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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7406 字 2024-03-17

“伏韋侖?伏韋侖是個好地方…”   在珀伽的中央聖堂內,巴爾托·懷特也拿起了手搖電話,與真理教的人談起了他的故鄉伏韋侖。   聽街區的老工人說,在二十年戰爭時期,伏韋侖作為格威蘭的工業重鎮,曾經創造過三天生產一百一十輛裝甲車的歷史記錄。待戰爭結束,伏韋侖的軍工企業轉向民用市場,以質量過硬的汽車和摩托聞名大地。   那時候,開在博薩與北共治區馬路上的汽車中,十輛有七輛是由伏韋侖製造。得益於不愁銷路的市場,工人們不僅薪水豐厚,工作量還輕鬆無比。他們每天隻用在工廠泡九個小時,就可以賺來在養活一家三口後仍有盈餘去理財炒股的工資。   伏韋侖的姑娘一度是留黎安行省最幸福的女人,當她們出嫁,大度的父親會送出一輛小汽車當作她們的嫁妝;當她們身為人婦,勤勞的丈夫不會讓她們辛勞,她們隻需要當好全職主婦、帶好自家孩子,便能在周末張開手接過丈夫送來的薪水支票,一家人坐著小汽車去郊外踏青,呼吸新鮮的空氣,以免迷醉在工業的塵埃裡、錯過了家庭聚會的時光。   但幸福總愛趁著人們享受它的時候悄悄溜開。隨著工業生產的恢復,博薩製造的廉價汽車擾亂了整個外貿市場。某些博薩人甚至能用一輛報廢的麵包車底盤改造出一臺極盡豪華的訂製款轎車,且價格不足正品的百分之一。   哪怕質量堪憂的同時還存在著大量安全隱患,博薩人的產品還是成功霸占了本國的低端市場,且有蠶食中端市場的野心。   禍不單行,瑟蘭的慢性子精靈也修復好戰爭的創傷,把目光投向國外市場。要說精靈們也是創意頗豐,他們自知產能不足以趕超格威蘭與博薩,便走起中高端路線,發揮出經年累月而積攢來的藝術底蘊,搭配皮實牢靠的軍用發動機,用創造藝術品的態度搭建出一條條製備轎車、房車的生產線,不僅深受各國的中等收入群體喜愛,更被富人視為足以比肩格威蘭奢侈品牌的高檔座駕。   此消彼長,格威蘭的汽車產業瞬間墮入了萎縮期。首當其沖的便是工業老城伏韋侖,大大小小的企業卷入倒閉潮,數不清的工人成為失業遊民,治安崩壞,犯罪團夥日益見長…   即使市政府竭盡全力,製定優惠政策、撥發貸款、提供運輸便利,也無法逆轉伏韋侖的衰頹之勢。短短二十年,伏韋侖的人口流失率超過百分之三十,離婚率和犯罪率增長到全格威蘭最高;伏韋侖的女人被罵作婊子、妓女,男人被罵作懶漢、毒蟲;為避免劫匪攔路,伏韋侖的校車要搭配四挺機槍和兩名保安;為防止幫派分子報復,伏韋侖的警員執勤要有步兵戰車跟隨。   混亂持續到王庭的探員與陸軍下場。經過產業調整、強製復工和罪犯掃除行動,伏韋侖算是回歸正軌,至少不再是一片法外之地。可衰落的經濟難以復蘇,黑幫的問題也無法根治,伏韋侖始終走不出頹唐的陰影。   它仍舊是格威蘭東部最蕭條的城市,哪怕春和日麗,街道上也不會有遊客踏光而行;哪怕節日歡慶,萬家燈火裡也難有熱情人的誦經。   而巴爾托的外祖父德都·懷特正是瞅準這治安敗壞的良機方才闖蕩出一片事業。   德都出身一家中等規模的小汽車廠,從小生活在富貴中,為人豪爽大方,結識了許多社會上的狐朋狗友。等他長到二十歲,他的父母認為是時候找個門當戶對的女人拴住兒子的心了,便托人幫他謀求婚配的對象。   誰知道德都的行事風格過於招搖,門當戶對的人家可不願意把女兒許配給他,他的父母隻好把眼光放低,指望著討個普通女人來陪兒子過活,免得他敗光家產,將來睡馬路。   