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恐怖的老人從警局消失,一具尚未打開的裹屍袋由內部撕裂,鉆出一位滿麵鮮血的男人,嚇得正準備驗屍的法醫摔坐在地。男人擦乾凈血,摳掉假彈孔,騰出一隻手給趕來的警員出示證件,上麵印有他的姓名:“我是隸屬黑水的聖恩者德瓦·格拉戈。你的所有疑問,會有專人解答。現在,我需要見我的同事——被你們帶走的嫌犯,明白嗎?” 警員可不敢怠慢,立即跑去已爛成破洞的審訊室。在多數格威蘭人心中,聲名顯赫的“黑水”是為王庭服務的榮譽部門,可在就職於政府的人看來,黑水裡盡是些沒事就抓小魚開刀、好護住大魚身家的混蛋。對於黑水裡有聖恩者的傳言,這些人是一概不信的——擁有帝皇賜福的祈信之力,不拿去享受人生,反而給臭名昭著的黑水乾活,是傻子都不屑做的賠本買賣。 因此,帶來聖恩者要的人後,警員便閃身退去,順帶關上了門,留著兩位黑水的工作者在驗屍間吹冷風。 “維萊,你做得很好,”看著同事那不合身的衣裳,名為德瓦的聖恩者吹起口哨,“說說看,從常青武神的手中死裡逃生,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格拉戈先生,別挖苦我了,您要知道,我差點就成了條沒牙的活蛆,就和…那些錄像裡的一樣,”顯然,維萊還未走出身體畸變的恐懼,插進褲兜的手仍在發顫,“我向帝皇祈求,希望怎麼也別有下次,如果真有…我們換換扮演的角色,成嗎?” “你放心,我絕不會同意,我膽子小,經不起嚇,萬一說漏了嘴,咱倆都玩完啦——連撫恤金都沒有,是不是啊?” “格拉戈先生,我們還是先談正經事吧。今天的收獲夠咱們結束這該死的任務,回到家美美地度個假了嗎?” “維萊,你想想…如果我們在報告上這麼寫,說目標自認有第二巔峰的力量,他們會同意咱們休假嗎?不會,絕對不會。” “和我講這些沒用啊,格拉戈先生。你是聖恩者,我不是。你們的祈信之力、你們的第二巔峰…這些我真聽不懂,就是叫我幫忙分析,我也束手無策。我看,您還是找位同是聖恩者的朋友來幫忙吧,我也能鬆口氣,不是嗎?” “維萊,要有耐心啊,”德瓦從內襯裡捏出根煙,用發紅的手指將之點燃,“看看,這就是我的祈信之力,不用打火機也能點煙,羨慕吧?作為同事,我就告訴你些多數聖恩者亦不清楚的秘密,幫你打消顧慮,怎樣,有興趣?” “看來,我得洗耳恭聽了?”不情願地坐上解剖臺後,維萊給發紅的煙頭誘得渾身發癢,“能請我來一根嗎?” “當然,你不介意這裡麵加了好料的話。” “免了,格拉戈先生,有事請講。” “維萊,祈信之力可不是常人認知的那般簡單,它是能夠突破、能夠進化的力量。我說,共治區的著名節目——‘搏擊全明星’,你總看過吧?假如有精通靈能的好手蟬聯三次冠軍,就有機會挑戰節目的壓軸猛漢、擁有祈信之力的強人。那家夥,覺醒的祈信之力是強化,當他運轉力量時,他的身體會強到超越人體的極限,變成僅次於鋼鐵的怪胎,更有遠勝野獸的反射力、行動力。而麵對這樣的家夥,自信的冠軍會在幾番試探後認清現實,明白根本沒有機會獲勝,隻能拖時間掙取獎金。