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布先生隻是輕輕彈了一下手指,無形的壓力頓時消失。他似乎對伊利亞格外欣賞,尤其欣賞那雙善於發現的綠眸。 他說道: “孩子,你不必用如此委婉的措辭,你我都心知肚明——兩個自私的人,何必相互掩飾?告訴我,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我的姐姐把你當女兒,我自然也不會把你當外人。有什麼要求,你就提吧。 當然,有些事情是不能考慮的。比如殺你的父親,哈哈,我相信,這種故意使我難堪的請示,絕不符合你的風格,對吧?總之,你盡管開口。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暫時沒有我辦不好的事情。” 而伊利亞的請求,班布先生也早有預料。這位姑娘是俯首懇求,說: “尊敬的使者,我需要更強大的祈信之力。” “哦,你想攀登新的巔峰?” “是的。” “孩子,麥格達的劫後餘生沒有讓你領悟到巔峰的奧秘嗎?” “我明白,使者,我有所領悟。” “好,告訴我,孩子,你領悟到了哪些真理?” 伊利亞輕聲回答道:“巔峰的秘密,無非是瘋狂。” “是嗎?”班布先生聽後開懷大笑,笑得像被撓了窩的野孩子一樣滑稽,“那你看看,我像不像瘋子?像不像沒頭腦的精神病?” “像。” “不對,不對...哪裡是像,你該說——你就是啊,老頭子。” 當他站起身的一瞬間,聖環殿被一股鬼魅的氣息籠罩。對於衛兵和辦公者來說,那氣息如同山川大海,是死亡和恐懼。但對於直麵他的伊利亞來說,那氣息… 是無邊無際的祈信之力。 他的手掌壓在伊利亞的頭頂,語氣中帶著惋惜:“瘋狂?不,那是情緒啊...像波濤一樣起伏不定。明白嗎?孩子,起伏不定。” 祈信之力的奧秘,他樂意講給無知的孩子聽。 如果隻看表麵,北共治區最新上映的紀錄片《危機一百八十分》就能揭示祈信之力的真相。 這部紀錄片通過電影特效和監控錄像,還原了坎沙·杜拉欣在麥格達的暴行。這個尚未滿十九歲的青年高中生在覺醒為聖恩者後,憑借肢體的力量以最殘忍的方式殺害了五百多人。紀錄片中,講解員多次提到,這位學生覺醒祈信之力的原因與電子遊戲、真理教和暴力有著密切關係。 按照他們的說法,坎沙·杜拉欣是在遊戲和真理教的誤導下,將本來沖動的性格推向了徹底的極端,導致精神崩潰,順帶覺醒了祈信之力,在麥格達上演了一幕人間慘劇。 但班布先生說,這完全是無稽之談。如果精神崩潰就能成為聖恩者,那麼地球上的精神病院都應該改名為聖恩者管理中心了,或者叫前行之地。 換句話說,所謂的瘋狂與祈信之力的波動並沒有直接關係。真正決定祈信之力的,是人們的思想和內心。 “明白嗎?孩子,這是無法捉摸的情感。”班布先生坐回原位,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細心留意伊利亞的表情,“越激昂、越高亢的心情,越容易獲得真理的眷顧。越充沛、越狂放的情感,越容易增長祈信之力。” “明智的使者,既然如此,那苦難深重的北共治區,理應是聖恩者充盈,為何——” “你真的不明白嗎?苦難容易滋生情緒。但想象一下,當他們從出生開始就承受苦難,從親人到朋友,從鄉親到鄰居,從學校到公司,總有人在折磨他們,鍛煉他們,培養他們的耐力。試問,經歷了如此磨礪的人,已然達到忍耐的極限,又豈敢突破世俗的束縛,不顧旁人的鄙視,盡情地哭喊和怒吼,釋放最原始的自我?” 