但德都的條件非常刁鉆,他不要文化高的、家教好的,他隻要長相漂亮的。不管父母怎麼勸告,他始終認為臉蛋比知識更重要——   換句話說,他可不想受製於人,在婚後被父母找的管家婆二十四小時盯梢,以至於失去行動的自由。   大部分家長終歸是寵孩子的,德都的父母亦不例外。經過一番精挑細選,他的父母把目光瞅向一位大學升學測驗落榜的女孩,不僅出資保送女孩升入一家不錯的大學,還增添了兒子的開支,用來幫助兒子奪走未來夫人的心。   拿著父母的錢、追著年輕的姑娘,德都繼續著他的慷慨大方,甚至帶上他的朋友去酒吧和歌舞廳獵艷,玩得是夜不歸宿。此時,他已經與未婚妻舉行過訂婚儀式,有人勸他要改改這花花公子的脾性,他卻是滿不在乎——伏韋侖的富裕家庭裡,有多少已婚男士在外包養情婦,學生、妓女、舞女、明星換著來,可謂是夜夜笙歌。   而他?不過是到普通的娛樂場所釋放壓力,在正經的項目上適當消費罷了,誰又能苛責他行為不羈呢?   在大學畢業後,他的未婚妻按照約定與他成親,把他的生活起居照顧得相當完美。但時代的浪潮砸向了伏韋侖,把懷特家族的工廠推入資不抵債的破產行列。他那對年事已高的父母經不住打擊,先後離世;簇擁在他身旁的狐朋狗友也逃得沒影,不給他半分機會借錢討債;他的妻子也忍受夠了他的放蕩,把他視為社會的渣滓,帶著爹媽和女兒來盡情羞辱他。   直到最後一威爾被榨光,房產和轎車都被法院裁判到妻子的名下,他才幡然醒悟。但他已經被妻子和女兒掃地出門,是一個身無分文、隻能靠乞討和做零工買便利食品的流浪漢,又該如何奪回失去的一切呢?   答案是老實有老實的優點,鬼混有鬼混的好處。德都·懷特是個慷慨大方的人,他在娛樂場所玩耍時從不打擾別人的興致,還多次解囊助人擺脫尷尬,並與看場子的混混、保安結識為口頭朋友。在他落魄的時候,這些不起眼的流氓和小人物反而沒有拋棄他,主動拉他入夥、幫他謀得一份維持生計的活計來做。   德都努力回顧從父母那裡學來的管理知識,妥善處理早年疏財積攢來的人脈,憑著一股狠勁吞並了舞廳周圍的小幫派,又靠著父母在警署的故友聯係上警方,主動配合警方清理不聽話的頑固罪犯,逐漸成為伏韋侖勢力最強、根基最深的黑幫首領。   在之後,德都壟斷了黑市的人口與藥品生意,旨在兼顧富人與窮人的需求,最大程度地贏取利益。而他的前妻在分走了財產後,因為過慣了有錢人的生活,很快便揮霍光了從他那裡榨來的錢財,還無止盡地向家中索求金錢,既不願與工薪階層的男人結婚,也不外出務工,終於連帶著女兒被趕出門去。   前妻想到了聲名鵲起的都德,遂厚著臉皮來懇求他的寬恕,希望他不計前嫌,起碼出一筆撫養費安置還在讀高中的女兒…   而他的回應是極度絕情的懲罰。他把前妻扔進最低賤的窯子裡賣身,隻允許前妻招待那些忙碌一天後喝得醉醺醺的工人;而他的女兒則被他斥為冷血的野種,同樣被他扔在沒有警察管製的街區裡自生自滅,靠著接客為生。   都德的意思很明確——他看不起女人、他鄙視女人、他厭惡女人,尤其是背叛過他的女人。他的的現任夫人與情婦嚇得再也不敢插嘴他的事務,他幾雙兒女乖乖地閉嘴領錢,絕不與外人議論父親的黑市生意。   而巴爾托·懷特便是出生在這種環境中。他在街區學校裡受盡冷眼和謾罵,回家了也不敢找母親訴苦——因為他的母親忙著接客,可沒功夫搭理他這個哭鼻子的小雜種。   有天,他在學校裡被四五個高年級的男孩抓到廁所,被這些壞種按進馬桶裡喝水,他忍到回家才找母親哭訴,卻在推開臥室門的時候被嫖客一腳踹開,而他的母親則是往他肚子補了一腳,罵他是個沒出息的東西,還說懷特家族的血脈專生賤種。   