我記得上一屆冠軍拖了一分三十七秒才投降,贏了相當於五百萬威爾的巨款回家呢。” “很動聽,以後有機會,我一定好好欣賞您推薦的這檔節目。” “哎呀,跑偏了——總之,就拿覺醒強化力量的蠻牛舉例吧,我可不能透了自己的底啊。通常,他們覺醒的能力莫不是強化身體、當然,也有那麼些另辟蹊徑的家夥,選擇用這珍貴的力量強化外物,像是武器、衣服…哼哼,明白了?哪怕同屬強化之類,聖恩者的能力仍有分別。初次覺醒領悟了什麼,祈信之力就是什麼,一輩子也無法改變,除非…走了狗屎運,二度覺醒,成為更強更可怕的東西。” “你們說的第二巔峰?” “沒錯,每覺醒一次,就記為一道巔峰,這還是傳承自大一統時代的命名法,古老卻形象啊。每覺醒一道巔峰,就能領悟祈信之力的另一種用途,譬如,一個原本隻能強化身體的家夥,在經歷第二次覺醒後,或許就能強化別的東西…外物、壽命、甚至祈信之力本身…誠然,這些都是第二巔峰者分享的信息,至於他們有沒有隱瞞?帝皇才清楚呀。” “聽起來,第二巔峰者並不可怕。” “錯了,維萊,你錯了…可怕的要死。他們的能力效果有異常誇張的增長,那已經不能算是人了。獵殺普通聖恩者的炮彈射在他們身上,最多隻能弄破層皮啊,當然,狠下心還是能處理掉。可惜,這樣的天才,放眼格威蘭也不過寥寥數人,還全受王庭供養,享有榮譽的爵位,他們不犯傻,誰又舍得動他們?唉,真正的爵位啊,比我這少校的軍銜風光多啦。” “那,第三巔峰的聖恩者呢?” “嘿,這我可要說不知道了。聽說,隻是聽說…有那麼一位吧,哼。” “格拉戈先生,常規的武器還能不能殺死第三巔峰的聖恩者?” “維萊,你覺得呢?答案當然是能夠。否則,我們哪用得著花這麼多心思來試探偉大的帝皇使者?” “你的意思是,他們明白他最少有第三巔峰力量?” “之前僅僅是猜測,現在…已能確定。維萊,帝皇使者可神秘得很,沒人曉得他的本源能力是什麼,我最多也就猜猜…根據表現推測他的能力罷了。就我所知,他擁有三種能力——無需聖巖就激活奇跡,以及你見到的兩種,呃,把人做成蛆,還有在接觸物體的瞬間暴漲作用力…哼,這老家夥,最少也是第三巔峰的聖恩者啊。” “明白了,我是聽了一群怕死鬼想出的餿主意,裝了回試探別人態度的殺人犯,當了回帝皇使者眼中的傻瓜,還白挨了一頓教訓,對吧?” “別這麼說,維萊,照我看,裝成傻瓜的手法才算聰明啊,起碼偉大的帝皇使者會認為執行這破計劃的你又傻又呆又無膽又貪心,不把你視作威脅,留你一命啦。何況,要是沒有你的付出和守口如瓶,我也沒法確定自己的推斷啊。走吧,咱們去酒吧喝兩杯,我請客,就當幫你泄泄火?” “格拉戈先生,您還不如在報告上美言幾句,幫我爭取一個無用擔心腦袋會不會掉的假期。” “哈哈,行啊。那就當是提前為你慶功,先去喝一杯好酒吧。” 要了套合身的便服後,維萊從警員的抽屜裡順了包煙,同德瓦告別警局的款待。夜晚的街道上,兩個其貌不揚的人就這樣並排走在路燈下,無論裹著臟棉被的流浪漢,還是染發摟腰的青年男女,都不會留意他們沉穩的步伐。在進入彩光搖曳的酒吧前,推開門的維萊提出最後的疑問:“如果他是第四巔峰的聖恩者?” “應該,也能殺?