他的話,伊利亞再清楚不過。 他想表達的是,從嬰兒到孩童,從孩童到少年,從少年到成年,人類這種生命,注定背離真理的道路,與祈信之力漸行漸遠。 正如所謂的帝皇使者... 不過是個失去家園的孩子罷了。 “言盡於此,孩子。現在告訴我,你還想擁有更充沛的祈信之力,還想攀登更高的巔峰嗎?” 帝皇使者的質問,是伊利亞·格林最後的機遇。然而,誰也沒想到,在這莊重嚴肅的時刻,她竟然笑了出來...那笑聲,恰似賭桌上的賭徒,押上最後的砝碼,成功逆襲一般... 喜悅、輕鬆、滿意。 她狂拍著自己的胸口,險些喘不過氣來,許久才恢復講話的能力。她用最真誠的目光看向帝皇使者,用最誠摯的口氣說道:“使者先生,請幫助我攀登第二巔峰吧。相信我,我會讓您滿意的。” “哦?” “我聽老師說過,在我們腳下、這座帝國昔日的首都裡,您歷經險難,斬殺了第一元帥聖痕,奪取了他的帝皇利刃;在北海那邊的風雪之城外,您曾展現偉力,毀滅了使天地悲哭的武神,奪取了他的稱號和神聖之鉞。偉大的帝皇使者,您是宇宙中最璀璨的星係,不,您就是我們的星河;而我,伊利亞·格林,舍棄奧蘭德之姓的烏塔維婭,僅僅是顆渺茫的星辰。 如今,渺茫的星辰懇求浩瀚的星河——懇求您賜予我帝皇的聖器,以助我覺醒更為巍峨的祈信之力。滿懷期望的星辰啊,必將燃盡一切物質,用最壯麗的光輝回報您。” 稍稍遲疑後,帝皇使者變得神情凝重。他抬起手,從金芒中拔出那把武器,扔給伊利亞,說道… “好形容。孩子,你想成為一顆氫彈,給死氣沉沉的大地送來曙光?但臨界之前,必有預警。來,向我證明,讓我見識、讓我確信,讓我明白你所言非虛。” 伊利亞接住那柄利器,即使被劍刃割破掌心,依舊是麵色不改。她的血冒出傷口滲入劍身,被那如雙蛇盤旋的花紋所吞噬。隨著血液的流失,她的臉頰逐漸蒼白,但利刃仍未滿足。那貪婪的花紋還在吸吮血液,仿佛是饑餓的水蛭,注定與滿足無緣。 在使者的注視中,她改用雙手反持劍柄,將劍尖落在肩頭,隻是略微施力,就斬斷了肩胛和肋骨,徑直破開了心臟。 這樣狠辣的自殺,本應潑灑淋漓的鮮血,但血液尚不及噴湧,便被利刃汲取一空。在莫大的痛苦中,她看向帝皇的使者,重露那禮儀般的微笑,說… “使者先生,您滿意嗎?” 滿意與否,不在於使者,而在於聖城的金焰。當利刃的花紋吸凈了鮮血,她的身體搖搖欲墜,她的祈信之力乾枯見底。但聖器仍沒有滿足,聖器渴望鮮血,聖器需要她的鮮血,聖器需要離開暗無天日的競技場,聖器需要逃出帝皇使者的掌握—— 聖器選擇了哺育鮮血的她。 聖城的黑金炬爆射火光,正如百年前那般激蕩。聖潔的火焰籠向一處,籠向聖城的中央,在聖環的製高點凝聚,淹沒被擇中者。 金火焚燒,卻未傷及她的衣物,反是縫合創口、給予能量,讓枯竭之血再度湧流。 重獲生機後,她長嘆一聲,將劍鋒從心臟拔出,向使者行淑女之禮,轉身告辭。 無需多餘的問候。從使者的笑容與眼神中,她已然明了——她的開場,使者萬分贊賞。 開場如此,後續的表演亦不能平庸。 她將帝皇利刃收入身體之中,向祖國格威蘭進發。她要回康曼城去,到熟悉又陌生的灰都去。而冷冰冰的王庭?或許,等她聯絡上其餘的演員,才會考慮重歸王庭,在生父麵前策劃一場精彩的戲劇… 絕非一個人的獨角戲,而是由她主筆的荒誕之劇。 其餘的演員在哪裡?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該如何爭取。而她選中的切入點,則是分別於溫亞德的老朋友、不,僅僅是熟悉的人。 熟人好溝通,不是嗎? 