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真理(1 / 1)

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6929 字 2024-03-17

而在布道開始前,年輕的聖職者們還在交流近日的趣事。   臉皮薄的幾個人是在說,孟巴克緹街最近又開了家養生的好店,裡麵的姑娘都是水靈靈的,年輕又帶勁,各種花式都玩得來,價格還便宜,地點還隱秘。不像某些小店,服務不周到先不提,自備保護工具也不說,還貼著小廣告,把地址和聯係方式噴得到處都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是在做皮肉勾當。   不過呢,那些臉皮厚的,是對這幫膽小鬼嗤之以鼻。對他們而言,狎妓,是最齷齪、最低俗的取樂之道;再說了,跟收錢辦事的女人搞在一起,多沒趣啊。男歡女愛的情趣,該是你情我願,沒有金錢交易的玷汙,純純是看對了眼,喝兩瓶小酒,找處嫻靜的小屋,美美睡個一覺,事後再聚一聚,說不定還能發展成長期夥伴,得空了,還能約約會、小酌兩杯,比花錢辦事有情調多了。   他們是各執一詞,爭辯不休,成功引來老聖職者的矚目,總算是挨了訓。幾位老聖職者,是拿教典敲響了桌子,說門外有信徒在等候,讓他們少說些恬不知恥的玩意,更是點名道姓,指著幾個有家室的刺頭,讓他們有空回家裡多看看,陪陪自家的婆娘——成天在外麵拈花惹草,就不怕老婆往屋裡招蜂引蝶,禮尚往來?   冷眼旁觀的巴爾托,是拿教典擋著臉,免得露出鄙夷的笑。在格威蘭的時候,他對聖職者的理解,局限在靠依附學校、街區、黑幫來傳道的老頑固身上,可從沒見識過,名曰公正平等、毫無級別之分的聖職者,有這般森嚴的等級之差——   年齡、不,工齡。   同為聖職者,越年長、越早加入聖堂的,對年輕的後輩,越有調令與指責的底氣。在聖堂內部,老頭子是坐在最上位的,中年人是躺在最中間的,年輕人是跪在最底層的。但凡事有不妙,或者出了臟活累活,都是年輕的聖職者優先頂上去撐著,有資歷的老家夥們蹲在後麵商量。教典裡,那些宣講聖職者皆平等的段落,他們是從不當真——先來早到的,受了多少年苦,給上一輩當了多久的苦工,憑什麼要和年輕人平起平坐,和他們共擔重任?累過了,苦過了,自然就該享福,自然就該把差事扔給後來人去忙啊。   被年老的聖職者們訓了一通後,年輕的聖職者們乖乖地應付了幾聲,隻等他們轉開,便把聲音壓低,不屑地揭起這幫老東西的短來。   要論洞察力,年輕人或許不如經驗毒辣的老頭子;可是精力這塊兒,他們有十足的把握,將一堆老不死壓著打。   正是憑借著出眾的精神,他們才能在平時瞪大眼睛,看某位最有資歷的老東西,是怎麼用昏花的眼睛,盯著剛放學的少年少女,把渴求、艷羨與欲望壓在一雙老花鏡後,不去當街染指青春的身體;而一位最沉默寡言的老頭子,也不是善茬,有的年輕人是聽四鄰多嘴,知道他才是最年長的那位,隻是因為年輕時欠了太多風流債,搞出一圈的私生兒女,實在擦不乾凈屁股,隻能退位讓賢,把管理聖堂的實權讓給了別人;至於某個禿頭尖下巴的?別看他常常端著果盤,給聽完布道的信徒送些聖禮當點心,這家夥,可是某間酒吧的常客,被多事的酒保偷看到,曾夾在兩位穿皮衣的舞女中間,手舉一些奇形怪狀的道具,邊高喊“媽媽、主人”,邊被送進隔音的包間,估計是在玩一些帝皇見了會降下天罰、毀滅全大地的醃臢東西吧。   