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小姐的教誨,在少年聽來,更像是勸導——或者說,初聞合乎情理、細想如立雪峰的謊話,把責任推卸一空的… 詭辯。 賽爾是真切的吃力了。他要承認,格林小姐的話術,他應付不來、對付不了,他敢說,就是找準言語裡的漏洞,格林小姐也能繼續辯駁,直到他喪氣地趴倒為止。到時候,格林小姐還可能放低高傲的頭顱,滿懷歉意地說一聲對不起,搞得像是他錯了一樣,弄得他不知如何回復是好。 少年到底還是年輕了。如今看,班布先生對他的期待,或許是要落空了。但,文德爾小朋友不是輕言放棄的人,他還有辦法,還能…尋找外援。 於是,在回到旅店,和格林小姐聊要去哪裡執行任務時,他打開了網,接通了最理智、最有辦法的朋友,在大學讀書的艾斯特·蒂利科特。他敢拍著胸脯打包票,理性的艾姐姐定然能想出幫忙解圍的好辦法。 清冷的聲音,打破了腦海裡的沉靜:“小武,好久沒找我談心了。” 少年的回復不是語音,而是一格格急切的文字:“艾姐姐,抱歉占用你的午休時間…我有事情,想請教你…” 得到許可後,他稍稍概括了少女的情況,還說班布先生安排了一個相當嚴峻的考驗,那就是幫這麻煩的新朋友認識到錯誤,別再誤解那些情感,別再做那些過分的傷害,別再偷偷用祈信之力影響他人,然後誠心地改過,迎來璀璨的新生。 可艾斯特的回答,讓他更頭痛了:“不行,取向是天生的,你,矯正不來。” 賽爾趕忙解釋了半天,好讓金精靈明白這個問題不是重點。艾斯特沉默了好久,再回話,聲音已是尷尬的沙啞。 按艾斯特的說法,這位新朋友的情況大體上可以分為兩類。一,是知錯不改,明知故犯,對他人的痛苦視若無睹,那麼,他可能是天生的冷漠,或者是後天養成的壞。假如是前一種,艾斯特不相信少年有將之解決的本領;而若是後一種,那就問明他的心結,幫他走出過去的陰霾。 但是,艾斯特不建議少年去學習那些復雜的心理知識,反是勸他帶那人去醫院看看大夫,做好心理治療。 二,他要是打心裡覺得自己並沒有錯,那麼,賽爾就應該乾脆地放棄了。艾斯特說,這類人的世界觀、價值觀與人生觀是扭曲的、是定型的,若不經歷些顫動心扉的震撼,是很難有一個改變的契機。 總而言之,金精靈的意見是相當明確的——別親自煩擾那陌生的新朋友,有事情,就去找專業的醫生。一個人冥思苦想,是於事無補的,僅僅是浪費時間、浪費精力,絕不會產生任何裨益。 可賽爾的回答,是猶豫後的果決:“艾姐姐,我…我還是想試一試。老師講過,麵對未知的困難,總要有挑戰的勇氣,不是嗎?” 他說的老師,當然是帶了五年梁文課的普萊沙——那個因為他的出現,放緩了與他的養母結婚的計劃,甚至拋下了更好的工作,來麗城教書的木精靈。 自從聽伊雯姐姐說過普老師和母親的故事後,賽爾一直心懷愧疚,以至於在隨班布先生離開林海時,想著的第一件事,是怎麼催促母親和老師結婚,免得耽誤了木精靈一生中最寶貴的適婚年齡。 可普老師講過,那些事,要等賽爾回家後再說。因此,他是很心急的——隻要完成班布爺爺的考驗,幫格林小姐戰勝心魔,他就能回家,和老師、媽媽好生商量了。 在告別前,艾斯特忽然問:“小武,你還沒有說過,新朋友是男生,還是女生?” 少年不會隱瞞,一五一十地說,新的朋友是位姐姐。許久,金精靈才回了句:“小武,你還在跟她聊天吧?你,當心被帶壞了。” 無緣無故的批評,把少年說得一臉茫然。等到格林小姐輕叩桌麵,他才回過神,趕忙收拾好行李囊,隨之去前臺退了房,扛著大包小包,坐出租到委托人的住址附近找家比較正規的旅店,勞請成年的格林小姐出示證件,才開了間寬敞的大房。 