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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7604 字 2024-03-17

思慮再三後,坎沙暫且拋棄了針對人身攻擊的用語方式,婉轉地表達了自身的觀點:“哥們兒,談戀愛啥的,還是找同齡人合適吧?呃,你想想看,我是說,假如你相中三四十的…等你到了三四十的年紀,就得守著一個老太婆,了卻餘生,想想都滿身雞皮疙瘩,是吧?”   “談戀愛?滾你的,誰要談戀愛?”塔都斯看他的眼神,越發像是觀摩在馬戲團裡表演的傻瓜,“退一萬步講,就是談了,那也沒什麼怕的啊,就當是找了個會疼人的姐姐、阿姨,等玩過了,好聚好散,兩不相乾就行啦,哪用得著廝守終生啊?又不是去結婚,這麼嚴肅乾嘛…”   快要撓禿嚕頭的坎沙表示,著實不太明白朋友的意思——莫非,他是想說,談戀愛純粹是玩玩,不準備結婚的嗎?   “結婚,結什麼婚啊,兄弟,別逗我啦,”啜了口啤酒,塔都斯的臉泛起了消沉的紅,“瞧瞧我爸媽吧。生完我啊,他倆就各玩各的、各玩各的啦,懂吧?”   “不懂。”   塔都斯豎起大拇指,嘴繃得像是咬碎了滿口的牙:“你小子,腦袋瓜咋就支棱不起來呢?自行領悟都不懂,非要我說明白了,是吧?各玩各的,那就是各玩各的咯。我爸媽?哼,他們算個屁的夫妻,撐死了能當作合夥人吧。”   “嗯?所以?”   “所以生完我,他倆就做了絕育,明白嗎?”塔都斯狠狠一握,想捏癟喝空的啤酒罐,卻反被堅硬的玻璃弄得咬牙切齒。他才反應過來這裡的啤酒是拿玻璃瓶封裝的,乾脆一鬆手,看啤酒瓶摔得稀碎後,又隔著運動鞋,暢快地碾了兩腳玻璃渣,“跟寵物貓狗一樣,絕育啦!這樣搞,他倆就能放心地在外麵玩女人、養小白臉了,因為他倆下不了新蛋了,不怕外人的寶寶來分家產,明白嗎?”   明白了,點著頭的坎沙是明白了——塔都斯·達西歐的父母,可不是常規意義上的夫妻,僅僅是一對以財產切割的婚姻法為枷鎖,確保合作愉快的生意夥伴。   可越是明白,就越容易糊塗。糊裡糊塗的坎沙盯著對婚姻一臉不屑的朋友,從迷茫又失落的眼睛裡,看見了曾在小學時代、跟著父母跑去聖堂、聽頭發花白的老聖職者布道宣講的自己。那天,方尖塔裡的信徒,不是新婚夫婦,就是老夫老妻。人們都坐得安靜,好去聆聽聖職者那蒼老又慈愛的宣讀之音——聖職者說,婚姻是神聖的,愛情是莊嚴的,男女的結合是命運授意的,孩子的誕生是帝皇欽定的。那會兒的他,雖是半懂不懂,又搖頭晃腦,聽得津津有味,更學著父親,在胸前比了個禱告的手勢,拉著還不怎麼板臉的母親,一齊向帝皇許願,請偉大的神聖帝皇、慈愛的薩侖之主庇佑杜拉欣家的幸福。   然後他父親死了,他母親陰鬱了,他的家再沒有歡聲笑語了。   所以,坎沙是不信帝皇的。他深知,向帝皇許的願不過是自欺欺人。   帝皇給不了你財富、幸福和愛情,帝皇能給的,隻是懦弱者渴望的心理安慰罷了。真要信,也不該信虛無的帝皇,而是信祂的使者、信賞罰分明的聖恩者之王。   “婚姻啊,神聖在哪裡?”他苦笑著離席,拎起書包走出包廂,哼唱出了挖苦的搖籃曲,“美麗的愛情,是男女的福氣;圓滿的家庭,是法律的交易;你拿錢來我銷金,我打工啊你旅行~旅行啊,旅行,有錢才能遊出去,遊到聖城南,遊到灰都北,遊到涅玟西,下輩子別生在你的共治區,才能來追尋我的愛情…愛情,愛情,愛他娘的情,婚他娘的姻呦。”   “什麼土裡土氣的鬼嚎叫,別糟踐我的耳朵!”