巴爾托是聽得搖頭,真想沖上去,告訴他們,先管好自己的褲襠,再去理別人家的爛事吧。   他很清楚,這群無藥可救的家夥,是五十步笑百步。前些天,電視上不還播了個被老婆買兇,打殘了命根的倒黴蛋?聽老頭子們說,該死的短命鬼,就職於城裡最富貴的中央聖堂,隻是平日裡受了排擠,靠嫖妓發泄,本來平平安安,誰知道娶了個不懂事的婆娘,找人下了重手,把他揍得心如死灰,寫了封舉報信,跳樓自殺,弄出了好些麻煩。幸好,珀伽人是見怪不怪,沒掀起什麼大波瀾;而舉報信裡,涉及格威蘭駐軍的隱秘部分,早就被聰明的記者撕下來,交給了中央聖堂——在共治區,你可以招惹橫行霸道的流氓惡棍,也可以得罪顛倒黑白的無恥條子,甚至可以辱罵貪婪無底的官員老爺,但是,你萬萬不能招惹格威蘭的大頭兵。   要是惹了大頭兵,插手了駐軍長官見不得人的生意,用不了幾天,就會被抓進大兵們的軍用越野車,在一個沒有風沙的早晨,含著被割掉的命門、吊死在路牌上,被記者和警署宣布為“幫派糾紛”,然後被拉進殯儀館火化,隻剩幾張淒慘的照片在網絡流傳,靠一盒說不了話的骨灰去跟家人控訴,祈禱這幫天殺的格威蘭人,在死後墮入煉獄。   不過,巴爾托是打心底感謝他們——感謝王庭,感謝格威蘭的駐軍。假如二十年戰爭後,格威蘭沒有接管北共治區;假如百年的和平裡,大頭兵們沒有敗壞軍紀,這裡的中洲人,怕是不會見了他的膚色、看到他的相貌就貼上來巴結。好讓他隻是隨便糊弄幾句,就能憑借蹩腳的中洲語,混一個輕鬆高薪的工作,從黑幫的流氓,搖身一變,成為受人敬重的聖職者。   至少,是受蠢人、老人敬重的聖職者。   晚鐘敲響,聖堂的大門緩緩開啟,吵鬧的聖職者都抹乾凈嘴臉,莊嚴地站上各自的崗位。麵對入座祈禱的信徒,他們是手捧教典,嘴裡吥叨著低沉而富有力量的誦念…一些如合唱般的長詩短句,幾段古經文式的陳詞濫調。   以恭請外國來的聖職者,為信徒們布道,傳播帝皇的榮光:   “祂說,你等皆在我之下,沐浴我的光。   ……   祂的追隨者說,我們領受了恩惠的,應該銘記祂的教誨,追隨祂的足跡——我的孩子們,我的朋友們,我的血親們,請謹記了。唯有這般,方能抵達天國的土地。   ……   祂的繼承者說,你們習來了智慧的,應該推崇祂的慈悲,散播祂的光輝——祂的衛士們,祂的信使們,祂的學徒們,請謹記了。唯有這般,方能洗刷愚昧的印記。   ……   祂的傳道者說,你們這輩子受了苦的,要念誦祂的名,要相信祂的公正,記住了。睿智的審判終將來臨。你們這輩子害了人的,不敬重祂的教誨的,不相信祂的全知的,記住了。你們的惡行,都看在祂的眼裡。生命的路是有止境的,死亡的門是永遠開啟的。受了苦卻相信祂的,要走上天國的階梯,聽治愈靈魂的福音。害了人還輕蔑祂的,要滾落煉獄的滑梯,聽煎熬靈魂的斷罪曲。   升上天國的,有享不盡的福,著不盡的衣;墮入煉獄的,有受不盡的苦,穿刀鋒編織的鞋底。   謹記帝皇的教誨,謹記帝皇的公正,謹記帝皇的慈悲。   我們生在薩侖,我們長於大地,我們皆是祂的子民,我們皆是兄弟。   我們不應爭鬥,不應折磨同為子民的兄弟,我們當放下貪婪和暴力,捧著虔誠的心,向天地的創造者、萬物生靈的父親,說…   帝皇在上。感恩祂的光,禮贊祂的名。”   布道結束,巴爾托的雙手擺出那尖塔之型,與信徒們一起,又沉聲道了次“禮贊帝皇”,與吟誦經文的年輕聖職者們低頭行禮。而一位老聖職者,則端來果盤,給交談心得的信徒們送來水果、肉乾、黑茶和糕點,那神情,比領導他們的沐光者還要莊重祥和,像是在印證那些年輕人的閑聊,隻是沒有根據的扯淡而已。   