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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10020 字 2024-03-17

伊利亞平視著外貌與年齡不符的中洲男人,笑容可掬地數落起他的履歷:   “魯哈邁·奎睿達,奎睿達家族的現任家主,第二帝國祈信之子軍團的統帥聖恩,在聖戰末期搶先投降,以殺戮聖典換取豁免的變節者。   也難為你和林博士臭味相投了。你們雖在灰都熏陶一世紀,仍未能洗去獨屬懦夫的病態心理,改變不了自私自利者的本質,稱之為生死之交也不過分啊。”   船長脫掉了水手的外套,笑出了八顆白牙,活像是個陪孫女玩猜謎、輸了又耍賴的老人家:   “不敢當,我們倆算是不打不相識吧?當年甫一交手,我就在他手上吃了回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呀。多年後,我們同在異鄉,同樣寄人籬下,生出些共同話語也是出於情不自禁的悲涼啊。   哎呀呀,眼神稍稍和善些吧?公主殿下?您總不會把血肉之塔的罪責都歸結在我頭上吧?那能怨我嗎?沒有你們格威蘭人產生的需求,我這個供給方哪有存在的市場呢?”   “你該領死的,奎睿達先生。”   “是嗎?我倒持有相反的看法。烏塔維婭殿下,您是奧蘭德家族數百年來唯一覺醒祈信之力的血脈子孫,更是當今陛下的親生女兒,是王庭刊記在冊的公主,您有權登上博度斯卡的寶座。   哦,倒不如說,隻有您配得上博度斯卡的權杖與桂冠。”   “死到臨頭,卻當起了遊說者?我該說中洲人的幽默細胞總是激活得不合時宜嗎?”   “死?哈哈哈,您別開玩笑了,誰能讓我死?誰能讓我去死?”魯哈邁張開雙臂,繞著地牢環行一周,似在擁抱積壓在這裡的冤魂怨靈,“死人嗎?能死在我手上的,現在原地復生也是徒勞,來多少都是再死一次的渣滓。姓氏為奧蘭德的貴人嗎?莫說笑,我的財富,我的人脈,我所掌握的祈信之力,我的價值,在某種程度上,並不輸於一國之君。”   “您誇誇其談的姿態讓我想起了一年前的自己——盲目的人總是出奇自信。”   “自信?你是說自負吧?哼,第三巔峰者,屈指可數的聖恩者啊!僅次於聖恩者的無冕之王,試問坐擁這種天賦、這種力量,我若不自負,怎麼對得起辛苦磨礪的祈信之力?怎麼對得起神聖帝皇的恩賜之宜?您也是天分超群的第二巔峰者,我想,您理應能體會到我說的自負是多麼陶醉的醇香——”   “您真是個傲慢的狡辯大師呢,奎睿達先生。”   “嗯,先入為主的偏見要不得啊,烏塔維婭殿下。您應該也聽說了,您的那位兄長當夠了王儲,已經調動黑水的人手包圍了王宮,看樣子是打算提前登基了。如果您是他的競爭者,不妨隨我去客廳飲茶,待他與您的老父親兩敗俱傷,再摘取勝利的果實;如果您是他的支持者,不妨就此退去,讓我取得文德爾先生腦中的秘寶,完成突破。”   伊利亞的目光劃在魯哈邁的臉上,比銳利的刀鋒更為冰涼。   魯哈邁困惑地皺起眉毛,再度敞開懷抱表達投誠之意,然後將雙手作倒三角之形,開始宣誓:   “我魯哈邁·奎睿達向帝皇起誓,無論您是何立場,我都會矢誌不渝地追隨——這樣,您總能饒我一馬吧?”   伊利亞抱肘挺立,不用語言而用動作回饋對方的心意,以看待死屍的眼神鄙夷著他,無聲地回復——   不行。   “沒辦法啊,沒辦法,不知客人所需的商家,太容易左右為難了。寬宏大度的烏塔維婭殿下,您的需求究竟是什麼?請務必告達我。”   