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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7464 字 2024-03-17

一臺遊戲機,兩隻手柄,是躺在沙發上的少年少女較量的好工具。   說是較量,坎沙始終是被動防守,遲遲打不出進攻的反擊。倒不是他反應慢、不會按招,問題是,格鬥遊戲這東西,和現實的格鬥完全是兩碼事,考的不止玩家的反應與應變力,還有各個連招的組合銜接、以及攻擊生效的幀數,這些,可全靠硬背,馬虎不得。   “哥,你單防不打,沒意思嘞,”海芙把咖啡杯架在胸上,嘴叼著吸管,笑得壞兮兮的,“這麼磨著,到時間了,要判你輸的!”   “我懂…”   嚼著口香糖的坎沙,是看死了電視屏幕不放,等擋住了海芙的試招後,兩眼一瞪,雙手猛搓,必要在計時結束前反敗為勝了。   然後他就看著自己操縱的角色被騙了身位,給一套連招從天上卡到墻角,徹底清空了血條。   遊戲結束,電視上,那燃燒在火焰裡的“十敗零勝”字樣,把坎沙的臉照得老黑。而海芙,是歡呼著甩開手柄,抱著腿坐在沙發上,美滋滋地吸起了咖啡,又一次慶賀起勝利,還向坎沙靠了靠,那神情,跟鬥贏了彈珠的小屁孩似的,臭屁得不行:“嘿嘿,哥,你工夫不過關,不過關呦?”   不知怎的,坎沙費了好大的心氣,才克製了學那些暴躁家長抽熊孩子屁股的勁兒,沒把海芙按在沙發上揍一頓,隻是揉著眼眶,把話講得酸溜溜的:“嗯,行行行,你厲害、你厲害,我實在沒能耐過招,下次你自個兒玩吧。”   啜完咖啡,海芙把紙杯拋進垃圾桶,往坎沙的胳膊上一靠,眼睛裡盡是不老實的壞笑:“嘿嘿,哥,別生氣嘛,大不了,讓你幾局,給你嘗嘗鮮嘞…”   “沒大沒小…”   坎沙把她的頭一按,從身邊推開,也不管她笑得多可惡,給她腦殼邦邦敲了兩下,疼得她捂著頭,氣鼓鼓地把嘴一噘,縮得跟一團孵蛋的母雞似的:“哼,打不過就欺負人,不害臊…”   說得在理,坎沙隻能咳兩聲,談起海芙的家事,試圖把話題岔開,省得辯不過她。要知道,當男生和女生鬥嘴的時候,不論怎麼說,鬧到最後,都會變成男生理虧,想要逃出必敗的賭局,唯有盡快轉移女生的注意力,以免她們喋喋不休地嘮叨下去,吵得人頭疼。   和海芙玩了個把月,坎沙對她的家庭狀況有了些數,可以大膽問話,不擔心她置氣了。   塔都斯沒有瞎扯,她確實是和父母賭氣,從珀伽跑出來的。可是呢,跑了沒幾星期,她就在快餐店被人扒了錢包,連粗麵包都買不起,隻能去餐廳洗盤子。可她沒身份證件,又明顯沒成年,正規的餐飲店怕惹麻煩,都肯不收留她;肯留她打工的呢,一天累死累活,開的那工資還低得要命,連頓飽飯都吃不足,隻能扒客人的剩菜填填肚子。   折騰了些時日,她是真扛不住了,找公共電話亭,想給父母認錯。可電話還沒接通,她就按回了聽筒,蹲在電話亭裡,捂著臉,悶聲不動。她可是發了狠話,要混出個樣子給爸媽瞧瞧,叫他們知道,就是沒了他們的囉嗦,她這個當女兒的,照樣能養得活自己。可現在呢?錢沒了,餓瘦了,衣服都好久沒洗過了,一身全是油汙汗臭。難道要她在這裡等,等著爹娘風塵仆仆地趕過來,然後腆著臉哭鼻子,往他們懷裡一哭,說自己不懂事、說自己錯了?   開玩笑,青春期的孩子,哪裡願意認錯。不跟父母對著乾的,都是帝皇開過光、天生不叛逆的。反正啊,她是思來想去,拿了一個絕妙的主意——找一些客人比較多的店,點個單人份的套餐,等快吃完了,瞅著服務員在給別人上菜,趕快把嘴擦乾凈了,往門口一站,裝得若無其事,切莫引人注意,隻等出了門,拔腿就跑。   