玩。她該是除你們外最優先的繼承人?但溫亞德的治安可不錯,你們是怎樣著了她的道?”   “姑母,對我們很關照…”在哥哥回答前,女孩小聲解釋,“也許並不是…”   “別說傻話了,西婭…”男孩打開天窗,向黑夜裡的月亮恨恨發話,“記著嗎?那是多弗斯莊園的車,父親吵架時說過她和那裡的老板走得很近,還罵她勾引有家室的男人,讓家族蒙羞…不是她,又能是誰?”   “可是、可是…阿納塔和我們…”   “那又怎麼樣?誰明白他是不是在演戲?就算他是好人,他的父親呢?你見過嗎?平日裡,隻有他的母親來接送,你見他父親來過學校嗎?說不準就是個躲著光的壞種…壞種。”   此時,老伍德吹起打趣的口哨,嚇得這對兄妹立時收口:“巧啦,巧啦…都是熟人,都是熟人呀。”   “什麼…熟人?您和…和”   “杜森·多弗斯,我的合作夥伴…就像本要把你們拆分為零件販賣的蠢蛋那樣,是一條見了我就得搖尾乞憐的笨狗狗。唔?害怕了?小姑娘,真可愛啊。你不會不清楚關著你們的流氓是做什麼活計的吧?他們可是殺人不眨眼的惡棍呀,嘿嘿,同你關起來的孩子都難逃一死啦——別傷心,他們本就會死。若非我今日前來,恐怕他們早從你們這些孩子當中選幾位屠宰了。你們是幸運的,哦,勇敢的,敢於把握生機…逮住稍縱即逝的生命線啊。”   男孩吞著唾沫安撫垂頭躲避的妹妹:“伍德爺爺,您是…”   “我是聖恩者,誰見了都要怕的聖恩者。嘿嘿,意外嗎?”   “不、不,沒有…”   “孩子,無須遮掩,對我而言,坦誠是交流的基石。我曉得你們在疑惑,疑惑堂堂聖恩者怎會同不入流的黑幫合作?確實,同地痞流氓共事,非常拉低我的身段…但和他們搭夥,有利於隱藏我的身份、隱藏我外國人的身份。”   “您是…外國人?外國來的聖恩者?”   “是啊,你們格威蘭人挺排外的,像我這樣的老家夥入不了他們的眼呢。開玩笑,開玩笑——是我瞧不起他們,畢竟我壯誌淩雲,他們?隻會拿稀罕的力量換取金錢、地位及尊重,不知進取…可笑。”   聽著他莫名其妙的獨白,男孩圓瞪著眼,女孩蠕動著唇,生怕惹出藏在獨白後的怒火、那顯而易見的輕蔑與憤恨。   “說遠了,哦——我弄錯方向了?且等我問路,”說著,老伍德將車停在馬路邊,降低車窗笑著招呼路過的巡警,驚得兄妹二人大氣亦不敢出,“嘿,尊敬的警官,請問您知道…”   有心留意的男孩先順著老者的視線瞥向車後,見一輛灰白的轎車急忙調頭轉向,又看向近在咫尺的警察,囁嚅卻不說話,將妹妹的五指捏得更緊,輕輕搖著頭,似在告訴她仍不是時候。   遠去的灰白轎車內,巴爾托正朝著電話那頭的老懷特賠罪:“老板,是、是…我們著實沒有辦法,那家夥直接…直接找條子說話,還朝我們笑…是的,老板,您罵得對…他就是條瘋狗,不要命的瘋狗…”   這時候,老伍德已問清楚方位,同巡警道謝後驅車遠去,笑得十分欣慰:“懂事的孩子,真聰明。好啦,別緊張,我隻是個太孤單寂寞的老頭子,想找些乖巧的孩子說說話,打發時間而已…嘿嘿嘿,明白嗎?我最多在格威蘭逗留一年,而這趟旅程的終點,就是你們的故鄉…你們的家園,溫亞德。所以啊,孩子們!