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帝皇使者降臨溫亞德並宣告審判日的開始後,戴蒙德酒莊就產生了新的變故。先是戴蒙德先生宣布失蹤多日的兒女被好心人送回酒莊,在警署和市政廳最艱難的時刻撤銷了對他們辦事不力的指控,也不再為難貴族學校的安保人員。 與此同時,戴蒙德先生的親妹妹突然足不出戶——作為酒莊的第二號人物,以如此古怪的方式淡出生意場,不免惹人遐想。有心人自然從失而復得的酒莊繼承人身上來推敲戴蒙德家族的秘密,一時間眾說紛紜。 至於關門大吉的多弗斯莊園,則像是不曾存在過的幻景,除了貴族學校裡的孩子,沒有多少人記得曾有家生意不溫不火的小酒莊在溫亞德開設過,更沒有人關心多弗斯一家三口搬去了哪裡。 隻有鄰居和莊園上作工的傭人會偶爾提及那美麗淑雅的女主人,說她代表多弗斯先生變賣了莊園、拍賣了多弗斯家的收藏品,與溫亞德匆忙告別。聽她說,多弗斯先生是提前去新城市置辦房產。而多弗斯一家急著搬離溫亞德的原因,怕是永遠成謎。 想來,該是酒莊經營不善,圖求去別的地方開啟新的生活吧。 要說多弗斯家的莊園,實在缺乏鮮明的特色,隻是作為普通的房產出售而已。可他們家的收藏品,卻給溫亞德的市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由第二帝國軍工廠生產的奇珍異寶,大多數在戰爭結束後便被批量銷毀,完整存世的少之又少,可謂是異常吸引競拍者的眼球。 第二軍團“祈信之子”的聖巖動力裝甲、槍炮與勛章佩劍和軍報文書是最先展出的,尤其是那件聖巖動力裝甲,更是招致私人收藏家和軍事博物館爭相競價。即使用現代人的眼光來審視,這具裝甲仍然有著誇張的防護能力,更何況拍賣師拿出鑒定報告,證明這具裝甲保養得當、仍能夠正常運作,競拍者的出價便愈發瘋狂—— 在禁售重武器與防彈器具的格威蘭,能以收藏品的名義弄來這樣一件兼具火力與防護的裝甲,可謂是獨此一家的買賣,錯過便不再有。 而出價最高的,竟然是戴蒙德莊園的老仆人。雖然沒人知道戴蒙德先生何時對軍事文物起了興趣,但拍賣場裡價高者得,沒有人會冒犯資金雄厚的買主。 當然,與第一帝國末代的武神銅像相比,聖巖動力裝甲不過是廉價的玩具罷了。就算早就有人聽說過多弗斯莊園的珍藏,可的確沒人能猜到,杜森·多弗斯的祖父竟然留給兒孫了一件寶貴至此的真品。 銅像鑄造年代為第一帝國末期,刻有奎睿達家族的刀劍標誌,細節、年代與材質聖城藏書館的古籍記錄悉數吻合,鑒定為由末代武神親自製作的紀念品。 最後,武神銅像以一億兩千萬威爾的天價被神秘富豪拍走,害得溫亞德市立博物館的館主當場暈厥,傳為趣談。 其餘的拍賣物也乘勢清空,隻剩幾件鋼製的防盜箱留著捆綁銷售。有關這些古怪的箱子,拍賣師遺憾地表示,這些商品采用了早年流行的一體式機關鎖,加上賣主也不清楚密碼是什麼,想在無損的情況下開啟它們實在有些難度,因此沒辦法讓拍賣行來鑒定箱內儲物的價值。 不過,根據鑒定師的描述,這些防盜箱也是戰爭年代的產物,經常充當帝國軍官存放文件的保險櫃,其本身就具有不低的歷史價值,更可以供人研究。至於裡麵存放的文件記錄了什麼、又能抵折多少威爾的資金消耗,那就隻有帝皇才清楚了。 這樣基礎價值不明晰的拍賣品很難激發人的購買欲,難免陷入流拍的窘境。