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風向(1 / 1)

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7235 字 2024-03-17

這位姑娘的語中之意,隻有大方臉能知曉一二。   他看著還餘半瓶的葡萄酒,惱火地喊來酒保,質問其為何不提醒他用醒酒器醒酒。等酒保誠惶誠恐地賠罪後,玻璃質的醒酒器也盛上了桌,可惜瓶中佳釀將將半數,可叫他心痛不已,在感謝的同時,和好心的女同胞搭起了話:   “女士,萬分感謝!瞧我這記性,唉,連醒酒都忘啦!嘿,朋友,別發呆,跟人家說聲謝謝啊!在莫加厄遇見咱們的同胞,可是不容易!姑娘,聽你的口音,像是北邊來的?是來共治區旅遊嗎?你的同伴呢?大晚上的,獨自出行可不好,這裡不比我們的老家,安全問題要上心啊!”   “不客氣,先生。在帝皇使者肅清淤血前,康曼城的治安足可與共治區爭鋒,”戴著墨鏡的姑娘示意服務生拿來酒水單,捧在麵前挑選起來,“何況,這裡的穩定有賴你們維護,不是嗎?”   “小姐,你怎麼…看出我們是當兵的?”短寸頭是瞇起眼睛,語氣戲謔且好奇,“我們閑聊的時候,你還沒進來吧?莫非,你有帝皇賜福過的兔子耳朵,遠在門外,就聽清了我們的交談?”   “嗯,先生,你的外套領口太淺,襯衫的迷彩色一覽無遺。我想,在共治區的格威蘭人裡,應該沒有人想如此打扮——除非他是營地的士兵,趁著換崗的休息時間出門喝杯小酒,嗯,可能是這樣吧?”   “你這話說的,女士,你可真是見微知著啊,”大方臉偷偷踢了同伴一腳,搶回了搭訕的權力,“不過這大晚上的,何必戴著墨鏡擋光?”   “抱歉,我的眼睛畏光。在明亮的室內,反而不好卸下它。”   “哎呦,是我嘴欠,冒犯了…為表歉意,女士,有興趣來拚個桌,跟我們喝兩杯、嘮兩句嗎?請相信,我們沒有別的意思,是我們想請客、我們想請客。你知道,在莫加厄這地方,和康曼來的同胞碰麵,那可是畢生難忘的緣分啊。怎麼樣,能寬恕我先前的無禮嗎?”   “慷慨是最好的誠意,如果辜負了您的熱情,倒顯得我心胸狹隘了,先生。”   短寸頭自覺地挪到同伴身旁,給姑娘讓出位置。他側著臉,借著金色的燈輝,看清長裙下的女靴與高亮的黑色絲襪,在感嘆姑娘身段窈窕的同時,推敲起人家的年齡來:   “容我猜一猜,小姐,你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嗎?”   “相差無幾,”姑娘一抬手,服務生便端著她點的果酒過來,替客人們傾入水晶杯中,“算是在校的學生吧。兩位,請?乾杯?”   三杯相碰,三種不同顏色的飲品流入喉頭。那分別是獼猴桃、香梨與蘋果的風味,搭配好較低的度數,從舌尖滑過時,不似尋常的酒精那麼火辣,反是有些清香蟄在味蕾上,叫人長嘆復輕笑。   短寸頭不再望著姑娘,而是把水晶杯握在手上,對著盈盈的紫光露出苦笑:“真叫人羨慕啊,我還沒見過大學的教室是什麼樣啊。”   “別說那些喪氣的話啦,我也沒見過。等回去了,找座大學看一看,不就成了?”大方臉是往後一趟,拍著朋友的肩膀,視線卻往桌下瞄,盯著姑娘的腿不放,“女士,你是讀哪類專業的?”   “先生,你覺得呢?”   “我猜…我猜你是…當記者的!讀文學課的!哈哈,反正不會是藝術生啦,來共治區采景寫生,還不如跑到瑟蘭去,對吧?”   “精準的直覺,先生,”姑娘把墨鏡一扶,笑顏如暖風般怡然,“也許,我勉強算是半個記者?”   “好好好,那我們可有的聊啦,是不是啊,好兄弟?”