你們就好好陪陪我吧,陪我在格威蘭走走…等時間到了,我會送你們回家,讓你們毫發無損地沖向父母的擁抱啊。當然,前提是你們聽話又乖巧,明白嗎?這是非常公平的交易,哦,不,穩賺不虧的買賣。怎麼樣,嘿嘿,有興趣接受我的提議嗎?”   “好的,”男孩急忙眨眼,示意妹妹快些回復,“伍德先生。”   待哥哥說完,女孩也抬高頭來發聲:“好、好的,伍德爺爺…”   “唔,很好、很好,”老伍德將一張碟片放進車載的碟機,選好典雅的交響樂,在震動心弦的旋律裡望向遠方,哼著孩子們聽不懂的梁語,“未來可期…未來可期啊。”   “未來可期啊!真棒真棒,我是說…管用的本源啊,”在溫亞德的酒店客房裡,無秋如此誇贊講明見聞的小武,“假如不用引導亦可連接陌生的目標,你就是無所不知的第二張網——更是能窺探全世界的網。說說吧,小武,可曾拿視界乾過壞事?”   “壞事?”想著那些驚悚的畫麵和交談,少年的心驚悸不已,“沒有吧?睡覺時不好控製,平時…我隻拿來看看大家在做什麼,比如…在通話前先瞅瞅,免得吵到大家休息。”   “真的嗎?真的沒做過羞羞的事情?”   “羞羞的事情?”   “唔,舉個例子…小武啊,有喜歡的女孩嗎?”   “啊?沒有吧,沒有。”   “怎麼會呀?小武,別害羞,跟爺爺說實話,乖…有沒有拿視界偷看過喜歡的女孩子?像是欣賞人家洗澡——”   “無秋爺爺,還是少開下流的玩笑吧…您不是能調取網的記錄嗎?我哪做過這樣齷齪的事情…”   “嗯,連這樣的歪心思也沒打過?”   “沒有。誰會想出這樣低俗的壞主意啊…”   “我啊。沒長個的時候,我打不過村裡的女孩,隻能趁她們下河洗澡拿了衣服就跑。最後虧得我姐姐求情,我才還回去。不過嘛,等到了家我就挨了頓揍,給竹條抽得屁股開花。你說,要是小時候我有你這本源,拿去偷看她們乾了哪些壞事,好捏住小尾巴打報告,省得自己動手,兵不血刃啊,豈非好事一樁?”   少年嘆口氣,接著看向墻上的掛鐘,端正坐姿抿著嘴,盡量讓神情顯得嚴肅,好去對視老人的壞笑,進而懇切地開口:“老師啊,不正經的話題還是盡量少談吧。說回來,快要到晚餐的時間了,今天想吃些什麼呢?”   “不用,休息休息,”無秋拿出煙鬥,讓沉重的黃銅製品在指尖如筆飛旋,“今夜有人設宴相邀,省得你費力勞神。”   少年輕輕托住頭,從異色的眸子裡眨動出好奇的神采:“是嗎?是誰請客呢?老師嗎?千萬別再破費了…吃些尋常菜吧。”   “啊呀,你這孩子…真討人喜歡,爺爺都想媷著你的頭發親兩口。哈哈,別躲啊?說笑罷了,說笑罷了。你不如問,是在哪做客。”   “哦…是去哪裡做客呢?”   “多弗斯莊園,可還記得,前些天有個纏著你去家裡玩的小弟弟?今天要去他家了。”   在夕陽沉雲前,換好行裝的老少二人攔住輛的士,不多時便抵達生意平平的酒莊。雖然多弗斯莊園的告示牌已寫明歇業的時間,老人仍伸手摁響門鈴。片刻後,還係著圍裙的婦人慌忙開門致歉,雖解釋方才是受困於廚房,卻沒好氣地盯了身後的兒子一眼,明顯是在責怪不懂迎接客人的小家夥。   “無妨,”換好鞋後,老人替婦人合上門,走入客廳環視這裝潢富麗的居所,連連稱贊,“中洲來的畫像?