在伊利亞發表意見之前,匆匆歸來的少年攔在她的身前,一無所懼地直麵魯哈邁的視線。少年張開雙臂,如捕食獵物的棕熊般橫當於先:   “伊利亞姐姐,讓我來!他是贏不了我的!”   魯哈邁挑了挑眉毛,把手背在身後,歪頭以示意少年請自便。   少年一來,伊利亞即刻換了容顏。她笑著摸上少年的腦袋,談吐間好似幫妹妹梳理頭發的姐姐:   “是嗎?文德爾還是那個勝券在握的凱旋之星呢。同樣的,他也不是我的對手,請相信我的執行力吧。”   “啊?但是——”   “退下休息吧,這身衣服很適合你,是我夢裡的裝扮。不過對於男孩子來說,還是太羞恥了吧?去更衣吧,給我十分鐘,十分鐘。”   “十分鐘?”   “送他上天國,限時十分鐘。”   明明是無厘頭的笑話,從伊利亞的口中說出,竟成了然的承諾。少年尚在清醒發懵的思維,還沒來得及捋順她為何如此自信,便在一陣奔放的大笑聲中重新戒備起來。   是魯哈邁·奎睿達在發笑。他捂著肚子,像個初次閱讀幽默漫畫的小孩子般笑出了眼淚。可他的臉全不似純真的孩童,而是擠出深淵般的皺紋。那皺紋排布如鬼魂的形貌,提攜著一張笑出全口牙的大嘴噴出老年人的惡毒:   “你們兩個…是爭輸贏的搗蛋鬼嗎?   我可沒有心情陪你們玩過家家!毛頭小鬼不知天高地厚,想討苦頭吃?爺爺我不介意抽得你們屁股開花!”   伊利亞沒有因這頭惡鬼的譏笑而膽怯,少年亦相同。魯哈邁揉捏起變形的臉皮,恢復了紳士該有的儀容,伸出手向他倆一勾,懶得再用喉嚨傳聲——   要死,就一起來吧。   “去吧,去救助那些幸存者,搶在他的手下消滅證據前。至於我這邊,請安心,他傷害不了我,”伊利亞按住少年的肩膀,無奈地嘆了聲,“依照賢者與先王的約定,外人不得在灰都傷害王族。千百年來,能夠漠視賢者的唯有帝皇使者一人,他?用中洲人的話說——   他還不夠格呢。”   少年恍悟。是啊,他曾用視界看過元老在灰都的歷史,怎麼忘了這條重要的潛規則呢?賢者坐鎮的領地,可不容外人胡來。   魯哈邁想要傷害伊利亞,得先捫心自問,問問他自己能否扛得住賢者的威能。   魯哈邁不阻攔離開的少年,而是撥響每根手指,懊惱地朝地板嘟嘴吐氣,笑瞇瞇地說:   “我討厭當季軍,我討厭被超越,我討厭被輕蔑,或者說得通俗點兒,我討厭被人騎到頭上,管他是憑天賦還是道具。   可以說是先天的優越感在作祟吧?我瞧不起生在帝國時代,隻因出生時間領先於我便得到帝皇加持的賢者。   憑空降世的帝皇使者?我對他也沒什麼好感。你們尊他為武神、帝皇的使者、聖恩者的無冕之王?嘿,我卻清楚,他是奪走武神殊榮的外人,他是人形的天災,是一個想窩在媽媽懷裡吃奶的小屁孩啊。”   “自負而不能勝過領先你的人,心理扭曲在所難免啊。你是引誘聖恩者的惡魔,你勾結精英人士並蠱惑他們墮落,你煽動格威蘭人的欲望之火,你敗壞格威蘭人的道德修養。假如你的祈信之力足以支撐你復活,你就死上千百回,為你的罪孽贖過吧。”   “唉,當代的年輕人!別看太多網絡上的陰謀論啊?把我說成是萬惡之源前,你有沒有考慮過,我隻是以中間人的身份在格威蘭的上流社會周旋,受他們的暗示,根據他們的需求而挑選姿色優等的男男女女呢?瞧瞧溫亞德的血肉之塔吧,我不當這個中間人,也有的是人搶著來當。   不信嗎?讓格威蘭人墮落對我有什麼好處?幫我的老鄉們擺脫轄製,獨立崛起?別開玩笑啦,我還指望他們繼續當苦力,替格威蘭的繁榮操勞一代又一代呢,我可是定居格威蘭的聖恩者,哪怕和他們流著相似的血、哪怕和他們生著相仿的皮膚,我也沒那個雅興回去當重振帝國榮光的‘特羅倫’人了。   