被相中的露絲·舍麗雅還不知道,在她的監管與嗬護中畸形成長的烏塔維婭殿下,會以何其狂野的心態回歸故國。 現在,她隻想告訴電話那頭的戴維快些說明方向,不然,她可要迷失在康曼的舊區,找不到回黑水的路了。 可是戴維的聲音,是哭笑不得: “別著急,小露絲…你也明白,接私活的聖恩者見不得光,躲在人口最密集的舊區,實屬無奈之舉——嗯,你別怨我,要謝,就感謝我們的前同事德瓦·格拉戈吧。沒有他的介紹,我們還找不到這些銷毀身份證件的瘋子。 等等,我要提醒你,當著他們的麵,千萬別這麼說。他們都是性格偏激的家夥,頭腦多少有些問題,就和共治區的屠殺者一樣,高官富豪、男女老幼都通殺不誤,務必留心啊。” “我清楚。拋棄軍銜和職位藏到舊區度日的人,能正經到哪去?如果還有餘地,你也不至於——” “尊重他人的抉擇,是他恪守的信條。正因如此,他才能獲得你我的支持,對嗎?” “對,但放一個聖恩者去瑟蘭,於我們不利,說到底…” “已抵達目的地,露絲。爭論,還是要放在正事之後。等任務完成,我很樂意在莎薇酒店預訂包廂,請你好生訓誡——” “油嘴滑舌,”她果斷掛掉電話,走向街對麵的餐廳,“到時候喊大夥一起來,把你吃破產。等你掏不出撫養費,看你還有沒有閑情消遣?” 她罵著同事的短,隨後與一群饑餓的下班人士一同進入了這家博薩主題的餐館。她點了一份土豆泥配炒麵條,並想再來杯果汁。然而,她注意到製冰機上有隻蜘蛛在爬,於是她收回了口中的話,直接向服務生表明了來意: “我找阿格萊森,阿格萊森·謝諾…利爾特?明白嗎?阿格萊森·謝諾利爾特。” 身為博薩人,服務生是不解地搖著頭,還對著菜單比劃,問她的炒麵條要不要放辣椒和胡椒。 她從服務生手裡拿來油筆,在菜單上寫明那個人的姓名,並掏出麵值五百的鈔票:“你看,阿格萊森·謝諾利爾特,幫我見見他,這些就當小費,如何?” 可是服務生仍然搖頭,甚至露出不解的表情,隻是在那裡比劃手勢,實在讓她頭疼。她不得不高舉手喊來老板,以免浪費時間。 “阿格萊森·謝諾利爾特?”老板看過她寫下的姓名,先是一怔,而後拍了拍還在辯解的服務生,笑著說,“錯了,錯了,這兩個都是他的名字,卻不能組合在一起。女士,記好了,你要按博薩人的習慣,把姓氏念得快一些、連貫一些,才能見到我們的老朋友嘛——陳立特,有生意上門了,熟人介紹,後廚談。女士,現在可以喊他阿格萊森了,你們先去吧,這頓飯我請。” 她注意到,當老板念出那離奇的音調時,焦急的服務生像是被魔力所控製一般呆滯了下來。與此同時,一絲難以察覺的陰影滲出服務生的眼白,鉆入瞳孔之中。這一瞬間,服務生的身姿挺直了起來,肩膀張開,腰胸挺拔,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煥發出精悍的神氣。 “長官,上尉阿格萊森向您報到,”服務生向她行了標準的陸軍軍禮,引她走向後廚,在嘈雜的鍋灶旁立定,“嗯,長官、女士,女士,是誰介紹你過來的?讓我猜猜,是不是——” 不知怎的,露絲從阿格萊森的身上嗅到了危險與詭怪。 她實在不願多聊,遂直奔主題:“格拉戈少校。上尉先生,相信你也聽說了,在回國後,格拉戈少校在黑水任職,而我算是他的同事——” “怎麼,想緝拿我歸案?不會吧,黑水還幫陸軍咬人啦?別是要我跟你們回去,補辦身份證明,聽候發落吧?” “上尉先生,我是來談生意的。” “嗯,這倒是稀奇。還有黑水辦不妥的差事?你們不缺聖恩者吧?格拉戈這種級別的,那棟破樓裡不是坐了七八十個?難道他們反了,不聽宣調了,想把奧蘭德先生踹走,就跟博薩大公那樣,灰溜溜地滾到瑟蘭避難嗎?