上麵的呆瓜肯定想到啦,不然何必攛掇我們忙活一趟?”德瓦以背抵住半開的門,吐掉嘴裡的煙頭,望了望舞池裡的脫衣舞女,又吹起口哨,“行了,維萊,精彩的節目即將上演,千萬別錯過。” 維萊笑了笑,雖想著這類表演哪都能見到,還是踩滅了滾在地上的煙頭,邁入酒吧參觀。其實,這類賣弄情色的演出還真不多見,至少在貧窮到一定程度的地方壓根做不起來,因為有些姿色的表演者早跑到更能掙錢的街區上班了。在那些地方工作,環境整潔不說,還不用擔心安全,每遇上熱火的關鍵點,最多被揩揩油,至於喝瘋了想動手的醉漢?自會有保安處理。 因此,還會留在這臟亂建築拚出的塔樓裡的,都是些實在沒門路謀生的家夥。譬如這位躬身踮腳邁入塔樓最豪華的陰暗宮殿、正給一對穿戴風衣墨鏡的男女指認現場的老女人,就擠弄著眼淚,將過錯都推給生活的壓力,極力辯明將未成年的兒女送給幫會的頭目享用,實屬無奈之舉。 “我不是來聽你廢話的,”戴著墨鏡的女人可沒好氣,將兩張相片捏到這扮出可憐相的中年婦人眼前,“別碰,好好看清楚,她們是不是你看見的兩名襲擊者?” “是,是,這個母騾子、啊,混血者肯定是,齊耳的短發,還有這兇辣的眉毛,不會錯的。我的記性很好,不會出錯…”中年婦人瞇緊眼,細細看過照片上的每一粒反光點,“至於這女孩…很像,跟長耳朵、不,精靈、精靈,你瞧我這嘴,年齡大了,說話…” “我在問,是不是。” “是、是…您、您發發慈悲吧,我真沒法肯定啊,萬一她、她沒化妝呢?臉是一樣的,但是耳朵和眼睛…你們也知道,總有喜歡長耳朵又付不起…錢的家夥弄些扮假的東西找人裝一裝,不瞞您說,我年輕的時候…” “行了,你滾吧。” 中年婦人趕忙彎腰退下,頭也不回地跑出這死了人的宮殿,出門時,還對門口兩張用粉筆塗出的人體輪廓打了個哆嗦。她記得,那混血者就是在這裡端起槍打穿了兩位保鏢的眼眶。 “露絲,問清楚了?”見一臉脂粉的老女人滾出了門,男人摘去墨鏡,露出精氣十足的藍眼睛,“安心了?咱們沒來錯地方啊。” “閉嘴,戴維。除非你耳朵聾了,或是腦子進了水,走。”扯掉墨鏡後,可以看見女人的臉色略有難堪,雙眼更含著怒火和說不明的嫉恨。倘若迦羅娜在這裡,就能認出她是何人——學生的那位貼身侍女。 “嘿,有必要嗎?傳聞總不會是真的吧?”實在憋不住笑,戴維乾脆捂著嘴轉身,不去看搭檔的臭臉,“你可是我們這期最優秀、考核全佳的第一名啊,真讓小你十歲的未成年哄上手了?” “要是還記得訓練賽上,我是怎麼揍扁你們三頭蠢豬的話,最好別再提這茬,”說著,露絲將相片逐一塞進了衣兜。不過看得出,在放回公主的照片時,她的手法輕柔了許多。 “笑話啊,這是…我記得剛參練時,教官開過玩笑,告訴我們,黑水之所以嚴查男職工的生活作風,全因為多年前有位親王的口味不大正常,成天作女人打扮,還在一位看護他的男特工麵前尋死覓活,更在完婚前整到床上…氣得國王沒事就罵那些議員是攪屎棍,議員們又想著法子找部長撒氣,黑水才有了這不成文的規矩。嘿,露絲,你說,往後會不會新添一條,不論男女,隻要是性取向有鬼,都必須在審核階段剔除啊?” “收起你的齷齪,我和公主是朋友。” “得了吧,我可聽他們說過,親愛的公主殿下每晚都要摟著你的腰才能睡著呢。