你看,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聖恩者和平凡者不是同路人啊。人宰牛殺羊,拿猴子和小白鼠做實驗之後,需要為它們的死負責嗎?何況在人與人之間,還有權利、地位堆築的壁壘,保護著像奧蘭德家族這樣淩駕法律之上的特權階級。   我嘛,算是一條乘風起勢的漁船吧?你要是拿正義和法律作借口來掀我的小船,我得替令尊好好教育教育您枉己正人為什麼是最討人嫌的行徑了。”   伊利亞並未回應他的諷刺,而是解開長辮,像是披散著金色的星焰,端的是漫不經心:   “奎睿達先生,這是您的家園,您最後的避風港吧?”   “嗯?”   “您今天發動了幾回祈信之力呢?”   魯哈邁用雙手摁壓顱側,頭痛地倒吸一口涼氣。他撿起切開了胖子屍體的海員帽,先讓染黑了帽子的血液滾到空氣中,再戴正帽子去斜視那個不通禮數的女人,說:   “也許他們說得對,你隻是個被博薩人的血液汙染的野種。雖然我的力量略有損耗,但教訓你還是綽綽有餘。”   “暴露本性了啊,奎睿達先生,”伊利亞把手伸向肩頭,握住從肩膀裡生出的劍柄,慢慢將之拔出,讓寒冷的劍芒霸占了魯哈邁的目光,“你作的那些惡,我並不關心,我隻知道…你死了,有人會很開心吧?”   看見劍身那雙蛇盤繞的花紋後,魯哈邁的神情泛起了憎惡的嫉恨。他控製不住顫抖的嗓音,幾乎是貪婪無底地奸笑道:   “帝皇利刃、帝皇利刃,聖痕啊聖痕,你從奎睿達家族搶走的帝皇利刃啊!你送給朝晟人的戰利品啊!   哼,你這小鬼,難怪瞧不上我啊,感情是投靠了他,給他看家護院守小孫子了!他出手倒是大方嘛,一柄最為致命的聖器,不能白白送給你吧?可要是你以為靠著這件死物就能打敗我,你的想象力就豐富到堪稱喜劇了。   想要戰勝我?回娘胎裡再修養個三十年吧!當然,你可以逃得遠遠的,等你的短命鬼老頭魂歸天國了再去搶你們家族的聖器,那麼一來,你的勝算勉強能有個五成吧!至於現在…   雜種小婊子烏塔維婭,展示你的祈信之力吧。”   伊利亞兩手舉劍而微微頷首,毫不理會對方的語言羞辱,冷漠的視線上瞟而去:   “我很討厭別人叫我烏塔維婭,那不是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伊利亞·格林。”   話說盡了。利刃的寒芒順光突入,刺破了黑暗,飄灑出美過桃紅的血花。   在阿格萊森當家的博薩飯館裡,胡特用一把小軍刀割開花麵貍的脖子,整得鮮血如水槍激射在墻。廚師見狀,立馬幫他按住花麵貍,用粗魯的手法掐得花麵貍無力掙紮,好用鐵盆接住溫熱的鮮血。   等可憐的小動物停止了呼吸,胡特把手放進熱水盆裡搓了又搓,感嘆著錯開尷尬:   “哎!這刀真快啊!你們用著不怕傷手?”   廚師把殺好的花麵貍扔進鐵桶,倒滿開水汆燙了幾分鐘,徒手剝起茂密的獸毛,不屑地說:   “傻瓜!生手才會割自己指頭!還有,這種野味啊,最噴香的就是那盆血!你擱墻上塗的鴉,最少費了半碟菜,二十威爾保底!”   正這時,老板闖進後廚,提著一個塑料桶走到廚師旁邊,擰開桶蓋深吸幾口,戀戀不舍地說:   “這叫什麼話嘛,咱們自家人吃飯,用不著算錢!別斤斤計較了,郵購來的老家烈酒,運費比采購價還貴!省著點兒用啊!”   廚師眼冒金光,先拿碗嘗了兩口酒,再朝著油膩的電燈泡呼了口氣,那神貌,簡直是銷了魂。喝完,他倒了小半桶酒備用,刷刷幾刀便剖分了花麵貍,把吃不了的肺葉腸子膽囊扔到垃圾桶喂野狗野貓,挑出蛋蛋和肝腎,連剁成塊的肉一起打了花刀下水煮。待把肉焯乾凈了,他舀了碗酒把半熟的肉洗了一遍,徹底除了腥臊,然後大火下豬油,爆開十幾種香料,炒出了通鼻的熱辣香煙。