可正是這幾件流拍的防盜箱,卻引起了伊利亞的興趣。此時,她的唇抿過杯中的茶溫,吐出莫測的暖霧,令招待她的主人驚魂不定,隻有順著她的意思繼續講解參與拍賣的經歷。 這坐在伊利亞對麵的,正是戴蒙德莊園的老仆人。原本家主不在,老仆人本想請客人另擇時間登門,卻無法抗拒客人的一聲命令,鬼使神差地把客人領進了酒莊。他如同被警察提審的犯人,客人要他做什麼他便做什麼、客人問什麼他便答什麼。 老仆人唯有在慌張的麻木中向帝皇祈禱,懇請偉大的祂派人送來解脫。但客人的追問卻讓他恨不得一頭撞死在茶桌上。不知為什麼,對方突然關心起戴蒙德家的兩位繼承人,好奇兩個孩子大概在哪個鐘頭回家。 他已經努力控製口舌喉嚨,卻仍舊以流暢的語言詳細解釋了自家少爺與小姐的情況。從兩個孩子因姑母的陰謀被人販子抓到伏韋倫的辛酸,一直講到林博士送孩子們回家的驚動;包括戴蒙德先生放棄向警署檢舉,把戴蒙德女士軟禁在莊園;還有出於提升莊園安保水準且威懾不法之徒的考慮,讓他拍下那套帝國裝甲的內情… 在審判日結束後,戴蒙德先生便讓兒女休學一年,並加強了莊園的安保措施,希望能夠治愈孩子們的創傷。他希望孩子們盡早忘掉莊園前化為光沙的林博士,走出大人們製造的陰霾,回到屬於孩童的陽光下生活。 半年多前,高爾登少爺主動請願回歸學校,西爾維婭小姐也堅定地表示要追隨哥哥,重新融入同學們之中、結交新的朋友。 聽到孩子們要等下午放學才能回家,客人便笑盈盈地表示會等到那時候,還請老仆人收好她拿給戴蒙德先生的禮物,如果戴蒙德先生拒絕她的某些要求,就讓老仆人拆開禮盒,請戴蒙德先生過目。 莊園內的傭人從沒有見過老仆人哪都不去,就這麼坐在一旁陪客人閑談、還不時親自替客人傾茶的。或許這位不願摘掉太陽鏡的女士是遠道而來的貴客,要與酒莊做一筆長久的生意呢?因此,他們安靜地做著各自的工作,煮茶的煮茶、烹飪的烹飪、備甜點的備甜點、接電話的接電話、清潔房間的清潔房間。 偌大的莊園靜悄悄,若不是傭人忙碌的莎莎聲,單看坐在沙發上養神的女客人與她對座的老仆人,仿佛在劇院裡觀賞一出經典默劇,卻無處不滲透著幽默的寒意,像是鬼魅飄蕩在觀眾席,令人們失去歡笑的動力。 伴隨著搖鈴與通報,那對可愛的兄妹踩著西斜的光影進入莊園。幾位身穿便裝的保鏢緊隨著他們,直到他們進門,且得到老仆人的示意,這些敬業的保鏢才退出莊園。 很遺憾,如果保鏢們多停留一分鐘,他們便能聽到少爺與小姐的驚呼,進而察覺到有位陌生的訪客在會客廳等候了幾個鐘頭、且渾身都寫滿了可疑的訊息。 而這位訪客如貓兒伸展纖腰,笑出太陽鏡也無法遮擋的明媚: “西爾維婭和高爾登?我的名字是伊利亞·格林,我來,是想找你們回憶些不太美好的經歷…哦,抱歉,如果你們也體察到了林博士的良知,並銘記他的恩情,那麼我便是有所失言,望你們多多包含?” “你認識伍德先生?不,你是…查案的探員嗎?” 林博士就像一道無法接過的傷疤,黑水的探員已經來戴蒙德莊園詢問過無數次,把兩個孩子逼得神經緊張。西爾維婭剛想著客人可能是伍德爺爺的熟人,又猜測可能是探員過來質詢。她正欲問明情況,卻被哥哥攔住。 高爾登的目光瞥過老仆人,沉沉定在訪客的太陽鏡上,警惕地問:“你對卓姆爺爺做了什麼?” 伊利亞贊嘆般停頓片刻,方才回答小主人的疑問。不過她的回復,仍然令小西婭摸不著頭腦,端的是彎彎繞繞、看似與問題無關: “呀,是個心思敏銳的孩子啊。