還有古董?呀,真威武的銅像,一手持劍,一手掌鉞,麵朝天空,膝吻大地…有年頭的老古董?”   “我知道,這是曾祖父從帝國買回來的武神銅像——說是能驅散噩運,護佑家庭幸福安康!”見母親重回廚房,男孩一把挽住少年的手臂,自豪地解答老人的困惑,“賽爾哥哥,我沒騙你吧!我的曾祖父去帝國打過仗,帶回來好多紀念品!”   “知道啦,知道啦,”少年摸著男孩的腦袋,似乎看見總是粘在身邊的伊雯姐姐,不由展露無奈又親昵的微笑,“我知道阿納塔是乖孩子,不會撒謊的。”   “賽爾哥哥真好看!”男孩扯著少年到沙發上坐下,湛藍的眼瞳骨碌不停,“賽爾哥哥真的不是女孩子嗎?真的不是賽爾姐姐嗎?”   “我的孫兒貨真價實,”老人細細端詳銅像的紋路,果然從那長劍之上找到猙獰蛇紋,不由輕嘆,“是與你曾祖父的寶貝相仿的正品,哈哈。”   這時,處理好廚房要務的婦人已解下圍裙,沏好招待客人的茶水,掐著兒子的臉將之從少年身旁拉開,澄澈如海的眼眸飽含歉意:“實在不好意思,這孩子很少遇見能說上話的朋友,太…”   “沒事的,齊約娜阿姨,”賽爾連連擺手,將男孩重新拉回身邊,“阿納塔在給我講銅像的故事,我們正談到精彩之處…”   “是啊,媽媽!”男孩急忙點頭,指著那尊銅像,又高高挺起胸膛,“是曾祖父的故事哦!爸爸說過…哎呀,媽媽,廚房還有菜啦,你先去忙吧,我會招待客人參觀的!爸爸不在,我就是一家之主啊!對不對呀!”   “你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會支開媽媽…看看賽爾,多乖多聽話啊,向賽爾哥哥學習,記住了?”擺好茶水後,婦人笑著躬身轉向廚房,“班布先生,賽爾小朋友,勞煩你們自行品茗?”   “無妨、無妨,”老人拿起擺在陳列櫃旁的放大鏡,對著銅像的麵雕好生觀察,見細若針尖的瞳孔都有精致刻畫,不免感嘆,“威儀如神,大師手筆…是否,我也該請人塑一座巨像?賽爾啊,爺爺的樣貌適合刻在哪種金屬上?黃銅?白銀?還是真金啊?”   “我知道!”在少年開口前,男孩舉高手搶答,“爺爺適合木雕!木頭!刻在木頭上!”   “嗯?是的,”賽爾肯首贊同男孩的看法,“或者用泥塑?蠟像?我在電視上見過,這樣雕出來的人像最細致,栩栩如生呢。”   “你們啊…真笨,笨哦——”老人端起一杯熱茶,輕吹幾口暖風,飲著潤喉的清香,捏著煙鬥對雕像比劃,“這些東西啊,本就是拿蠟像做的…雕好蠟像,拿泥土封住,燒去臘灌入銅,再好生打磨…才弄成這稀罕的古玩啊。說回來,孩子,你們家並未雇傭仆人?這麼大的酒莊,可得把人累壞了啊。”   “他們下班就走了,爸爸不留他們的。一會兒爸爸就回來給媽媽幫忙,爸爸可勤快了,把地板啊、雕像啊、鎧甲啊擦得乾凈又漂亮。再多的人手也比不上!”   “唔,好。告訴爺爺,你爸爸何時回來呢?”   “快了吧,每天都是這個時間——”   “沒事,”老人坐上沙發,摸著紅木扶手,吐出飲入腹中的熱霧,愜意至極,“我們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