他剛出包廂門,塔都斯便追了上來,拉著他跑進電梯,載他上了三十三樓,把他推進一間客房,不容分說地把門關上,“還有五十分鐘嘞,好好休息休息,哥們兒,聽我的,睡睡星級套房吧,這是我家的店,費用全免哦?快去泡個澡,稍後玩玩小遊戲,等時間夠了,我送你去學校,不會遲到的呀,嘿嘿…”   “媽的神經病…”   不知朋友是在弄什麼花活,坎沙可沒膽撞開這貼金鑲鉆的實木門,隻得放好鞋,穿上拖板,踩著黑紅白的三色絨毯,小心地撫摸房裡的雕塑和花瓶器具,看著蓋住整張墻的電視,捧起聽朋友說過的、來自邦聯的最新一代的遊戲主機,拿著手柄,慢慢挪到柔順似水的大床上,準備先打打遊戲。可是,等在床上打了個滾後,他又猛拍腦門,一溜煙跑進浴室裡,趕死般脫光了衣裳,跳進瓷質的高級按摩浴缸,受著熱水的浸泡,享著按摩的舒暢,愜意地合了眼,感嘆起有錢的好——連洗個澡,都是睡眠般的享受啊。   忽然之間,電子卡特有的開門聲傳進了浴室,跟著,是較為輕盈的步伐。坎沙趕忙埋頭入水,用那有植物芳香的洗發露搓了搓頭發,沖乾凈後拿浴巾擦了兩圈身子,裹著浴袍,看看偷偷摸摸跑來的塔都斯,是不是拿了什麼好玩的遊戲光盤,要跟他組隊打兩把。   “這位先生,您好,很高興為你服務…”   但房間裡的女音和身影,可把他嚇傻了。站在窗前微鞠躬的,是一個留著齊耳短發的女孩。   這語氣和善,臉色卻傲慢的女孩,看著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紀,膚色是像大明星索菲拉一樣的微棕,發色挑染了些許的深紫,還打著心形的寶石耳釘,小巧的鼻子上方,是一對嬌氣的眼睛,不過那並沒有正視他的雙眼,飽含著水靈靈的厭惡,看著是欠揍又俏皮。   他抓了抓腦勺,先看了眼女孩放在腳旁的皮包,又看了眼已經打開的電視,恍然大悟,忙束緊浴袍,問:“你是陪玩的嗎?”   “陪玩?”女孩抿著嘴,眼裡飄過惱火的光,“嗯,是的,先生,你沒說錯,我算是陪玩的。”   “玩什麼?坦克、飛機、船?還是…槍?”   “嗯?您是指…”   “射擊遊戲啊,你不會嗎?”   “射擊遊戲?會,當然會,”說著,快要翻白眼的女孩是蹲下身,打開皮包,給他展示遊戲道具,“不過,我更擅長動作遊戲,還是武器專家嘞,您要不要先試試?”   坎沙剛想問問,這位小姑娘是愛打哪款格鬥遊戲,會使哪個人物、搓多少連擊,就瞪大了眼,險些張掉了下巴——皮包裡可不是遊戲光碟或者體感設備,全是或粉或透明的夫妻用品,還能瞧見皮鞭、蠟燭和醫用的擴張器!他可記得清楚,小時候撿垃圾賺零花錢,有拾到這些玩意,還屁顛屁顛地拿給母親看,差點兒給打腫了腚,非得發誓不再翻小區裡的垃圾桶,才被母親放過一馬,扔給父親講道理去。   沒說話,也說不出話。這一瞬間,極大的羞恥感鞭笞著他,讓他下意識回頭,轉過身拔腿就跑,就像是羔羊遇見豺狼,不要命似的跑。   但沒等他扯開門,女孩早就發了狂一樣地撲過來,死死拉著他的大腿,全沒了剛剛的厭惡和傲氣,怕得都哼起了哭腔:“哎哎哎!大哥!哥哥!爸爸!您別走啊!爺爺啊,不滿意就直說啊,我改,我改啊!你這麼跑了,我是要被罵的呀!”   沒有衣物阻隔,他頭一回感受到同齡女孩的觸感,不由一呆——那捏著大腿的指頭是纖纖的,那貼著汗毛的胳膊是嫩嫩的,那貼在小腿上的臉是軟乎乎的。   而在這呆滯的瞬間,他想到了三件事。第一件,就是萬幸穿了內褲才出浴室;第二件,就是明白了平時咒親爹玩女人的塔都斯,九成九也是條死嫖蟲;第三件,就頗為復雜——原來女孩子,並不是都和母親安蘇妮那樣隻會揍他屁股,也不是和小學的女生一樣善於掐青男生的胳膊,更不像初中、高中的女同學成日埋頭讀書、和大部分男生說不上幾句話,就是說了,也全是花邊和學習的事情…   女孩子,也會跟一個賴皮鬼似的哭著鼻子,死乞白賴地求人的。   