我本以為,隻有我們男人才會掉進這老套的陷阱,困在溫柔鄉。沒想到,連女人也不免俗啊。說實在的,烏塔維婭殿下著實有迷人的相貌,哪怕尚未成年,骨子裡的魅力都含苞欲放。你看,不是連你這位——” “閉嘴。” 今次,踏出門外的露絲聲音冷厲非常,成功止住過分的玩笑話。再不敢調侃的戴維老實跟上搭檔,到天臺一探最後的殺戮現場。 一堆酒箱,一枚彈殼,一具屍體,這就是逃亡的師生最後留下的痕跡。掀開地板的暗格,戴維搬出好些老到發脆的書,一翻開,全是密密麻麻的方塊古文。他隻能感嘆梁國的古書讀得人頭暈,將申報上級的活計甩給心緒復雜的搭檔,看看能不能找些博識的教授來解讀。 接著,戴維撤走堆積的酒箱,打開藏在最後方的電腦,可惜沒有密碼,仍要等待專業的破解者幫忙。確定再也搜不出多餘的線索後,兩位黑水的特工趕往最近的警局,查看死者的屍檢報告。 “梁人…男性…這家夥就是林博士?刺殺朝晟元老的林博士?”露絲皺起眉,用心觀察起這具腦袋穿洞的含笑屍體,“不可能,他是聖恩者,哪會死得這麼簡單?” “說不定是偷襲?要是被打個措手不及,再老道的家夥都會翻車啊,”戴好手套,戴維將食指放進了屍體額頭的彈孔,“但看他這樣子,似乎又不大可能?得了,帝皇啊,可憐可憐你的子民,告訴愚昧的傻瓜、告誡迷途的羔羊…這老鬼到底是誰?” “血型,長相都對得上…唯一的問題,是朝晟的大使至今沒找我們要人。” “是啊,果真是他,朝晟人早去王庭吵架了…他們在腦子裡塞了什麼芯片、哦,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奇跡,二十四小時監控國民?真嚇人,想想,在那裡,沒準上廁所都有人盯著…讓我生在朝晟,我寧願死。也難怪他想拉朝晟的建立者陪葬。” “沒人想看一頭鬥犬蹲馬桶。我看過報告,這人的祈信之力是分裂…而且是分裂身體。我想,他很可能製造了另一個自己。” “膽大的猜想,可惜缺乏證據。” “證據?警察把那棟樓裡的混混揍老實了,問明白他們在事發時收到命令,禁止任何動作…那些行動的打手隻聽命於幫會的頭領、一個受林博士操控的提線木偶,”說著,露絲抱肘靠墻,聲線漸漸平靜,引得搭檔耐心聆聽,“這家夥早準備去死,沒有阻攔、沒有逃避,就等著腦袋開花,靈魂飛到天國去。誰會對一個朝晟來的外人這麼忠心?忠心到改頭換麵,情願替他去死?我可想不出別的解釋。” “很好,現在,你才是當年在訓練營奪冠的露絲,”摘掉手套後,戴維笑著掛上墨鏡,拍了拍搭檔的肩,“現在,還想著找你的好朋友、我們的烏塔維婭殿下嗎?” “找她是我們的工作。但,我要在見麵後問清楚,她當沒當過我是朋友。至於你,拿開臟手,我不想也變得一嘴葷話,”露絲撥開搭檔的手,不耐煩地打通電話匯報情況,並詢問翻譯古書和破解電腦的進度,“走吧,有消息了。” “唉,女人啊…”看著被抽紅的手背,戴維無奈地哈了兩口冷氣,“永遠不會回答你的問題,就是開了口,也是拐彎抹角,讓你琢磨不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