半個鐘頭後,聖堂的門敞開了,信徒們捐完款,陸陸續續地告辭了。巴爾托自願留下來清掃座椅,換得同事們贊美洋溢。而等大家都走完,他才好名正言順地搬弄慈善箱,依摳門老頭的意思,關了電閘,趁攝像頭當機的時間,從裡麵隨手抽了遝錢,也不看數目多少,直接塞進腰包,換好便服,出門尋樂去了。   剛出方尖塔,還沒走出聖堂的街,一個衣著灰暗的人就和他撞了個滿懷。有著豐富的街頭經驗他差點兒下意識地揪住冒失者的衣領,再摸向自己的錢袋,笑著問不長眼的扒手順了自己多少錢。可沉甸甸的錢包,卻告訴他,並沒有鈔票落入別人的手,這撞上來的家夥,真的隻是個冒失鬼而已。   接受了冒失鬼慌不擇言的道歉後,巴爾托搖著頭,邊感嘆在共治區行走,懂中洲語還不夠,非得有本事分辨這群人的方言,才能從那腔調奇怪的詞匯裡,聽出他們想表達的意義。   途徑一家咖啡店,巧克力與咖啡混合的芳香,鉆進了他的鼻孔,誘得他深吸一口,堅定地走入店中,向磨著咖啡豆的店員叫了杯多糖的可可調咖啡。可在掏錢包的時候,沉醉的笑容僵了半分,因為他看見,腰包的拉鏈開了。   看來,冒失的男人估計真的是賊,一個技藝高超、曉得用廢紙唬人的賊。恐怕北共治區的人,已經被扒出了經驗,不上點手段,容易被當場抓包,挨頓打、扭送警局啊。   吃一塹長一智,巴爾托倒也不氣,權當是長個記性。可剛掏出錢包,要給店員付賬,他又糊塗了,因為錢包裡的鈔票,是分文未失,倒是多了本藍封皮的小冊子,夾在鈔票裡,搶眼得緊。   他不好當著店員的麵查看,隻是付了錢,喝完一杯濃香的可可咖啡,回味了在伏韋倫的夜晚,奉命跑腿運貨、處置不安分的小弟後,那種溫暖了疲倦的愜意。   喝完,他多抽了兩張零錢,把這信徒捐來的善款,丟給了驚喜的店員,充分展示了一個格威蘭人的慷慨。   取之於人,用之於人,不可謂不恰當。   回到聖堂安排的廉價公寓,他躺上床,翻開那本古怪的小冊子,偏要看看這送上門的“推銷員”,是塞了什麼好貨。若是某些娛樂場所的宣傳冊,他可得留著,送給那些沒在女人身上吃過虧的同事,讓這些不怕得病的家夥繼續逍遙,最好是又淋又皰,請不到聖恩者治不好病的那種。   但,隻是看了箴言,他的眉頭,就貼上了發際線。印在書裡的第一句,是一段不明所以的質問…   我的朋友,你聽說過舊時代的神明、被遺忘的初誕者、從虛無歸來的真愛者…   我們的救世主嗎?   “最近吧,給大家提個醒,”早課時,查完人的老佩姆沒有回辦公室泡茶,而是站上講臺,咳了口痰、吐進垃圾桶,把嗓門扯得老高,讓坎沙都沒心思讀課外書了,“要是在路上,遇到那些老頭子、老太太,說什麼…救世主,對,救世主,要塞本宣傳冊給你,你可別理他們哦,就當是聾了瞎了,走遠點兒,最好是回了家,再報警,知道嗎?不然哪,要是旁邊有人盯著,把你架上麵包車——嘿,那誰都救不了你咯。”   救世主,古板又新鮮的詞匯。坎沙讀的那本帝國將軍自傳裡,就以諷刺的語言,提及了這個詞匯——聖城的常青武神、偉大的帝皇使者,在某個不便言明的時間段,曾是朝晟、博薩、瑟蘭甚至帝國的公民都公認的救世主。   他終止了邪惡的大元帥、奇羅卡姆·拜因·亞瓦伯挑起的“聖戰”,蕩平了冥頑不靈的帝國軍團,把五位帝國元帥葬入死亡的墳墓,把瘋狂的第二帝國掃入歷史的垃圾堆,令大地繁榮昌盛,令天南地北的生靈和睦共處,令戰火焚毀的田園綠意如新,令生產停滯的工廠齒輪轟鳴…   然後,他舉辦了荒誕的聖誥日,肆意恩賜世人食糧金錢,又茫然收回無止境的給予,引發人們的不滿,造成生產的停滯,使得帝國動亂,民不聊生。