坎沙左思右想,先扯緊了浴袍,再縮著脖子,把手揮出了殘影,說:“這樣,我換個衣服再講話,成嗎?”   “成啊,”女孩立馬不哭了,笑著抹了抹眼淚,擦花了眼影,點頭如小雞啄米,讓坎沙害怕得直提褲襠,“您不跑就成啊。”   躲進浴室,反鎖好門,坎沙扭開花灑,先沖了個冷水澡,才把浴袍脫了。   扔開濕透的浴袍後,他隨便擦了兩圈身子,趕緊將衣服換上。完事了,他撐在洗手臺前,對著鏡子憋了半天,實在不知該講些什麼好。是感謝好哥們帶他來賞春呢,還是罵塔都斯一句死淫棍?   難說,難說啊。   想著等死不如搏一搏,他端正了衣領,拍平了褶皺,擼直了袖子和褲腿,深吸幾口氣,打開了浴室的門。剛開門,他就看見,那哭花了眼影的女孩是雙手拎了包,低著頭守在門前,好像一個犯了彌天大錯的新人在等候上司的發落。   咕噥了好久,坎沙隻擠出了幾句話:“你…我,咱們坐著聊,別、別上床!坐沙發上!沙發上,坐沙發上聊。”   就這樣,在冷冰冰的冬末,於溫暖的空調下,一個穿著舊羽絨服的高中男生,和一個勒著超短褲、套著短運動衫的女孩,坐在了一排沙發上。隔著三個靠背的距離,他們一個低頭,一個捂臉,沒一個敢先說話。   想到小時候,父親和母親都說過女孩子臉皮薄,他便扭頭望著墻,率先打破沉默了:“嗯,嗯…你,是誰…誰喊你過來的啊?”   一句話,把女孩問得瞪大眼睛,瞟了過來:“哥,不是您點的我嗎?”   “我、我點個…”硬生生把掛在嘴邊的臟字吞回肚子後,他抓著臉頰,抽著嘴低聲說,“我朋友說帶我來玩玩…我以為打遊戲呢,誰知道…”   “那…那哥,你、你不怪我服侍不周到嗎?”   “周到、周到…呸,我、我叫你服侍了啥!不對,是你還沒服侍,還沒招待,還沒招待哈!”眼瞅著又把女孩說低了頭,他是口不擇言,抱著頭亂講一通,“不是,我說你…你,你是…是叫什麼?對,你是叫什麼名字!”   猶豫了稍許,女孩低聲下氣地回答了他:“海芙、海芙梅艾·奧莉菲蕾爾…”   “好長啊…叫你海芙,行嗎?”   “不行!”不知怎的,女孩是猛抬頭,兇狠地回了句。可剛講完,她的臉就嚇成了慘白色,急忙靠向坎沙,近乎哀號地求饒,“哥,哥,我錯了、我嘴賤!我嘴抽了!你、你別投訴我、別跟他們說啊!你隨便喊、隨便你喊!海芙,海芙…可以!女兒,也可以!孫女——”   “行行行!你、你別過來啊!先、先坐到原位!海芙,坐回原位去!”這一靠,可把高中男孩沙嚇得不輕。坎沙忙把她按回原位,學著老佩姆罵人的語氣,翻起鼻孔指著她,下了命令,“咱們好好說話!好好說話!”   一驚一乍之間,海芙也察覺了自身的失態,臉紅成了大蘋果,肩膀聳得老高不說,還埋低了頭,死揪著短褲,把油亮亮的大腿勒得更軟彈,看得坎沙是心驚肉跳。   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慫包,於是,坎沙咳了兩聲,拍了拍沙發扶手,指著海芙抱著的皮包,盡量說得心平氣和:“這、這裡麵都是你的…裝備?”   “是啊,哥,咋的,你不喜歡?”海芙看了看皮箱,隻深深嘆了嘆,便立刻甩開皮箱,又湊了過來,“您瞧瞧,我這…我這不是沒經驗,所以帶了點兒小玩意,嚇著您了嘛。您是喜歡原汁原味的?來,我…”   “打住!停!”這回,坎沙當機立斷,把海芙按回了沙發上,換回了嚴肅的眼光,“你再這樣,我就走了!”   “不敢!我不敢了,哥,你、你別跑,我、我要…”   “你要挨訓是吧?說,放心跟我說,到底是鬧了什麼幺蛾子,這裡的…人要教訓你?”   