別說,這招是有些用處。好多天沒吃飽飯的海芙,美美吃了幾頓。因為她叫的菜少、溜得又快,等服務員追出門,早不見她的影,隻能打落牙往肚裡吞,祈禱這逃單的小娘們別再回來,要是她敢,肯定得逮住她,叫她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海芙又不是傻瓜。逃單這種事,肯定得換著店來,一家一家地試,瞅準一家店吃,那不是送死嘛?可是,她的主意打得精妙,店家的眼光更毒辣,沒多久,她就給堵著門的店老板抓到後廚,聽著麵相不善的廚師把磨刀石蹭得擦擦響,雙膝發軟,哆嗦得說不出半句話,就差往地上一跪,求店老板大人有大量,放她這小朋友一馬。   放了她?做夢。廚師是沒耐心地敲了幾個雞蛋,又一刀剁了根牛大骨,把案臺都劈出了印子。這下,不等店老板問,她自己就慌了,家在哪兒住、爹媽在哪工作,一股腦全交代了,就差把生日星座說給人家。   聽明白了,店老板是拿了方抹布,沾點兒水,幫她擦擦臉,見她生得俊俏,是算是個混血小美人,竟然不為難她,還給她推薦了能掙錢的好地方——麥格達最奢華的酒店。不過呢,老板是嗦著牛棒骨,讓她想清楚了,去了那裡,可要乖乖聽話,要是她不懂事,得罪了大人物,有人教訓她不說,還會給她的家裡打電話,叫她的爸媽接她回去,看看她們的好閨女有多丟人現眼。   當然,她也可以認個錯,乖乖給家裡打個招呼,讓父母領著感謝金過來接她。慷慨的老板,是笑嗬嗬地咬著水果,叫她慢慢想,不著急。   哪還用想?海芙是學著爸媽的樣,跟帝皇祈禱——帝皇在上,可算有好心人樂意幫她了。   但等到了酒店,她才察覺事有蹊蹺。一個濃妝艷抹的老女人,是領著她去洗澡,把她裡裡外外檢查了一通,還誇她有姿色,隻要好好乾,服侍好了貴客,錢財啊,滾滾而來。   再傻,她也明白,這是進了那些愛飆車的“社會朋友”說的窯子窩了。   想跑,她不敢;找父母認錯,她丟不起那人。隻能走一步看一步,跟著老女人學些難以啟齒的技巧,希望別被抽中,要是被抽中了…那就硬著頭皮上唄,總比回家破相要強。   坎沙是聽得兩手一搭,無處安放:“這…你沒跟他們說你年紀多大嗎?”   “年紀?”海芙把頭一低,像坎沙要了鑰匙鏈,用小刀修起腳指甲,嘴都撇歪了,“說嘞,他們還怪高興的,說是越年輕越好,人家就好這口…”   “真是離了他媽的譜…”難以理解塔都斯家的企業文化,坎沙也倒了杯冷咖啡,一飲而盡,為下午的課提提神,“還學那些…不對,那些是什麼玩意?”   “啊?”聽他這麼一說,海芙先是一呆,又是滿臉嫌棄地放下指甲刀,把小腿往他大腿上一放,拿五根水嫩嫩的腳趾頭,給他的身下調皮地捏了捏、逗了逗,“還能是啥?這唄。”   坎沙的大腦宕機了那麼片刻,然後,把她的腿抓住,從身上挪開,再把她翻過身、拿起電視遙控器,對著屁股就打:“乾什麼!啊!乾什麼呢你!啊!說了不準整這些、不準整這些,不長記性是吧?再使壞的,我問了你家裡的電話,叫你爸媽接你回家!”   “哥!哥!我錯了!我不敢了!不!不對!是你先問、你先問的啊!”   “你個臭小鬼別胡說八道!我問了什麼啊?”   坎沙鬆了手站起身,抱著胳膊,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看她要如何辯解。   海芙是哭著鼻子,氣哄哄地抹著眼淚:“學的好玩意唄!