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的灰都風平浪靜,黑水總部內無人加班通勤,成天泡在辦公室裡不出門的人隻剩戴維一個。同事們猜測是獨生子失蹤帶來的焦慮敦促著他監督警署加快辦案速度,再加上流感病毒造成的酸乏無力,可謂雪上加霜。 對現在的他而言,空曠的辦公室或許是僅有的靜心寶地。 阿格萊森的位置雖然不可查,但他並沒有灰心喪氣。相反,他喝著熱咖啡,打起十萬分精神檢索灰都的外資公司檔案,試圖找出被錯過的關鍵信息。 根據斐萊同學的供詞,外資的演藝公司悉數排查,確認洗清嫌疑,他的工作壓力因此減輕了三分之一。餘下的經紀人公司、模特公司的所有資料,都由他獨自整理。四百家、五百家甚至是六百家公司的電子檔案,涉及注資人、大股東和成立時間的一切信息,在一隻鼠標、一張鍵盤、一臺屏幕、一雙眼睛構成的審查小組裡排除又刷新,經過五個晝夜的顛倒,終於篩選出幾家嫌疑最大的公司。 這些公司的底細戴維也清楚,全是資金流動較大的空殼公司,用來幫團夥洗錢、轉移資產,黑水通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怎麼進行深究。要說這些人有本事頂風作案,戴維是第一個不信的。他們即便真長了能耐,也長不出那顆行事的狗膽。 難道要請示謝爾德,要求謝爾德派人逮捕這些皮包公司的幕後老總,嚴加拷打訊問? 在手機的振動提示裡,戴維握著鼠標,把光標挪到關閉的按鈕上。他是要放棄了無結果的篩查,應付前妻的催命電話了。 不,他沒有關閉檔案庫,而是改變了檢索的關鍵詞,先從合法的外資公司入手,再遴選其中受格威蘭人注資的那部分,最後選定由格威蘭股東把持的幾十家,核查這些股東的背景與人際關係,排除掉榜上有名的格威蘭富豪及其親屬與收養的繼承人和私生子女,可算是看出端倪。 幾位既非生於貴胄之家,亦未擔任過王庭職務、未涉及過上層交際圈的隱形富豪成功入選嫌疑人名單。戴維略加思索,把這些人的資料打包發給可信的同僚,囑咐他們快些查明這些人旗下的不動產,然後向上級報告,申明自己的觀點,等待指令。 可他等來的是沒有明說的拒絕: “無稽之談。” “無稽之談就無稽之談,先發拘捕令,再邀他們到黑水做做客,問清楚他們的資金是從哪裡來的,再核實一番,有問題繼續查,沒問題道個歉,例行公事嘛,他們會理解的。” “準許。” 平靜了沒幾天的黑水又一次忙碌起來。幾位隱形富豪先後被送入黑水地下的審訊室,麵對探員們準備好的質疑,證明他們的資產來源沒有問題。 他們似是見慣了這種場麵,冷靜又不耐煩地回復探員們的疑問清淡,稱得上是對答如流。而他們的答案則出奇地一致—— 他們中的一半都有個斷子絕孫的遠房親戚,一不小心就繼承到了億萬家財。他們中的另一半則是好運連連,要麼買中一支無人看好的垃圾股,在股價飛漲後理性地拋出,完美地逃過潛伏的股災;要麼在家裡遭災後買彩票,幸運地在免稅期中了一等獎,做到了字麵意義上的一夜暴富;要麼在尋寶探險時挖出了珍貴的古董,隨隨便便就拍出了數億威爾的高價,名利雙收。 戴維整理完他們的口供,在同事們的簇擁中舉手告饒: “親戚是死絕的,股票是撿漏的,彩票是合法的,古董是賣出國的,這是把咱們當稅務局呢。來來來,多來幾個人,他們的跟班、哦,秘書和律師不是在休息廳守著嗎?走,把那些最善於狡辯的秘書和律師請到隔壁間,用同樣的問題多請教一遍,再核對核對細節,要他們好好解釋清楚。” 