哈哈哈…” “人手緊張。再者,我們終歸是執法部門,有些事情太容易臟手,不方便…” “我懂,我懂,黑水來的小姐,我懂。就和廚房的排汙管是一個道理,堵住了惡臭熏天,還往外冒黃水,可自個兒去掏,真沒有人樂意。最後,隻能叫輛疏通車,忍痛破費啦—— 是殺誰?在哪裡?安保嚴不嚴密?要取回腦袋當信物嗎?放心,地方不偏僻,我保證回來的時候,肉還是新鮮的、脖子一掐能擠出血。” “不是殺人,上尉先生,”露絲掏出手機,給他查看一係列失蹤案的資料,“是請你幫忙找人…嗯,釣魚。” “釣魚?”看著黑水的獨家資料,阿格萊森的手指忽然停頓,“什麼魚要拿聖恩者去釣?這活計我不接了,您另請高明吧。” “毫無挑戰精神啊,上尉先生。放心吧,危險程度尚不及在共治區的學校投毒——嗯,請您體諒,我最近在看共治區的新聞,道德底線有些滑坡。” “共治區?那是個好地方,在那邊,想怎麼快活就怎麼快活,想殺人就殺人,想操誰就操誰,就是乾到自家人的頭上,也沒人警醒——行了,這活我包了,你們的誠意呢?黑水的人可不會摳門吧?要是跟稅務部的家夥那樣愛講價,我非得跟夥計們聊聊,談談某個部門是多麼小氣。” “一千萬,隻要成功。” “訂金呢?” “上尉先生,別欺負新客啊。格拉戈先生可說了,您是從不收取訂金,才會口碑出眾。總不能遇上黑水就改了規矩?傳出去,我無所謂,反正我隻是當差的,但是您呢?您的聲譽,恐怕要大打折扣啊。” “玩笑話,玩笑話…來,互留號碼?郵箱?方便聯絡啦,女士,不是搭訕啦。你這麼可愛的格威蘭姑娘,哪看得上咱們博薩人呢?” 留好聯係方式後,露絲揮手告辭,把放涼的土豆泥和炒麵送給阿格萊森,就當是見麵禮。 阿格萊森咬著堅韌的麵條,念起戰友說過的話: “女人是最摳門的…呸,沒譜的家夥,見了娘們就把我賣啦?說好了追長耳朵,結果又變心啦——成天說女人靠不住,自己也是個滑溜的不粘鍋。你最好沒跟他們說那裡的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然…你就是跑到朝晟,我也要宰了你。” 阿格萊森並不知道,被他詛咒的戰友正在瑟蘭旅遊。他更不知道,當露絲·舍麗雅撥通戴維的電話後,是多麼如釋重負: “帝皇在上——戴維,他上套了。” “嗯,聽得出來。看上去,這位聖恩者的頭腦有些簡單…” “不,我看他像精神病,要麼就是愛演戲。用劇院演員的話來說,就是太容易入戲。” “那很好,精神病人有刑事豁免權,到時候,很多罪名方便推卸,能夠儉省不少資金。” “儉省律師費是吧?省下來乾嘛?請客吃飯?還是…補償受害者?” “那要取決於能否查明他們的下落。” “是嗎…”露絲瀏覽著手機裡的檔案,對那些失蹤者的種族欄感嘆道,“混血者…究竟是誰,能躲過帝皇使者的眼線,還鐘愛金精靈血統的混血者?” 而戴維的嗓音,罕見地莊重了:“露絲,那會是一個可怕的敵人。” 是啊,能瞞過帝皇使者,能驅使聖恩者為其效命,能以康曼城為中心、編織起一整張販賣人口的網絡… 若不是溫亞德的戴蒙德家主檢舉,幫他們從失蹤的聖恩者入手,他們恐怕還被蒙在鼓裡,不清楚有個能量龐大的人逃脫了製裁、仍舊居於幕後。 會是誰呢?讓我們望向溫亞德的海岸,靠近那座被圍墻隔絕的血肉之塔,隨著監控受罰者的無人機飛過去,聽清被帝皇使者塑在表層的人正念誦的話語…… “殿下…殿下…殿下…協助…解脫…殿下…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