嗯,高爾登小朋友,你對你們家傭人信任到了不容懷疑的地步?你就不考慮我是他的遠房親戚,或者是與你父親有生意往來的…” “按照規矩,任何親臨酒莊的訪客,卓姆爺爺都會提前通報我與父親,”高爾登深吸一口氣,把依舊處於困惑中的妹妹擋在身後,用沉著的目光望向老仆人,“卓姆爺爺,請告訴我,她是誰?為什麼她的到訪,你不願與我通報?甚至還要特意避開安保?” 老仆人哪怕憋紅了臉,也要張開嘴告訴少爺小姐快些通告安保人員來驅逐這個可怕的女人。可沖到嘴邊的話,卻在女人輕聲告誡後主動縮回嗓子眼,生生撐腫了老仆人的脖子。 伊利亞飲著冷茶,幽幽地吟了句: “莫要答話。” 然後,她蠻有興致地望向保護著妹妹的男孩,且扶正鏡框且問道:“現在,高爾登小朋友,用你的觀察力與判斷力來回復我——我是哪裡來的客人呢?” 不到十秒鐘的時間內,高爾登的眼前飛速閃過與老伍德相處的每一幕。他作出一個緊張卻明智的判斷,那就是放棄呼喚保鏢,認真回答客人的問題: “格林女士,你是聖恩者,你是黑水來的聖恩者。” 他的回答令莊園內的氛圍舒緩不少。伊利亞則是滿意地摘掉太陽鏡,用墨綠的眼眸邀請他入座,以便問答: “聰明的孩子確實招人喜歡。高爾登,你不用緊張,如實回答我的問題就好。” 她的問題無非是兩位孩子與化名懷斯特·伍德的林博士同行的歷程。從他們日常的交流到老伍德的竊竊私語,從老伍德生活起居的習慣到真情流露時的微表情,盡數過問了一遍。 聽到老伍德曾在電話中、或是在臥房裡呢喃過某些合作者,她的眼裡逐漸沉澱起深邃的墨色。 受老伍德戲弄的幫派成員不必多論,那個偶爾出現在他低語中的神秘人才是關鍵人物。從高爾登與西爾維婭聽來的私語來看,老伍德熟知的古代秘聞中有相當一部分是神秘人泄露給他的。 令人奇怪的是,像老伍德這樣一個徘徊在生死邊緣的老頭子,言談向來不受拘束,平日裡全隨著性子開口。但即便他獨處一室,念叨些沒有邊際的傻話,說伏韋侖的黑幫頭子是故作高明的小老弟、笑話康曼城的大學生是膽大包天的小淫蟲、詛咒格威蘭的軍官是虛偽下作的攪屎棍,也從不曾提及神秘人的身份,每每說到相關的事情,都是用“那人”作為稱謂,連性別都不敢說明。 “那人?很好,感謝你的耐心,高爾登小朋友,”伊利亞頷首致謝,展露令西爾維婭都不禁臉紅的笑容,“格威蘭學校的課業繁重嗎?” 西爾維婭探出頭,怯生生地說:“我還好…哥哥下午要學習馬術與劍技,差點兒在車上睡過去…” “貴族的課程真是古板啊。孩子們,去休息吧。大人之間的談話,盡量別偷聽哦?” 當兩個孩子不安地走上二樓的臥房後,戴蒙德莊園迎來了它真正的主人。 戴蒙德先生謝絕了傭人與秘書的簇擁,喚老仆人來收拾他的禮服。但他足足在喚了三聲,老仆人也沒有過來打幫手。他略有生疏地解開紐扣,勉強抬高胳膊,別扭地脫掉禮服,交給趕來的女傭去清洗。等他從女傭口中得知老仆人正在會客廳招待訪客,詫異占據了他的瞳孔。 他讓女傭快些去處理衣物,他自己則快步趕到會客廳,看見了陪伴他長大的老仆人是何其平靜地坐在沙發上,像是具被幽靈俯身的提線木偶,隻能用雙目來投射惶恐。 等戴蒙德先生看見訪客的眼瞳,他便明白問題出在何處—— 王室的人竟然親自登門拜訪,這既是莫大的殊榮,也是聞所未聞的危機。 到頭來,伊利亞·格林不過是以王室的名義提了些與黑水探員相仿的問題。