大方臉先晃了晃同伴的肩膀,再往前一趴,將手肘撐上了桌,豪氣地誇下海口,“我跟你說啊,女士,光怪陸離的軍方趣事,沒有咱們不知道的!”   “願聞其詳。”   “哈哈,那我就放開談啦?女士,你權當是聽笑話,往後啊,寫成新聞稿件、寫成出版讀物,可千萬別說是我跟你透的信啊?嘿,要是想表達謝意,你就說…內幕的提供者,是良知未泯的格威蘭士兵——駐紮在珀伽,而非莫加厄,可要記清楚咯?”   “關乎知情者的隱私,保密是基本的職業道德,先生。”   “嗨呀,說笑罷啦!這年頭,哪有記者給人保密的?上次,看珀伽有個嫖出病自殺的棕…聖職者,身份信息都沒打碼,明晃晃地上了電視,死後也丟人現眼哇!”   “那件事,我略有耳聞。據知情人士透露,他在死前留下遺書,內容直指聖堂與駐軍…”   “消息靈通啊,女士!沒錯,本來啊,我也是跟著珀伽的那幫王八蛋混的——您可別怨我說話難聽,他們啊,好比是荒原旁的牧區,注定狼狗成群!尤其是勾搭聖堂,那臉不要的,非得扒十幾個人的麵,才能填好他們丟的皮。”   “先生,其中內幕,還望指教。”   “當然咯,美麗的女士,你聽好啦——他們啊,不是每年都要向王庭報備,采購軍火麼?你知道的,咱們格威蘭的軍工廠,多數都停擺了。按他們的話說,是生產成本太高,負擔不起,隻好把工廠設在這邊、建在北共治區,雇傭中洲人去乾活。   可是,共治區的生產質量,怎麼能和咱們格威蘭自家的比?拿咱們新產的通用機槍來說吧,那東西,是帝皇見了都要怕。一把槍,既有卡彈停火的故障,也有不受控連續開火的故障,每逢射擊訓練啊,那玩意就是磕了藥的種馬,狂奔個不停,隻能靠停火故障去終止射擊故障!就這種破玩意,報價竟然和格威蘭產的老版機槍一樣,要花七千威爾才能買一把!簡直就是不可回收的垃圾!就是拉給那些黑幫流氓啊,賣一千,人家都嫌貴呢!還有子彈、炮彈、火炮…哎呀呀,太多啦,反正,咱們軍隊裡的老爺,都是群厚顏無恥的混賬——拿著格威蘭工廠的報價,在中洲人的垃圾生產中心采購廢品!可憐我們格威蘭人納的稅,都成了他們嘴裡的回扣,吃得他們滿嘴流油啦。”   “嗯,您說的情況,《灰都公報》有所批判,”姑娘端杯微抿,籲息如蘭,隨那婉轉的聲音,共同吹亂了士兵的頭腦,“人盡皆知,實感遺憾。”   “人盡皆知…哼哼,是的是的,是該說些鮮少見報的東西…嘿,女士,你不介意…咱們討論些低俗暴力的話題吧?”   短寸頭是兩眼一瞪,差點掐向同伴的大腿。但姑娘的回答,卻讓他悻悻作罷:“我看著像是初中的小女生嗎?令人尷尬的先生。”   “哈哈,請寬裕我的謹慎,畢竟,和女性談論這類話題,難免要擔憂冒犯的可能性嘛。我先拿珀伽的某個高級軍官說說吧,他啊,是個十足的老變態,喜歡用各種違禁藥物去折磨妓女,還弄死過不少人,可惜在這地方,中洲人的命不算命,尤其跟有軍銜的人比。後來,他上了年紀,口味更加病態,這種人嘛,你知道的,和帝皇使者在溫亞德懲罰的那些人是一丘之貉,年紀越大,越喜歡年輕的,不愛成熟的辣妹,專挑少年少女禍害…您要是感興趣,可以去珀伽,詳細地調查調查,寫成新聞通稿,發布出去——懲奸除惡的同時,還能增加知名度,一炮而紅也說不定啊!”   “前提是,您的消息準確無誤,先生。”   “準不準,要看你信不信啦,親愛的女士——有時候,我這張嘴啊,是在編故事還是在說真話,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嗯,我有一個提議。先生,您不妨說些莫加厄的故事,方便我驗明真偽…好幫我判斷,您到底是值得信賴的知情者,還是巧舌如簧的搭訕者?”   