負責審問的探員們疑惑地對望幾眼,推出一位幫戴維帶過盒飯的人傳達他們的憂慮: “赫斯廷先生,沒有審問其他人的指示吧?” “有啊,既然謝爾德說了準許,那就是審問誰都行嘍,快些去吧,機會難得啊。哦,我也是太久沒上過陣了,剛巧生了小病,也跟你們去活動活動,出些汗好痊愈。” 有了戴維的承諾,大家放心地走到休息廳去,邀請那些等候雇主的秘書或律師到審訊室一敘, 他們無不是強烈抗議,更有甚者掏出了手機,但探員可不管他們情不情願,直接把他們押進電梯直達地下,開始新一輪的問訊。 在一間審訊室裡,文質彬彬的律師摘掉沒有度數的眼鏡,向擦著鼻涕的戴維發出申訴,聲稱拘捕令裡沒有處置雇主以外的人員的內容,要求探員們謹遵法紀與查案章程,莫要節外生枝,得不償失。 戴維沒有搭理同事的疑惑,僅是把裹著鼻涕的紙巾捏成團,揉著頭顱兩側,拖著濃重的鼻音反問了一句: “你是在威脅我嗎?” “我在捍衛自己的合法權益——” “錢是誰的,房產是誰的,那家模特經紀公司是誰的,說清楚吧。” “那些資金和產業都在王庭登記過,是注冊在案的合法資產,你們完全可以找相關部門核對,何必在我這裡耗費時間呢?” “回答我的問題。” “我已經回答過了,相信我的雇主也給出過相近的答案。我重申一遍,你們無權審問我,你們的拘捕令裡沒有…” “回答我的問題。” 律師的視線好似釣魚竿,在兩位探員間來回挑撥,最終停留在戴維的臉龐: “你慌了?你們根本沒有獲得許可,根本無權提審我吧?我勸你們好自為之,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冒險…” 戴維一隻手壓住同事的肩,一隻手又拿了張紙巾擦起鼻涕: “回答我的問題。” “我要求查看你們的拘捕令或是上級領導的直接指——” 戴維拿起寫口供用的鋼筆,拔掉筆帽,將鋼筆當作飛鏢,在同事反應過來之前將鋼筆甩入律師的嘴裡。 他豎起指頭噓聲,走到律師身前,等律師從嘴裡拔掉染血的鋼筆後,擰斷了律師的手指,用筆帽蓋住筆尖,然後掏出放在口袋裡的鼻涕紙,往律師的嘴裡一塞,再掐住律師的頜關節,用鋼筆捅著紙團,把兩樣東西一並送入律師的胃裡,說: “回答我的問題。” 律師掐著喉嚨,用手指摳起舌根,試圖嘔吐出會要了他小命的異物。但他的行為讓戴維很不滿,於是戴維不顧同事的勸阻,抓著律師的頭發揪起他,在他尖叫的時候把他拽到桌旁,將他的上頜對著桌沿狠狠磕下,砸光了他的上頜牙,說: “回答我的問題。” 疼痛到一定程度後,腎上腺素會幫助身體壓製痛苦,好讓受傷的人把握生機,及時逃生。 律師扶著桌子,用求饒的目光看向另一位探員。果然,那名探員不能再念及同僚情誼,立刻按響告警鈴,通知所有人情況有變,立刻到他們所在的審訊室來。 戴維並不在意同事的警告,而是俯身半蹲在律師身邊,最後一次說: “從找鑰匙到開門再到製服我,需要一分鐘時間。在這一分鐘內,如果你選擇沉默,或者回答得不那麼清楚,我會抓著你的嘴,把你的頭從脖子上扯下來,明白了嗎?” 律師驚恐地撲向前方,卻被戴維從後抓住。他隻能用嘴咬住戴維的指頭,可他的上頜牙已經掉了個精光,咬來咬去也隻是含吐,除了弄疼牙床外起不到任何用處。 “錢是哪來的?” “別…人給…的…” 戴維的同事正要沖過來拉開他,可他鎖緊了律師的脖子,逼迫同事退到門口,繼續問: “誰給的?” “王…庭的…人。” “王庭的誰?” “王庭的人…王庭的人…” “誰?”