不是服侍大老爺們,還能是啥…這些人可怪嘞,你曉不曉得,有多惡心…”   “啊?”想起初次見麵時,坎沙的臉都憋成了紅棕色,“我、我不知道…”   “都是你們害得…誰叫你們這些臭男人口味重…”見他支支吾吾的,海芙立馬破涕為笑,抓起靠枕扔了他一下,“哼,哥,我可告訴你哦,那個老…老婆娘透過信,說是有的男人啊,偏喜歡穿女人的衣服,找些拿皮鞭的…”   “停!海芙,”麵帶難色的坎沙,隻能大喊一聲,讓女孩快些閉嘴,“這些事情未免太驚世駭俗了,聽我的,不要老記著這些,最好是把它們忘了,你總不能真指望靠這行掙錢吧?”   “唉…可,可我…不會別的啊。”   “掃大街洗盤子,去超市當收銀員,乾哪樣不行?”   “太累了,哥。待在這裡就挺好,天天吹空調,吃喝還高檔——”   “高檔高檔,沒遇上我,你真就給他們拉去陪客了!”坎沙又是敲響她的腦瓜,叫她好好聽話,“這裡臟的要死,不是你待的地方!別跟你爹媽置氣了,等想通了,回家去讀書。就是真討厭他們,你也得忍忍,忍到上完學、找個工作,再跑得遠遠的,不好嗎?”   “哥,你說得輕巧!你哪裡曉得,他們多討厭我哦…”一手摸著腦袋,一手掰著腳踝,眼角掛著淚花,嘴巴翻得老高,海芙活脫脫不想聽話,把坎沙回懟得頭疼,“成日不理我,就在外麵乾活,回家了,見著我就訓,說哪個沒做好,哪個不檢點,偏要我學別人家的娃…呸,誰想理他們,我看,他們是恨不得我早點兒成年,把我趕出去,省得浪費錢。反正他們都這樣了,我提早跑了,不正順了他們的意,不欠他們的?”   坎沙想說哪家的父母會這麼冷血,可他的舌頭鼓了又鼓,愣是搖不出半個單詞。他的母親安蘇妮,可是在他考試考砸後,當著他的麵說過,要不是法律規定父母要撫養未成年的孩子,像他這樣不上進、沒追求的孩子,早就被趕出家門,要去找政府申請助學貸款,才能賴在學校讀書,哪會像今天這樣,用著家長的錢,還不知道努力拚搏,把家長的照顧當作是心安理得的。   要是海芙的爹媽也是這麼訓她的,坎沙還真不好說什麼,也就像現在這樣叼著吸管,慢慢地咽咖啡,把苦澀的味道連著自嘲吞入腹中,誰也不能知曉。   “咋的?哥,你不該是…”見他愁眉苦臉的,海芙把腦袋一拍,徹底癱在沙發上了,“同病相憐啊,哥,咱們倆。”   “沒你家那麼糟。我媽把我放養的,生死由命,懂吧?”   “那你爸呢?在外地打工?”   “是,去了很遠的地方打工,幾年見不著一麵。”   “唉,羨慕啊,哥…”海芙又抓起手柄,和電腦開了一局,邊淩虐電腦的人物,邊瞥著坎沙,“哥,你家裡是有錢的?”   “工薪家庭。”   “那他們咋說,你是個大人物嘞?”   “我幫過這家店的…大股東?算了,該是投資人的兒子。總之,我隻是和他兒子關係不錯,什麼大人物和貴客,都是那些皮條客誆你的,懂了?”   “哪的話,大人物的朋友,也是大人物嘛,”淩虐完出招呆板的電腦,海芙伸了個懶腰,眼眶裡泛起了迷霧,“今兒個打得真爽,哥,下次啥時候來?我教你背出招表和幀數表嘛,保你一學就會。”   “功課太多了,難啊。”   “高中的作業,多嘛?”   “多得要命,”坎沙看了眼時間,把桌上的紙杯零食收拾乾凈了,拎著書包就走,“你啊,信我的,還是回去讀讀書吧,拿自個兒和爹媽慪氣,不值當,不值當啊。”   “哼,下次不教你咯。”   “再見。”   關了門,坎沙把頭一仰,也不知是哭還是在笑,隻抹了抹臉,鉆進電梯,準備回學校了。   臨行前,他給塔都斯發了消息,卻沒聽到回復。他猜,這家夥八成是在和哪個漂亮阿姨尋快活,也不再打擾,攔了輛出租,趁機補個覺,迷迷糊糊地想起周末的計劃。   