大方臉瞥向同伴,挑彎的嘴角勾出了驕傲。他敢和短寸頭保證,當女人問你關乎抉擇的問題時,正確的回答永遠是對關鍵詞的甄別——知情者才有搭訕的籌碼,至於嘴上的工夫和心裡的誠意?那都是無關緊要的掩飾啊。   因此,他攤開手,大方地分享了軍營裡不算嚴重的醜事:   “莫加厄的環境比珀伽好得多啦,那些失心瘋的家夥不至於成日發神經。不過齷齪的人哪裡都有,一旦逮住機會,他們是照辦不誤——我們的隔壁啊,就有個敗壞了良心的夥計,入伍的時候道貌岸然,結果呢,喝了幾瓶馬尿——就是劣質土酒,土酒啦。他就把心一橫,和那些狐朋狗友啊,到一所高中門前,抓了兩個女學生玩了整宿。   嘿,他們回營的時候,我就瞧著不對勁,那滿身的指甲印,還有血痂、咬痕,嘖嘖…本來,按咱們這邊的習慣,是要把他遣返,退伍金全數報銷,可這幾年當兵的太少,隻罰他賠人家幾萬迪歐——帝皇在上,那才多少錢啊,要是在格威蘭,連輛救護車都喊不出來。現在,這位仁兄還在留用期,還住在我隔壁呢!女士,你要是有興趣,我可以擔保你的安全,安排你和他見一麵,采訪第一手資料?   別害怕啦,都是格威蘭人,他不敢亂來,真要嚇著了你,襲擊了咱們格威蘭的公民,那可和糟踐了中洲人沒法比,他定是要被拉去吃槍子的!”   “很好。不過,在那之前,先生,我想…我們最好找處僻靜的地方談好條件,”像是一條在等人拋餌的魚,姑娘急忙站起身,指著衛生間的方向,“嗯,煩請您的朋友稍候,可行嗎?”   “當然、當然,女士,你先請…”等姑娘轉過墻角、消失在衛生間的門口後,大方臉吹起了歡快的口哨,朝同伴打了個響指,強按的笑容分明是在自誇,“學著點兒,當男人的,嘴皮子要會吹啊!對付這種想挖猛料的女人,拿些貨真價實的東西,才能談好生意啊。這下呀,我可是要享艷福咯——我跟你打包票,這娘們的姿色肯定絕佳,嘿,幫我計個時,我要讓你知道,什麼樣的爺們才不算快槍手。”   短寸頭掏出手機,無奈又羨慕地豎起大拇指,目送同伴理正衣領、往衛生間闊步踏去。百無聊賴之際,他打開最熱門的視頻網站,瀏覽起格威蘭的花邊新聞。經過溫亞德的事件後,格威蘭的明星有所收斂,連出軌、逃稅這樣必不可少的樂事都見不到了,轉而炒作戀情和拍戲前的健身,端的是無趣。   格威蘭的明星整不出花活,共治區的明星總能幫他解悶吧?可惜,在共治區的娛樂節目中,最熱門的領域不是歌唱、舞蹈或表演,而是拳拳到肉的搏擊賽事。在靈能的加持下,選手們把迅捷、狠辣與耐揍的本領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帶來了拳拳到肉、鮮血飛揚的野蠻演出,將觀感的刺激拉高到極限,替壓抑的觀眾找到最佳的情緒宣泄口。   而這些搏擊選手,實在缺乏營銷的天賦,沒有經紀人不說,就是有,什麼恩怨情仇、男女關係,也要為賽事讓路。但是,霸占頭條的人終究是有——近日勇奪桂冠的斯提亞諾,就是少數能博他一笑的賽事選手。   用格威蘭人的話說,帝皇的幸運不會永遠眷顧同一個人兩次。也許,當年在聖城的殊死一搏,已經耗光了斯提亞諾的運氣。往後的賽事,他屢屢與冠軍失之交臂,純粹是技不如人,怨不得命運。   短寸頭正想看看狗仔隊偷拍到的,所謂斯提亞諾與妻子索菲拉吵架的視頻,便被一隻巴掌拍疼了肩膀。他沒有理會手賤的朋友,而是警醒地看了眼時間,鄙夷地說:“三分鐘,三分鐘啊。”   是大方臉回來了。聽著同伴的嘲諷,他的臉色卻是平淡。他怔怔地看向醒酒器,兩手托起這沉重的玻璃器皿,高舉著倒酒入喉,看得短寸頭險些瞪飛眼睛:“喂!不想給我留兩口,你慢慢喝啊?