他偷偷藏起一把水果刀,又從便利店偷了卷鋼琴線和橡膠手套,以道歉為名約了一個帶頭欺負他的孩子去廁所會麵。   那是他第一次殺人。用鋼琴係勒死人的手感很好,用水果刀捅人動脈的感覺很奇妙。他創出兩死三傷的壯舉,聞名遐邇。   他的兇暴事跡傳入德都·懷特的耳中。德都派人找到他,向他保證會帶他脫離苦海,隻要他通過一項毫無壓力的測試——   他想都不想,便答應了外祖父的條件。他那當妓女的母親從沒想過救他這個便宜兒子,剛聽到風聲便向別的街區逃跑,卻被都德的人抓了回來。他的母親咒罵著他的外祖父,咒罵著父親的冷血無情,又哭著說當年她還小,全聽媽媽擺布,才會用語言侮辱父親、才會跟著媽媽離開,希望父親救她一回,別再懲罰她、折磨她,因為她知道錯了,她再也不敢了。   白發蒼蒼的都德告訴巴爾托,女人的嘴是說不出一句真話的,她們全都是依附男人的蜱蟲,吸光你的血便想著尋找新的宿主——   看,這個既是女兒又是母親的女人是傾盡全力演出,展現了身為女人的醜陋。身為都德的外孫,巴爾托隻需要認同他的觀點,幫這個妓女解脫,就能成為他的追隨者、他的仆人、他的親人,走向前途無量的明天。   於是巴爾托關上門,成為外祖父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但沒有人知道,每逢深夜,母親就會出現在他的夢裡,用血淋淋的雙手勒住他的脖子叫他去死。為了擺脫噩夢,他試過很多方法,安眠藥、殺人、睡女人,可都起不到理想的作用。   終於,在與多弗斯家族做生意的時候,他認識了一位溫亞德的貴婦人,他被那豐綽的身姿、成熟的韻味深深吸引,隻是春宵一度,便夢不到該死的生母。   從那天起,他為戴蒙德家族的美人所著迷。就算對方拜托他處理自己的親侄子與侄女,他還在幻想戴蒙德女士是深愛著他的,不惜瞞著祖父把那對孩子放在貨倉,直到林博士駕臨,開著玩笑話喚醒了他的神智——   他自己也清楚,他們不過是互相利用的關係而已。否則,他早就將戴蒙德先生的寶貝繼承人推上手術臺,賣給配型成功的顧客享用了。   真理教的朋友聽得笑出了聲,許久才回復道:“懷特先生,今天怎麼有興致跟我們談這些事情?”   巴爾托坐在桌後,握著電話聽筒的手無處安放。他是伏在桌上敲起頭,無奈地說:   “你們的消息比誰都靈通啊,隱瞞與否又有哪些區別呢?再說了,既然我們雙方想精誠合作,理應不作隱瞞。”   “你有心事啊,懷特先生。”   “心事?誰還沒有些無處發泄的陰影呢?長久以來,我認為外祖父是所向披靡的惡人、是穩坐伏韋侖地下世界的國王,可當林博士踏進我們的街區,我才清楚,如果一個人敢在你麵前張牙舞爪,其原因可能並非是他太兇悍強大,而是你太怯懦弱小。”   “惡人自有惡人磨,懷特先生。就像麥格達的蠢鵝一樣,成天觸怒路人的鵝總會咬到他們惹不起的對手,被一把撅折了長頸,再也啄不中人了。”   “駐軍可不是自傲的家鵝啊。據我所知,他們的報復行動應該要在麥格達…”   “他們不會有報復活動的,懷特先生——他們已經無暇自顧了。有家可歸的遊子總是優先考慮故鄉的安定,無心貪戀異國的繁華。畢竟那繁華由他們的上級享用,與他們無關,他們隻是群領錢巡邏的大兵,拚什麼命呢?”   “哦,但我聽說軍人首重服從…”   “一味地服從?那是沒有價值觀的愚民時代才會出現的悲哀景光。懷特先生,不要迷信王庭的宣傳,多數士兵都有著他們自身的善惡標準與道德底線,隻是在進入軍隊、來到共治區後逐漸被同化,一步一步墮落為喪失人性的牲畜。   