趁著火勢旺,他把肉倒進鍋裡一通翻炒,再淋了一碗酒,澆得鍋中烈焰翻騰。   明亮的火光,照出了胡特、店主、領班和廚師心滿意足的麵孔。這一年來的疲憊和壓抑,在熱辣為主調的野味佳肴入口的瞬間,通通升為了天外的流雲,隨風而去了。   領班拿了條腿,心虛地張望了半天,慫包包地問:   “咱們偷偷開大餐,老大回來了不會生氣吧?”   聞言,廚師不由一愣,而後盯著胡特,說:“請客吃飯嘛,老大不會那麼小氣吧?”   “不會,吃!放心吃!敞開了吃!”店主叉起花麵貍的腦袋,邊啃邊吮,“心胸狹窄的話,他還能算老大嗎?開頓葷而已,他不會在意的啦。”   胡特沒說話,一個勁兒地“嗯嗯嗯嗯”,盡撿沒骨頭的肉吃。他們還開了五瓶小酒,撕了包薄荷糖,吃膩了便嚼兩顆,再嗦嗦帶肉的骨頭,快活至極。   他們正吃得爽,店門外忽然傳出敲打的聲音,以及警察特有的官腔:   “開門!開門!”   店主忙打開抽油煙機,廚師把食盆藏進保溫櫃裡,領班則對著後廚猛噴空氣清新劑。胡特擦乾凈嘴,含了一把薄荷糖,跟著店主去開門,果然迎來了兩位麵容焦慮的警察:   “磨磨唧唧的,唉,你們博薩人啊!離下班時間隻剩二十七分鐘,還不打開店門迎客?這怎麼能招攬生意呢?”   店主忙掏出兩根煙遞過去,不卑不亢地笑道:   “這話說的,我們這什麼營業時間,你們還不清楚啊?都是老熟人了,來,這位是我的外甥,剛從老家過來,準備到灰都打拚事業呢!剛巧進去搓一頓,認識認識,混個臉熟?”   “別了,有煙抽就行…你們啊,趕快把歇業的招牌掛上吧,今晚沒客人了。”   “搞什麼?哎,我們有營業牌照的啊?合法的啊!”   “不是這回事…新區出事了,你們不知道?”   店主瞪大眼睛,忙湊過去打聽:“怎麼?又有人街頭火並?”   “不好說,不好說…情況看著比去年還嚴重。你知道嗎?我的朋友在總署任職,他跟我透底了,說黑水的人啊,七千五百多個,穿得比大兵還厚實,坐著裝甲車開著無人機,把新區的富人街圍了個水泄不通,還派出好多坦克包圓了王宮呢!”   “他們想乾嘛?要政變啊?”   “噓!可不敢亂說!”警察豎起食指,把店主拉到一旁,神神秘秘地談起小道消息,“黑水的人太喪心病狂了!你知道嗎?咱們用的手機電話,本來是由警署負責監聽錄音的,可在上次襲擊事件後,他們就借口警方辦事無能,光明正大地把我們的職權奪了去!”   店主翻起鼻孔,鄙夷地擺擺手:   “你瞧你這話說的,給誰監聽不都一樣嘛?”   “這差別可大著呢!我們再怎麼搞,還不得按規章辦事?他們呢?他們不走流程的!你看看今天,幾百輛裝甲車啊,他們什麼時候運進城裡的啊?恐怕早都準備好了,就等著今天動手呢!”   “他們還能乾嘛?逼老國王退位嗎?”   “不然呢?擁立新的君主,居功至偉啊!我看那,灰都要變天了!這幾天別上街啊,形勢好了再開門,萬一有人拉著你們搞什麼遊行示威,全推掉,別把命搭進去了!”   “感謝感謝!”店主合起雙手,低頭致謝。等警察走了,他立馬掛好歇業的招牌,把胡特拉進後廚,抽了半根煙才向大家攤牌,“我看,老大八成是搭進去了。早跟他說黑水的人親不得,他不聽勸,是吧?跟你們說啊,上回我進屋,他還扒拉那娘們的衣服,手直往——”   “說說說這些沒用的頂個卵用,你倒是拿個主意啊?”領班一著急啐了塊硬骨頭,嗆得直咳嗽,“噗噗噗!運氣太背,周年不順啊!”   “拿啥主意?等唄!”廚師抱著頭往後一躺,任由蒼蠅圍著燈泡轉悠,“聽天命吧!求帝皇讓老大乘著雷霆回歸吧!帝皇偉大!帝皇有善心!”   