急什麼?”   “走,回營。”   “啊?這才幾點鐘?說好了通宵呢?明天放假啊,你…”   “回營。”   大方念著簡單的短句,機械般地走出酒館。短寸頭雖然錯愕,還是趕忙買單,也不管那位女士在哪,追著同伴便去了——一口氣灌那麼多酒,如果醉倒在半路,可不得被扒手摸個精光。   待他們離開,姑娘方從衛生間出來。她喚來酒保,讓其拿走這些開封過的果酒,端過新的佳釀,且飲且問:“為什麼你不提醒他們,這個年份的葡萄酒需要醒酒才風味醇厚?”   不知怎的,酒保渾身發寒,讓不能說的心裡話脫口而出:“因為他們是駐軍…”   “好,退下吧,”姑娘摘去墨鏡,讓那雙墨綠的眼眸重見燈光。那深邃的瞳,幽遠到叫觀者心慌。她自行勾兌著果酒,調皮地感慨道,“老師啊,帝皇使者是您的弟弟嗎?如果是的話,請您解答學生的困惑吧——偉大的使者,想如何擺布王庭的軍士呢?”   她的問題,她的老師迦羅娜·菲諾蒂恐怕也無法解答。   但是,她相信,尊崇帝皇的混血者可能告訴她,假若善惡如教典中所承諾的,皆在神聖帝皇的統籌之內,那麼,行善者終將迎來報答,為惡者終將迎來審判。   這些肩負軍人勛章的士兵亦不例外。如果堅守職責,履行駐軍的義務,帝皇會賜予他們應得的獎賞;如果濫用職權,在駐紮地橫行霸道,帝皇會降下他們應受的懲罰。   既是如此,伊利亞·格林便給予初次謀麵的士兵爭取獎賞的良機,讓他回歸營地,讓他去做分外之事,讓他當一回民間傳說裡懲惡揚善的俠盜,代帝皇行賞罰之權。   現在,大方臉正在擦拭他的步槍,一把用高價自購的格威蘭產的甜蜜殺器,采用恒定後坐原理,以較低的射速換來穩定的操作性,適配口徑八毫米、蛋殼長度六十五毫米的製式步槍彈,是懶得訓練靈能的士兵最鐘愛的武器。   “你是想去打靶?大晚上的,你可別瞎折騰,就是安了消音器,整棟樓的夥計都要給你吵翻了身!”短寸頭抓住他的肩膀,無奈晃了晃,“喂,我說,你不是在人身上吃了啞巴虧吧?你放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三分鐘的事,我替你保密——我守口如瓶,如果違背誓言,帝皇割了我的舌頭,讓我當一輩子啞巴!哎,你怎麼…”   大方臉端起步槍,走出宿舍,在門口艱難地回過頭,麵無表情地說:“打靶。”   是的,他的臉上沒有絲毫波動,每一條肌肉都在僵直。可他的眼睛,卻是炯炯有神,充滿了恐懼的熾熱…或者說,是一種求援的無助。   短寸頭不解地脫掉外套,翻到上鋪,從枕頭底下掏出上個月買的《在雲端》,鑒賞起成人專享的寫真與小說來。   可一聲槍響,震得他兩手一軟,藏好雜誌,從床鋪跳了下來。因為這槍聲太近了,即使有消音器的抑製,還是有強烈的震感,幾乎是從隔壁——   沒等他沖出門,沾滿血花腦漿的大方臉已經端著步槍,踉蹌地跑了回來。在隔壁夥計的叫罵與上膛聲中,他反手奪去同伴的武器,聽著那沒頭腦的辯解,解除彈匣扔出門去,讓隔壁的夥計千萬別走火,保證事態已然得到控製。   “她是聖恩者啊!是聖恩者!聖恩者!”在被內務兵押走時,殺了人的士兵厲聲高喊,求朋友幫他作證,“聖恩者!是聖恩者!她乾涉了我!她操縱了我啊!是聖恩者!讓他們查監控啊!”   於是短寸頭來到隔壁宿舍,對著腦袋被爆掉的夥計比了祈禱的手勢,查看了他的銘牌——   果然,是同伴說過的塌鼻梁的家夥。   “是聖恩者,長官,我保證…恐怕,格威蘭的軍人不再享有豁免權。前行之地的人,開始對我們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