之後,他們按委托人的地址尋上門,見到那位怒氣沖沖的父親,和躲在房裡不肯露麵的女兒。在兩位客人說明來意後,父親才相信這兩名年輕到沒譜的少女少年,真的是前行之地派來的聖恩者,雖是奇怪,卻又盡量表示尊敬,請他們到家中坐一坐。 太稚嫩的文德爾小朋友隻有乖乖坐在一旁,聽委托人向較為成熟的格林小姐訴苦,說女兒是多麼的無辜、多麼的可憐,直到現在都不敢去學校上課,也不願再到醫院檢查。周圍的鄰居,也是對他家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他這個當父親的倒罷了,可做女兒的,怎麼遭得住這樣的罪?這些天,女兒連門也不出了,成日關在房間裡,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看得他心如刀割。 所以,此刻的他聲淚俱下,請求格威蘭來的聖恩者,務必幫他拿住那可恨的罪犯,由他親手折磨,再活埋進地裡,來個理所應當的報復。 “請問,您為什麼不報警?” 剛說出口,賽爾就後悔了。因為委托人的眼神告訴他,這個問題是相當冒犯且多餘的。不過,這位戒備的父親,還是老實地給這位可能是聖恩者的少年說明了顧慮——若要去報警,先不說女兒受不受得住警察的詢問,單是回憶受害的經歷,就是再一次的傷害。何況,珀伽的警察嘴皮子不緊,萬一沒守住口風,讓好事的記者打聽到消息,叫這樁事見了報,就是抓到了那該死的罪犯,女兒的名聲也要被毀了。今後,不管女兒到哪裡去,都會有人認出這並無過錯的受害者,在背後笑話她、譏諷她,再可憐她,讓她一輩子都活在陰影中,永遠抬不起頭。 少年雖是半懂不懂,卻打算說,這種想法是錯的——受害者,怎麼要害怕?怎麼會有錯?如果珀伽的居民容許這種事發生,那麼,這裡的人們指定是腦子生了什麼毛病。 再想說、再想問,看到這位父親的憤怒與委屈,他也不便開口,還是得專心旁聽,讓格林小姐全權處理後續的工作。 少女的安排,會讓賽爾滿意的。聽這位父親訴完苦,格林小姐是笑著寬慰,叫委托人莫把事情壓在心頭,給予她足夠的信任,讓她與受傷的女孩麵對麵談話。她以前行之地的聲譽、帝皇使者的威名和聖恩者的榮耀作保證,保證隻是問明犯人的線索,定不會傷害無辜的女兒,定然令真兇認罪伏誅。 “帝皇在上…尊敬的聖恩者,請去吧,請你去吧…” 父親敲響臥室的門,在征得女兒的同意後,掏出鑰匙打開鎖,恭敬地把格林小姐送入女兒避不見人的藏身之所,然後,十分小心地拉上門,盡力不弄出一丁點兒的噪音,接著,一手扶著墻,一手捂著眼。等他移開手,少年看到,幾滴眼淚打濕了他掌心的繭與傷疤,將這空調轟隆的客廳,渲染出了比屋外的冬日更苦的寒涼。 不適合開口,不適合叨擾,賽爾選擇保持沉默,借格林小姐問話的空擋,去觀察中洲人裝修房屋的風格和溫亞德、林海有何處不同。 粗看之下,這間三室一廳的住房是很敞亮的。最中央的客廳與餐廳是相連的,廚房與客廳各有朝向東西的落地窗,安有防護欄,能充分接受各個時間段的陽光,通達又明亮;餐廳側旁的廚房,則由滑動的玻璃門分隔,看不清內裡的裝修是怎樣;客廳正北墻的中點處,是一條過道,把公共衛浴和三間臥房的門齊整地對正排布,格林小姐進入的,就是靠東邊的第二間臥室,一個每天都能沐浴晨光的好地方。 這裡的家具多是清澈的棕木色,有著顯眼的弧度,造型是少了些方正,更偏向圓與球,與格威蘭和朝晟大相徑庭。至於地板?至少在客廳、餐廳與過道,地板的本色全鋪蓋在紅白的毛毯之下,頗為奢華。