他們七嘴八舌一說,胡特的臉色就像是煮焦的粥,突出一個難熬:   “大家話都談到這份上了,我也不好袖手旁觀。稍等,我問問情況怎麼樣了,好吧?我盡力,我盡力,大家也別難為我,都是博薩人,他們白皮是信不過我們的。”   在眾人鼓勵的眼神中,胡特打通了電話。他清了清嗓子,嚴肅地開了口:“我要打聽個人…阿格萊森,他在替黑水辦事,你們肯定有他的消息…不在伏韋侖、不在東邊!就在灰都,就在灰都!跟他連線的叫個什麼來著?”   店主趕忙作出口型,無聲地提醒。胡特一拍腦殼,忙補充道:   “舍麗雅!舍麗雅探員!露絲·舍麗雅!姓名公開的,幫我查一查…什麼?哦…人在哪呢?弄完了?馬上回來?啊,行…謝謝啊,謝謝——”   “怎麼了?”   “他們說…”胡特撓撓頭,難以置信地說道,“阿格萊森忙完了,正在回來的路上呢,叫咱們不急。”   “行,不急不急,”大家夥都安了心,端出野味,打算在阿格萊森回來前吃完再說,“快些乾飯吧,收拾好骨頭喂狗,不然老大回來要罵娘了。”   早些時候,阿格萊森平復了祈信之力枯竭的痛苦,在一輛車裡睜開了那雙充滿恐懼的眼睛。他胳膊上插著吊針,人躺在床上,好像是在救護車裡。他捏緊喉嚨,乾澀地吞起唾沫,接過了坐在床邊的人拿來的礦泉水瓶,猛灌了兩瓶才緩過神來,看向替他換吊瓶的舍麗雅探員:   “是你啊…”   露絲伸出三根指頭在他眼前搖擺:“來,看看你麵前有幾根手指——”   “我好著,你們忙完了?”   “忙完了?事情多著呢!人這一輩子啊,逃不過忙碌的命,誰知道哪天才能休息…”   阿格萊森聽得出來,她很累,不是累在身上,而是累在心裡:   “抓住…無名氏了嗎?”   露絲捏著耳垂,避開了阿格萊森的視線:“你見過他了,傷痕累累啊…他不是那麼好對付的敵人吧?”   阿格萊森忽然明白了什麼,歡快大笑:   “他還真是頭魔鬼,不過是頭死鬼…死得不能再死了啊。是誰弄死了他?帝皇使者還是你們的作戰精英啊?”   露絲沉默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她低頭看著手機,眼裡有道不盡的千言萬語,可望向阿格萊森時,她隻能低頭嘆氣:   “無藥可醫啊。阿格萊森,黑水的努力,果真有用嗎?我們做了這麼多、流了這麼多的汗水,到頭來,還是奈何不了高高在上的聖恩者,隻能祈求另一位聖恩者把他解決。”   “高高在上?別冤枉好人啊。我也是聖恩者,我有擺出過高高在上的架子嗎?”   “你們不還是有特權嗎?偷渡、屠殺俘虜、滅口目擊的記者和平民,當逃兵…隻因為你是聖恩者,所以能一筆勾銷,不是嗎?”   阿格萊森看著露絲,理應憤怒的目光卻飽含著憐憫。他清楚,露絲不是在揭他的傷疤,而是在傾訴,把一些不能向朋友哭訴的心事說給他這個陌生人聽。   他伸出手拍在露絲頭上,像是童年時撫摸想聽童話故事的妹妹那樣微笑,笑出了貧窮的漁民在苦寒季節吃到一鍋熱魚粥後所有的幸福:   “那是你們定的規矩啊,我們能怎麼辦呢?揭竿而起嗎?”   救護車裡如同春天般寂靜。阿格萊森拔掉針頭,擰開門下了車,在關門前拍拍後腦勺,焦急地說:   “記得轉賬啊。”   “早轉過去了。”   他關上門,走在街上卻不見一個行人。分明是下班時間,往日車水馬龍的街道竟無鳴笛,看來,在他昏迷的時候,一切都已塵埃落定了。   “該回家了,”他伸了個懶腰,雙手插兜,一步一踮腳,走得格外囂張,“先回店裡…不,先回店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