最為重要的一件,即是戴蒙德先生雇傭聖恩者探尋子女的行蹤。那位聖恩者可是他出重金從康曼城請來的查案好手,擁有十分奇異的祈信之力,號稱是無孔不入。 但在查訪一段時間後,這位無所畏懼的聖恩者寧肯背上違約的罵名,也不願再牽涉這宗看似普通的失蹤案。他甚至警告戴蒙德先生,假如還想維護幾代人的苦心經營,就別再追查兒女失蹤的事情,還不如趁著年紀尚輕再生一對繼承人來的劃算。 在審判日結束後,黑水的探員找上門來,詢問那名聖恩者的消息——沒錯,連那位替他偵查情況的聖恩者都在回到康曼城後消失不見了。 黑水的人隻是告訴他,帝皇使者讓格威蘭的風氣煥然一新,讓他不用過度憂慮安全問題。可他哪裡聽得進去,便加大了安保的花銷,甚至出重金購入合法的軍火,最大程度上地應對潛伏在四周的危險因素。 伊利亞平靜地端起茶杯,望著泡發的綠葉,笑容裡多了些戲弄的意味:“僅僅是這樣嗎?戴蒙德先生?” “是的,尊敬的…” “我與黑水暫且不算是同一路的人。” “既然如此,請恕我無可奉告。” “嗯,戴蒙德先生,你會告訴我的——讓你買下那套鋼甲的人,是否來自黑水?” “是…是?是…是!” 在失聲泄密的驚愕中,戴蒙德先生總算明白老仆人的恐懼源於何處。 並非是因為訪客流淌著奧蘭德家族的血脈,而是由於她的另一重身份… 一位能力詭譎的聖恩者。 “戴蒙德先生,記得檢視我贈與您的禮物,”既然得到想要的答復,伊利亞便優雅地戴回太陽鏡,繼而行禮告退,把虛魅的回音留這座莊園,“今日我們不曾交談過生意以外的事情,對嗎?” 戴蒙德先生親自拆開禮盒,翻出那件軟膠材質的血肉之塔,不過是稍作思考,便冷汗直流。他看向老仆人,從顫抖的膝蓋裡瞧出了同樣的驚惶,唯有低聲囑咐: “卓姆叔叔,帝皇使者的來客切忌透露給他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切忌。” 伊利亞·格林猜得不錯,對溫亞德居民、尤其是富裕的商人而言,帝皇使者的震懾力遠非黑水與王庭能夠比擬。經過這番恐嚇,她相信戴蒙德先生不至於將她出麵的消息透露給黑水或者王庭。 現在她要做的,是撥通電話聯絡那家拍賣行,詢問幾件防盜箱再次拍賣的時間。可工作人員卻遺憾地表示,屢次流拍的商品會失去現場拍賣的資格,隻能放在拍賣行的網站上,用網絡競價的方式出售。如果她實在想體驗現場拍賣的氣氛,不如考慮參與最近的一場拍賣會—— 她掛斷電話,登入拍賣行提供的網址,成功檢索出那四件捆綁銷售的防盜箱。防盜箱的出售頁麵顯示的瀏覽量非常低。相較於槍炮護甲這類緊俏貨,這些第二帝國末期的古董鐵箱實在誘惑力不足,至今仍沒有人願意出價,哪怕起拍價僅為五十威爾。 原因是運費自理。 即使同城運送,這麼四坨大鐵箱的搬運花銷也不是一筆小數目,還要看送貨員有沒有閑情來費勁跑腿。 伊利亞掏出銀行卡,輸入卡號和住址後參與競價。不到十二個小時,競價的時限就結束了,她成功以原價買下這四件平平無奇的防盜箱,外帶支付給貨運公司一百四十多威爾的搬運費。 這次,連她也要感慨格威蘭的人工費未免過於高昂。等到第二天中午,四位懶散的搬運工才用推車裝著防盜箱,一人按響門鈴,一人手叉褲兜,另外兩人拆著彈力繩,齊聲催促著: “您好?您在我行拍下的商品已送達,請開門簽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