但這種套路已經不能騙人服役了。想想吧,‘懷揣理想的格威蘭青年為了共治區的和平來投身軍旅’的說辭,還能騙出幾個新人踏入火坑呢?不能呢,懷特先生,再也不能啦。   現在願意來共治區當兵的格威蘭人,十個有七個是為了錢才來當兵,還有三個是走投無路才不情不願地蹚這共治區的渾水。你不能相信這些人的戰鬥力和戰鬥意誌,因為他們是沒有信念的機器,他們的信條僅是維護自身的利益。   對於活躍在山村、鄉野與貧民窟的勇士而言,格威蘭的士兵與流氓無異。說句不甚恰當的,正如你們對士兵而言與平民無異是同一道理。”   “明白了,戰況順利。”   電話裡的聲音異常自信,談笑之間仿若親臨戰場的將軍正目睹部隊推進,甚至有空與巴爾托開起玩笑,說:   “談不上順利,至少在報紙裡仍然節節敗退,與往日無異。”   “是嗎?”巴爾托猛地盯向緊閉的門,因為慌張的腳步正隔著門響起,“格威蘭的宣傳喉舌,有幾個中洲人願意相信呢?再見,這邊還有麻煩等我應付…”   “有空多來談心,懷特先生。”   “當然,當然…請進。”   請示既然換來了應允,拜訪者便推門而入,急急忙忙地沖到巴爾托身邊,壓低嗓音說了些斷斷續續的字詞。   巴爾托聽得是嘻嘻哈哈。他邊擺手邊走向門口,將門反鎖兩道後坐回桌後,請客人入座的同時寬慰道:“不急,不急,不著急——這裡沒有竊聽器,也沒有第三者,喘口氣再說話吧,老先生。”   前來的是中央聖堂內負責招待駐軍的老聖職者,先前勸巴爾托阻攔軍人去孤兒院為害的也是他。而看他今日的神情,竟然要比當時更顯恐懼,想必是有事發生。   恢復自控力後,老聖職者搶著倒了杯冷水往嘴裡灌,急得打濕了胡須。之後,他手舞足蹈地向巴爾托解釋昨晚的意外——   昨夜,當晚間的布告結束後,各街區的聖堂本來是照常打掃衛生,卻紛紛迎來了來路不明的客人。這幫客人無不用圍巾蒙麵、拿大風衣藏著短管步槍。他們先是用槍口抵著聖職者們的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和善地搬走聖堂的賬目和藏款,繼而把聖職者們捆到窗口吹冷風。   等到信徒們在早晨來幫工,才有人察覺事態不妙。可是在信徒們報警後,率先趕到現場的卻是駐軍的士兵。到最後,還是警署的人來通氣,中央聖堂才收到消息。   一查一問,他們才清楚問題的嚴重性——   這批搶劫犯並不是流氓悍匪,全是叛亂組織的武裝分子。半年前,他們還被格威蘭人的特別行動隊壓製在荒蕪地段,莫說是城區,就連鄉村都流竄不進去。可現在不曉得是哪裡出了岔子,他們竟然能攜帶著槍支深入市區,避過監控和巡警、闖入聖堂打劫了。   老聖職者是慌張得不行,一個勁兒地念叨著帝皇的威名,懇請巴爾托找軍方的朋友說項,隻求駐軍千萬別再遷怒聖堂的無辜者了。   巴爾托笑著站起身,保住老聖職者的肩膀,在他的背後穩重地拍了拍,誠意十足地保證他會去求情的——他再怎麼說也是格威蘭人,同胞賣他個麵子也在情理之中。   勸走老聖職者後,巴爾托打開衣櫃換好便服,再度聯係上真理教的朋友,向他請示道:   “我的任務完成了,相信不用多久,狗咬狗的好戲就要在聖堂與駐軍之間上演了…現在,我到什麼地方比較合適?”   “伏韋侖吧。”   “就不能換個工作地嗎?”   “那就麥格達?”   “算了,還是伏韋侖吧,”巴爾托笑著揣好錢包,走出這座討人嫌的中央聖堂,聽著廣播臺的新聞自言自語,“家鄉確實最能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