追問,很有效果,海芙是盯著自己的腿,沮喪地認栽了,一五一十地跟坎沙坦白,說酒店的經理交待了,這間房裡來的是貴客,要她打起十萬分精神好好招待,要是惹毛了貴客,就把她趕出門,直接送到警署,叫她滾回家。   “啊?”坎沙直接聽傻了,“你、不是,送你回家還…”   可海芙是打死也不說下去了。不論坎沙怎麼威脅,她都是咬緊牙關,鼓著臉,一言不發。   最後,坎沙也沒轍了。他猜,海芙的家裡,肯定有什麼人見人怕的鬼東西,也不好再逼迫,隻是摸著鼻子,小心翼翼地問了句:“你…你打遊戲不?”   “遊戲?”   “就是遊戲機啦!”   隨著坎沙的視線,海芙可算發現了連著電視的遊戲主機,和擺在電視櫃上的倆臺遊戲手柄,幡然醒悟:“哥,你是要我陪你打電動?”   “是啊,你會打什麼?”   “哥,我啥都會嘞!那種街機廳裡打槍的,操控兩小人對打的,我都玩得可好!”   麵對拍得胸脯亂顫的海芙,坎沙也不好多說,索性開了電視和主機,選了個格鬥遊戲,準備和她好生打打交道。   “哥,要看出招表的,”在提醒坎沙查看人物出招表後,海芙盤著腿坐好,興奮地看起了繁多的人物列表,“這機子怪得勁的!比我那邊的街機還好使,全人物解鎖嘞!”   “呃,海芙啊,你是…哪邊的人啊?聽口音,像是往北那邊的,是不是啊?”   “哥,你可真機靈,我老家在高琴科索那塊兒呦,就在山坳坳旁邊,盡是沙土嘞,您猜猜看,是在哪塊?”   粗略瀏覽了出招表,坎沙也開始選操縱的人物,正式開始遊戲,順帶叫海芙別一個勁兒給他貼金:“不是在珀伽吧?還有,你正經說話就行,別一口一個敬稱…咱倆差不多大吧?”   “哥,你猜得可準!我就是土生土長的珀伽人呦!”   不多說,遊戲一開始,海芙便狂按方向鍵,搓得人物如幻影般移步,把坎沙打了個猝不及防,直接是一套連上天,還揍到了墻角。坎沙連個招都沒按出來,就輸掉了第一輪,臉一下掛不住了,略為惱火地說:“珀伽人怎麼跑這來啊?你們那不是收入高,學校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好找工作好上學嗎?到麥格達來,不是找罪受…”   第二輪,坎沙剛防禦好,就被海芙的人物移步到身後。接著,又是一套漂亮的空天連招,給他秒掉了。光速贏得比賽後,海芙舉著手柄,伸著腰歡呼,笑得是得意洋洋:“哥,你把式不精嘞,打不過…”   遊戲的失敗和方言的刺激,把坎沙整得頭痛,直接黑著臉高饒:“海芙,咱們發音標準點兒,別老是竄臺,行嗎?”   海芙撓著頭,笑得蠻不好意思的:“我、我…我不太會啊,先生,叫不習慣,還是叫哥順口…”   “怎麼,學校不教的嗎?初中都要學完標準發音法的吧?”   “我沒上完初中啊。”   “哦,原來如此啊…”剛說出口,坎沙就一扭頭,死死盯著海芙,責聲嚴氣地問,“你今年多大?”   “我…我十五…”   坎沙又拔起腿跑向房門,海芙又拖著腿攔住他。這女孩哭得比先前更兇,隻求坎沙等時間過了再出門,千萬千萬別說她服務不好。   再三保證絕不會給經理投訴後,坎沙叫海芙老實坐在沙發上,他自己則拿出手機鉆進浴室,給塔都斯來個電話,一撥通,就是劈頭蓋臉地臭罵,罵達西歐家怎麼還乾皮條客的勾當。   在珀伽,刷著手機的少年撐著下巴,苦惱的眼眸總算出現了希望之光:“啊,這樁尋人的委托…可以接受吧,伊利亞姐姐?”   看著簡介裡,請聖恩者尋找離家出走的女兒的高額懸賞,格林小姐品了口紅茶,向著咖啡館外的陽光微笑:“樂意之至,文德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