說話間,審訊室的門已經被打開,戴維立刻加大臂力,把律師的嘴角掰開一百八十度,撕裂了律師的臉,即將折斷脆弱的頸椎,“最後的機會了,想清楚。” 直麵死亡的恐懼,代價是大小便失禁,以及一個破開喉嚨的名詞,含糊又清晰。當聽到那個人的尊稱後,沖進屋裡的探員步步後退,仿佛聽到的不是人名,而是鬼魂的索命咒語。 戴維放開律師,把自己的手腕並在一起,示意同僚們為他戴上手銬。無論他走向誰,誰都會後退著躲開,逗得他哈哈大笑。直至謝爾德乘電梯趕來,眾人才將他拘捕,接著把昏死的律師送進醫務室裡。 三分鐘後,戴維看著手腕上的鐐銬,坐在送別部長的辦公室內與謝爾德對視。這間房裡還是隻有一張紫檀木桌,不過多了些金貴的文具。從品牌上看,它們應該是上層人士的贈禮,否則謝爾德至少要透支十幾年的工資才能買得起這些質量不如垃圾的手作奢侈品。 謝爾德繞著他打量了一圈,踱步到桌後,一屁股墩在桌子後的那把靠背椅上,把牙齒咬得哢嚓哢嚓,像是齒輪在碰撞: “戴維,你的腦子犯了什麼毛病?你的大腦皮層是不是抽了筋,把你的腦白質都擠成奶酪餡餅了?” “沒啊,我好著呢,”戴維盯著手上的鐐銬,搖出了愉快的節奏,“謝爾德,你看,如果我們遵循法律規定的流程,花費幾個月、幾年甚至幾十年用扯皮的方式去調查案情,還不如逮個小角色揍一頓有壓力。” “你毆打的是格威蘭的合法公民,且是位有律師執照的職業律師,和那些在大街上殺人的大頭兵、在下水道裡拋屍的流氓是一個概念嗎?” “沒區別,哦不,他還不如咱們的英勇戰士呢,連一頓揍都撐不住。唉,要是當時那幾個當兵的跟他一般不耐揍,你應該能挖出更多軍方的猛料吧?” 謝爾德摸著油光鋥亮的頭皮,如同看傻子般看著他: “戴維,你知道什麼叫程序正義嗎?”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也知道,假如我遵照你的指示,牢記法律提倡的程序正義的原則,就是把他們輪流押在審訊室一年都問不出個結果。你看,跟款待那些大頭兵一樣用拳頭勸說他們,比磨時間要強太多了。” “戴維,你這兩年的壓力是有些大。我理解你,離婚了沒了房子存款,熬到前妻再婚不用交撫養費了,兒子又被人綁走,督辦的案件還遲遲得不到進展,換誰挑起你的重擔都要壓彎了脊梁。 這樣吧,你先休個假,帶薪休假,你兒子的案件你就別操心了,我親自去警察總署走一趟,讓他們拿出最敬業的態度,就是把灰都的天翻過來也要幫你把兒子找到。” 戴維的注意力依舊在鐐銬上。不銹鋼製品的冷光映在他眼裡,反射出迷人的色澤,照著他的嘴唇說出不著邊的話: “暴力永遠是最高效的手段啊。” 謝爾德的臉色鐐銬反映的目光更冰涼: “你問清楚了?你問明白了?” “嗯,大家都聽見了,不過我想即使你鞠躬請教,他們也會說沒聽到吧?” “你打算做什麼?你還想做什麼?” 戴維把胳膊砸在桌上,學著謝爾德早先的表情,笑得可親可憎: “你說呢?你拉我入夥時都說了哪些慷慨激昂的詞匯,需要我幫你復述一遍嗎?” “戴維,你該提前退休了。你的退休金,黑水會按照部長的級別發送,回老家休養吧,對你對我對他而言,這是最好的結果。” “謝爾德,別拿他壓我,他不配。” “他不配,那還有誰配?戴維,時刻保有尊重之心,而且他是怎樣的看好你,你卻辜負了他的信任,論不配,也是你不配。” “你說不配就不配吧,我無所謂。但我倒是好奇啊,謝爾德,你口頭說著尊敬尊重,你心裡是在敬重他的人,還是他送給你的地位呢?” “戴維,瘋也瘋夠了。