幸好,在朝晟駐軍與他的努力下,貪婪愚昧的帝國遺民回歸了正途,不再妄想索取他的施舍,而是努力工作,憑借辛勤勞動,換取應得的報酬。   至此,落後的帝國被消滅了,進步的共治區成立了;特羅倫人不復存在了,中洲人欣欣向榮了。   這拯救了帝國的帝皇使者,自當被尊為偉大的救世主。   可等坎沙拿出手機,搜索了與“救世主”有關的信息,得到的,卻是一眾公告和宣傳——共治區政府的公告,以及大大小小的論壇裡、傳教般的宣傳。   據論壇裡的網民所說,這個新穎的“救世主”,是近年崛起的新教——「真理教」所敬仰的神明。   說到這個真理教的創始人,不知他姓甚名誰,嘴皮子倒是吹得開。在宣傳手冊裡,他是自稱獲取了帝國時代之前的典籍,發現了一個翻天覆地的秘密——所謂的神聖帝皇,是弒神自封的邪惡魔鬼。   教典裡的故事、童話裡的傳說,全是添油加醋的謬論、甚至謊言。帝皇根本不愛世人,帝皇根本不曾驅逐入侵薩侖的邪佞外敵,因為帝皇正是那入侵者,帝皇正是那邪佞。無恥的帝皇,偽裝成受苦受難的貧民,趁著仁愛的神救治世人,卑鄙地將之偷襲,令神大傷元氣,不得不沉眠,不得不被遺忘,不得不將神的子民遺留在塵世間,由那虛偽、邪惡、自私的帝皇所欺騙、折磨、奴役。   可神的退讓,並不是真正的敗北。神是全知的,神是無所不能的,神是能與那全知全能的帝皇相抗衡的,神所需要的,隻是時間、隻是契機,一個回復的時間、一個重臨的契機。   神需要的,是世人的支持,是世人的信仰,是世人對正義的渴望、對真相的追尋。真理教的創立者,懇請有心擺脫奴役的中洲人、有心抗衡強權的特羅倫人,拋棄愚不可及的錯信之神,轉投真神的懷抱、轉投救世主的懷抱、轉投歸來的舊主的懷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稀奇古怪,不明白在說些什麼東西,”坎沙關掉手機,寫起了頭痛的物理題,“該死的,真有種,怎麼不罵罵人家的使者,叫不怕死的一起上,把那使者活埋咯…蠢貨。”   他是不信教的,因為他明白,聖堂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騙子。說一千道一萬,把教典念得再好聽,也是別有所圖——圖你的捐款,圖你的錢。這年頭,哪來的布道士啊,沒錢,誰會歡迎你進聖堂聽講?那些撿垃圾吃的流浪漢,隻能在聖堂布施的時候,到聖堂門口領一份救濟糧,拿一遝夾在大額鈔票裡的零錢,應付個把月的夥食,想進方尖塔裡吹個空調,都是白日做夢呦。   早課下了,滴滴的提示音響了,是熬夜打遊戲的塔都斯發來了消息。   他說,那位名叫海芙的女孩,是個和家裡鬧矛盾,離家出走的叛逆小鬼,在走投無路時,跑到他們家的酒店,因為姿色不錯,才被經理收留,教了些陪客的手法,準備留著招待大人物,誰知道撞上了坎沙這個小少爺的好朋友,便急著送了來,鬧了出烏龍。   雖然他再三保證,海芙是明白工作的性質,絕沒有受過威脅或強迫,是自願留在他們家的酒店,好賺錢並報恩的…   可坎沙哪管得了這些,隻讓塔都斯把海芙看好了,別再讓未成年的女孩去做接客的營生,否則,他就親自動手,掐爛塔都斯的卵袋,幫這嫖蟲好好戒戒色。   和朋友對罵完,坎沙又上了兩節生物、兩節數學,背著書包,拿著讀完的傳記,走向了該與另一位朋友履約的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