星期天,是七日內僅有的休息時間。這一天,安蘇妮又趕著上班,在兒子睡醒前離開了家。等母親出了門,本應沉睡的坎沙卻睜了眼,利落地下了床,對著鏡子梳洗刷牙,還拿刀片把冒出來的胡子刮了刮。用冷水沖了涼後,他把作業塞進書包,換了兩班公交,乘上一輛趕往鄉下的老巴士,呆呆地望著窗外,看城市的建築消失在眼前,經過了綠油油的郊區和灰蒙蒙的鄉鎮,在終點站下了車。   城裡人的終點站,是鄉下人的發車臺。他剛下車,便有好多扛滿大小包的人往車門裡擠,司機也不阻攔,隻讓他們把東西放好,然後到前麵買票,說要是有人逃票,這趟車可就不發了。   從一些崩了拉鏈、隻能靠生料帶纏穩的包裹裡,他見到了許多的蔬菜水果。這些人,是要去鎮裡賣貨,把新摘的果蔬換些錢花,真不知道超市裡的果蔬,可也是從這裡采購的?   當塞滿人的公車調轉車頭,駛往來時的方向,他知道,老實的農民是沒有逃票。好多年沒到這裡走動,他是記不清往哪走合適,唯有鼻孔朝天,順著冒香的氣味,先找家店吃了早餐再說。   走著走著,他拐出了主乾道,走進一條寬度不夠兩車並行的村路。沒走多久,他就找到了香味的源頭——是一家開在學校對麵的早餐鋪。   說實在的,開在鄉鎮裡的高中,比噴香的美味更具誘惑力。   這所高中建得寬敞,圍墻還很高,不過圍墻上插滿了碎玻璃,該是砸了啤酒瓶築上去的,看著古怪得緊;校門不是伸縮門,是大開大合的鐵門,更是拿鐵鏈子鎖住;教學樓倒不怎麼高,普遍是四五層左右,排得密密麻麻的,估計是不透光。   越看,越不像是高中,倒像是座監獄。那守在保安室裡的警衛,還配了防暴盾和鋼叉,連電擊槍和安保服都有,完全是獄警的著裝。   雖然很想貼近了瞧瞧,但是保安的眼神告訴他——生人勿近。   坎沙也不勉強,轉頭就去了早餐鋪,看烤盤裡熱氣蒸騰的是些什麼好玩意。   “麵包,麵包呦,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剛出爐的烤麵包,兩迪歐一個,管飽呦。”   見有客人來,穿著汗衫的老板是吹起風扇,吆喝了兩聲。坎沙是微微一驚,在市區,哪家糕點鋪的麵包,都不會這麼便宜,立即買了兩塊,當場嚼了起來。   可一嚼,表皮發脆、內裡稍韌的口感與熱烈的麥香,卻告訴他,這東西和他習慣的麵包僅僅是外觀相似,味道可是天差地別。   不過,吃著挺香,價格實惠,他也不計較,還添了杯冰鎮的甜奶茶,進到店裡大快朵頤。   老板把風扇開高了,也喝著飲料,坐在店門口問:“娃娃,你是城裡來的?”   “是啊。”   “來學校找人?”   “不,來逛逛。”   “逛逛?這地方可沒有啥好逛的,”搖了搖頭後,老板揉著腰,哎呀呀地叫起痛來,“嗨呀,你要想逛,往裡麵走走,大概半個鐘頭,能見到個種瓜的,他家的瓜好吃,鎮裡頭的水果店,都是拿他家的貨,充上品哦,買兩塊帶回去,便宜,好吃。”   “行,多謝了。”   吃飽肚子,坎沙又在小賣部買了瓶水,一擰,卻發現包裝不太對,仔細看了看,才明白這是“高仿”,登時哭笑不得:“礦泉水還有假貨,長見識了。”   “假貨?說什麼假貨呢,小兄弟?”沒等他喝兩口,學校圍墻外的幾個小青年忽然靠了過來,麵色不善地堵住他,“借點錢給兄弟們花花。”   隨著他們的視線,坎沙回頭一望,明白他們是要去小賣部隔壁的網吧,開心地笑了:   “要錢沒有,拳頭管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