我以前輩的身份鄭重地勸你一句,回老家待著冷靜冷靜,有些問題,你陷進去的時候想不通,等你走出去了,就是豁然開朗。 這樣對誰都好,別害得大家替你承擔責任。” “謝爾德,我也以後輩的身份善意地提醒提醒你啊,我都走到這一步了,還有什麼好怕的?我肯定是無所不用其極,怎麼惡心你怎麼整蠱你怎麼來,是吧?” 謝爾德拍案而起,雙目射出火光: “你…” “你一把文德爾先生踢給我照應,我就跟他攤牌了,我保證拚盡全力幫他找人。他還真是個好孩子哦,答應依我的吩咐行事,跳屎坑都不帶猶豫的哦? 這不,我特意囑咐露絲,一定一定要把文德爾先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最好是漂亮到跟那種交際花似的,那樣就沒人認得出來他是誰,然後啊,我就能把他送去跟無名氏的人碰一碰,摩擦出火花。 謝爾德,不是我笑話你,可你在這個位置坐了太久,頭腦都老化了,就急著甩燙手山芋,人家的底細還沒查清就敢往我手上扔啊? 嘿,你看看,我這麼一籌劃,他肯定要跟無名氏來個親密接觸。而我也沒有隱瞞啊,我把計劃都告訴他了,但為了找到那個失蹤的留學生,他欣然同意了,沒有半分遲疑啊,謝爾德,他雖然沒有經驗,但我感覺,他比你更像是從黑水訓練營裡走出來的老人,至少他還有當個小傻瓜的勇氣,痛快地失去蹤影啦。” “幾天了?”謝爾德揪住他的衣領,把他從桌對麵拉過來摔在地上,用膝蓋壓住他的後頸,發了狂一般怒吼,“幾天了幾天了?我問你有幾天了?!” 哪怕被壓在膝蓋下,戴維還是嬉笑著,不咳嗽一聲: “慌什麼?你慌什麼?你別忙著問我,先解開我的疑惑—— 到底是無名氏本人喜好美麗的少年郎,還是無名氏的保護者鐘愛這一口?” “我乾你媽!戴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知道你捅了多大的漏子?你他媽的,你是跑腿跑傻了,把腦漿從毛孔裡跑出去了?你是、你是他媽的一條風乾魚啊?你脫水了是吧?你想拉著我死,我陪你死,我陪你去死,我給你道歉,我跪下來以死謝罪,但你弄得這是什麼花把勢啊? 你不怕陛下殿下陪你送死?你不怕灰都的民眾陪你冤死?你不怕你的父母、你的兒子因你枉死? 你告訴我,是剛剛才發生的事對吧?遲一些也沒什麼!你跟我講清楚,我馬上想辦法找人去活動,都還來得及啊!” “臨了自亂陣腳,”戴維拿腦袋敲了敲地板,開心地壓扁了一側的臉,高高興興地唏噓起來,“我兒子在你手上我都懶得搭理,你說的這些人關我屁事?” “不為他們考慮,也為你自己考慮吧!你是始作俑者!你是明知故犯!你是你是你是罪魁禍首!你罪加一等,使者來了,等他來了,你以為你輕鬆得了?他不會宰了你,他沒有我們這麼善心!他會把你扔進滾筒裡,用離心力甩勻你的腦漿,甩得你口鼻噴血,再把你弄活過來,搬到醫學院作無麻醉解剖!你不會死,你不會輕易地死,你會被種滿蘑菇灌滿細菌,你會嘗遍無人能想象的痛苦,你會後悔在出生前跑過了你的幾億兄弟,你會恨不得現在跟我坦白,然後吊在路燈上自盡!” “我哪管得了那麼多,使者怎麼生氣我又猜不到,到時候隨他開心啦,”戴維往上一拱,把謝爾德頂翻在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說吧,和無名氏搭線的是誰啊?是你還是我們的領導、領導我們走向勝利的殿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