如果這些地毯的規格多弗斯莊園所用的相同,那麼,按賽爾請教過阿納塔而得來的羊毛毯的價格去計算,要鋪完八十多平方米,怎麼也得花費五萬威爾、亦即二十萬迪歐的錢財,還要勞神打理,定時請人清洗,隻會破費更多。 當然,即使不懂地毯的材質,單是隔著鞋輕踩,少年就知道,這些編織物並非多弗斯莊園用的手編羊毛。再看那潔滑的光澤,更與商場裡的某些服裝頗為相像,賽爾猜測,這該是化學纖維的造物,能防水、能阻燃,質感舒適,還安全廉價,比手工編織的羊毛毯更實惠、好用。他不禁想,若是回到林海、回到綠鬆村,等母親和老師結婚後,是不該再住到叔叔阿姨的家中,理應去伐些木頭,請同村的木精靈來幫忙搭建一棟二層高的小木屋,作為婚房與新的家。到時候,是不是也應當去麗城的超市逛逛,挑一些同款的地毯,鋪滿新的家呢? 在他暢想未來的時候,臥室的門開了。 格林小姐離開禁閉的臥室,走離了無光的過道,回到了明亮的客廳。見她微笑著款款而來,委托人是起身相迎,卻給少年攔住,甚至還未過問進展如何、可曾打探到重要的線索,就聽著那黑發的男孩對金發的少女說起了格威蘭語,看著男孩拉住少女的手跑出了他的家,並在門外對他深深鞠了一躬,而後,將防盜門急切又輕盈地合上了。 “文德爾小弟弟,是怎麼了?”跑出委托人所在的住宅樓後,格林小姐抽回被賽爾握著的手,拭去凝結在娥眉的水霧,笑容是貼切的遺憾,“是哪裡不舒服嗎?要去看醫生嗎?” 少年停住腳步,堅定地回望無辜的格林小姐,難掩那分憂慮:“伊利亞姐姐,你…你剛才是想告訴那位父親一些不好的事…對吧?” 是的,在看見踏上過道與客廳的交界、在燈光與黑暗的中線上的格林小姐時,賽爾又覺察到當日懲罰那嫖娼的聖職者時,令心臟震顫的笑容,即使摻雜淘氣的趣味,也蓋不住心願得償的微笑… 一種惡意的喜悅。 “嗯,假如事實即是歹毒,我想,有權知曉實情的委托人,是能夠承受的吧?” 驚訝於少年準確的預感,格林小姐也不做隱瞞,承認在見麵之後,她便對那陌生的女孩使用了祈信之力,問明白了前因後果——什麼強暴、侮辱、膽怯、羞恥,都是謊話,是不折不扣的虛情假意,是逃避錯誤的無恥無賴。 。假有會不,確萬真千,案答的到得下用作的力之信祈在是這。歲三十僅年,孩男的長家訴告、抗反敢不到迫脅被,犯侵並騙誘女乖乖的中眼親父被位一,生級年低的校同兒女是,者害受的正真,親父位那訴告經已姐小林格,止阻年少非若 賽爾是無言以對。他能想象到,要是方才格林小姐把真相告知委托人,那位暴躁到想殺了傷害自己女兒的混蛋的父親,隻怕會罵他們胡說八道,接著趕他們出門,然後在家裡與女兒對質,最後,像隻掉了牙的獵犬那樣,一頭紮進蒼耳叢裡,掛著滿身刺球在泥漿裡打滾,嚎得死去活來。 “很意外嗎?文德爾?”格林小姐捋起長發,將手托在唇邊,輕舒暖流,對著寒冷的街頭吹出了吐息般的霧,“委托人的話,是不能全信的,誰清楚他們是蠢是壞?誰明白他們是被愚弄,還是包藏了禍心?沒人清楚,沒人明白啊。要有善於質疑的勇氣,和敢於假設的信心啊,文德爾。” 啞口無言的賽爾,難以揣摩一個最恰當的回復,好和格林小姐繼續談話。他不明白,要評價這種顛倒黑白的破事,最精準、最適當的語言必然是臟話,就像遠在麥格達市的坎沙回應塔都斯那樣,痛痛快快地罵幾句汙言穢語就好: “他媽的婊子,還真不要臉,自己搞騰出的破事,竟然要別人賠錢?” 剛剛,消息靈通的塔都斯沒有騎車回家,而是坎沙一起走出入夜的學校,把之前講過的趣聞的結局告知了他——在事務所的訟棍和警署的條子的雙重威脅下,八個“男友”的父母為了息事寧人,不影響孩子的高中測驗,就集體做出賠償,付足了打胎費、護理費等等為治療支出的費用,還送了筆精神損失費給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讓她轉學,別在這裡搔首弄姿,影響孩子們的考試發揮。 “世道如此啦,好兄弟,聽我的,人心隔肚皮,可千萬別給女人哄暈了頭啊,”鮮少上晚課的塔都斯熬不住夜,指著學校對門的便利店,打了個哈欠,“管她怎麼甜言蜜語,管她的臉蛋多麼漂亮,管她的身材有多火辣,都別信,統統別信——隻有帝皇才知道,女人的心思有多狡猾啊。行了,去買瓶喝的吧…咖啡、能量飲料都成,我請客,隨便挑啦。” “嗯,我沒你那麼帥氣多金,不用操心這類問題,”坎沙也不謝絕他的好意,跟他去便利店拿了兩瓶冰汽水,在冬天的夜晚猛灌入喉,腦子立時卷入了火辣辣的涼爽,清醒到嘴不出臟字,“女人真可怕啊,哦,不包括你姐和你媽。” “得了吧,兄弟,你還沒見過她們啊,她倆是工作狂、工作狂,明白嗎?比我的好老爹和親大哥更拚命、更自律啊。相信我,自律的女人最可怕,單單是待在她們身邊,就比被一萬頭肥豬騎在腰上更容易呼吸困難啊。” 打趣似的賠禮,讓塔都斯不禁失笑。說完,他提了提褲腰,走向便利店旁的小巷,那裡,有這條街上唯一的公共廁所。坎沙明白,這家夥是上課時喝了太多鹹奶茶,又加了瓶汽水,憋不住尿,得去釋放了。 沒等塔都斯走進公廁,一個慌亂的男人沖了出來,將塔都斯撞了個趔趄,差點摔到梯坎上。坎沙急忙扶了朋友一把,剛想喊那撞了人的家夥道個歉,卻看那人玩命般狂奔,早把他們甩開了。 “媽的,趕著上天國享福是吧?”塔都斯拍了拍被撞疼的肩膀,咬牙切齒地吼了聲,“不長眼的龜兒子,別讓我把你抓到了!信不信打折你的命根,叫你跟娘們一樣蹲著撒尿?” 與此同時,坎沙轉向公廁的入口,皺高了額頭:“噓,你聽,什麼聲音?” 塔都斯馬上收了口,和坎沙一塊兒去聽異樣的怪響。那聲響很獨特,像是什麼東西在撲騰,把地板砸得咚咚發顫。塔都斯想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吵鬧就和他父親在家和女傭玩大人的遊戲一樣,聽得人耳朵疼;坎沙則想說,這聲音簡直是活魚破開了肚,掉進水池裡亂蹦,詭異又可笑。 見朋友過於慫怯,坎沙叫他跟在後麵,自己先行一步,鉆進了公廁,尋著那聲音走到女廁所的入口,敲了敲發黴的木門,問裡麵有沒有人,卻沒得到回復。於是,坎沙便讓塔都斯在外麵守著,他則推開女廁的門,去一探究竟。 入眼,全是沒有小便池的隔間,吊頂的電燈泡忽明忽暗,被通風口的氣流吹得左右回蕩,仿佛隨時會甩斷電線,砸在地上,當個別致的摔炮。當然,奇怪的撲騰聲可不是來自於電燈,而是發生在女廁最靠內的隔間,一處沒有掩門的隔間。 坎沙剛走過去,一股惡臭就撲麵而來。照他打掃學校廁所的經驗,這臭味應該是來自堆積的排泄物,已經濃到能嗆得眼睛發酸。他擠了擠眼淚,正想抱怨女人也有不沖廁所的,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 他看見,一個同齡的女孩,穿著學校的製服,脖子被一條魚線纏死在馬桶蓄水池的水管上,衣服被扒得滿地都是,渾身都是淤青和傷痕,而下體,還在失禁,雙腿還在亂蹬,不過越蹬越慢、越蹬越沒有力量。 等坎沙拿指甲刀剪斷魚線,喊塔都斯報警、叫救護車時,女孩早翻了白眼,兩對眼球跟注了水的皮球般往外凸,已經沒了氣息,有的,僅是死亡的恐懼,和絕望的淚滴。 等警笛聲靠近,坎沙安慰著跪在地上嘔吐的塔都斯,向下車的警員打起招呼。他還不知道,這次,是惹上大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