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晉元靜靜地站在木櫃前麵,他越過櫃角的遮擋,盯著放在上麵那個收音機一直看,綠色的指示燈沉默地亮著,但不論他怎麼集中精神側耳傾聽,都沒法從機器裡聽到一丁點聲音。 顧荀說這是所長做的東西,可光看外表除了多了一個研究所標誌和一串編號之外,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楊晉元很想碰碰看,又不敢伸手去碰,即使聽不到收音機發出聲音,本能卻在告訴他這個東西現在還在運作,以一種他不知道的方式,萬一碰了,不知道會不會產生什麼不可逆的影響。 “你很在意這個東西?” 身後傳來葉非成的聲音,楊晉元抖了一下,回過神來。 他轉過頭去的時候,葉非成已經走到了身側,同樣抬頭朝上看,“再看也看不出來什麼東西的。” “為什麼?”楊晉元幾乎沒有跟葉非成這樣說過話,特別是當初葉非成從屋外沖進來把他按倒在地上那一下,力量之大讓他每次回想起來都發怵,從那之後就算是在所裡偶然碰到了,也會刻意繞道走。 葉非成抿嘴笑了一下,伸手輕輕敲敲櫃子,“所長做的東西,可以隔絕一切的詛咒和影響,所以你不可能在上麵感覺出什麼來。” 隔絕一切? 楊晉元顯然沒有立刻消化這句話,畢竟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麼絕對的事情嗎?說是一切,就完全沒有一點漏洞嗎? “我覺得就是因為有了這個東西,他們一家人才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完全失去自我的理智,”葉非成回頭看了一眼和陸子青坐在一起的木儒,又看了看床邊的兩個小孩,頓了一下,但馬上就收回了視線,“也許所長最初改做這個收音機的時候,並沒有想到今天的狀況,但也算是歪打正著了。” 楊晉元低頭,看了看自己雙手上戴著的手套,“所以這些也……” “當然,”葉非成點點頭,“所裡這些東西,全都要一樣樣經過所長的手,由他細致檢查的,一般找不到他人的時候,很可能就是在某個角落裡查看這種隔絕效果是否在正常運作,說實話,如果沒有所長,研究所是完全無法成立的。” 楊晉元張了張嘴,感覺心臟漏跳了一拍,他仔細回想著研究所的規模,回想他那幾天看到的接觸到的每一樣東西,如果都是出自謝執秋之手,那他得有多忙?而控製這種隔絕手段,又需要消耗他的多少精力? 為什麼要做這些事呢? 楊晉元不明白,明顯都是費力不討好的事情,謝執秋到底為了什麼堅持到現在? 怪不得在所裡,每個人提到所長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和說話的語氣都讓他感覺充滿了某種超乎常人的信任,確切地講,更像一種虔誠的信仰,現在聽葉非成這麼一說,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這個想法冒出來的瞬間,楊晉元都被自己嚇到了,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想,於是使勁搖了搖頭,想要將這種想法給搖出去。 來了這裡之後,他似乎對於信仰這個東西有些過敏,會不自覺地想起自己耳邊聽到的聲音,背後跟著的人,還有拚命把他往山崖下拉的力量,對於楊晉元來說,這些沒有一個算得上是好的體驗。 謝執秋是不同的,他接受大家,接受一切,也包容了一切,研究所裡的其他人也一樣,這怎麼會是一種信仰呢? 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你們在說什麼?”陸子青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 葉非成抬手指了指收音機,回答道:“在說所長,說他做的東西。” “為什麼呢?”楊晉元收回了他亂七八糟的思緒,“所長這麼做都是為了什麼?換做是我的話,可能在某一天就突然罷工不想乾了吧。” 楊晉元記得,他第一次和謝執秋深入交談,討論自己何去何從的時候,謝執秋就提到過自己也是受了詛咒之物的影響,時間和生命好像就停在了那一刻,明明時光就在眼前流逝,自己的樣貌卻永遠不會改變了。 謝執秋說,這種狀態很無措,因為他沒有辦法判斷自己還有多少時間,壽命什麼時候會到盡頭,也許他能活很久很久,也許下一秒就會離開。 這是常人無法像他那般坦然接受的,至少楊晉元是這麼想。 陸子青聞言笑了,他拍拍楊晉元的肩膀,“為什麼要想那麼復雜呢,也許他就隻是個單純的好人罷了。” 這個答案是出乎楊晉元意料的,可等他看向陸子青的時候,對方的表情卻極其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而是真真切切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單純的好人? 楊晉元不是不相信,隻是現在這樣的時代,真的還會有這種人嗎?就算真的有,又是什麼在支撐著他繼續下去? …… “阿嚏!” “哎喲,大師您沒事兒吧?” 謝執秋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個噴嚏,但他是絕對不可能感冒的,從他變成現在這樣起,很神奇的所有疾病都莫名其妙離他遠去了,過敏那就更不用說了。 這個噴嚏打得過於沒有來由,謝執秋吸了吸鼻子,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女人,手裡正拿著一張餐巾紙一臉關切地看著自己。 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從對方手中接過了那張紙,“我不是什麼大師,您別這樣叫我了。” “那……那謝先生?” 謝執秋知道,現在女人口中的“先生”,和他過去所熟知的那個“先生”完全不是同一個意思,但至少要比“大師”好上不少,他既不跳大神,也不會作法,哪有人一見麵就這麼叫人的。 謝執秋雙手合十,放在桌上,他們此時在一家人算不上很多的餐飲小店裡,已經過了吃飯時間,隻有音響裡放著悠揚的音樂,兩個人靠著窗邊遠離門口,說話聲音都不大。 “張琴女士,我想您應該已經清楚了,二次委托的話,如果還是之前那樣拒不配合的態度,就沒有下一次了。” 張琴滿臉的疲倦,不曉得過去的這不到兩天,她又是遇到了什麼,此時聽著謝執秋的話也隻是一個勁兒地點頭,“我知道。” 謝執秋對於她的承諾並沒有抱什麼期待,畢竟從高明逸記錄下來的筆記看,這個女人在自己兒子麵前幾乎沒有什麼話語權,就算現在在這裡答應得爽快,可一旦到了朱文瑞麵前,就不一定變成什麼樣了。 不過,該走的程序要走,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 “您要清楚,我們研究所一切都是以詛咒之物最為優先,”謝執秋輕輕吸了一口氣,“我想這件事情之前來的人員應該也與您講清楚了,您畢竟不是當事人,究竟朱文瑞先生怎麼想怎麼做,都是我們控製不了的。” 張琴沒有開口,就隻是點頭。 謝執秋扶了一下眼鏡,繼續說道:“但是您作為他的親人,必然是希望他好的,所以我也希望您能夠積極配合我們的工作,盡自己的力量去說服和控製他。” “我會的,我會的。”張琴忙不迭地應道。 謝執秋抬起手來搖了搖,製止了張琴繼續說下去,“要是這一次朱文瑞先生依舊態度惡劣,對我們惡言相向,並且毫不配合,那麼我們就默認他自主放棄委托,所有後果個人承擔,俗話說事不過三,我們的時間和精力也是有限的,這您能理解吧?” 張琴的手裡捏著一支黑色中性筆,她聽得極其認真,一直都在點頭。 “工作期間,一切以我們研究所的指令為準,希望您不要做出阻礙或是中斷我們工作的行為,”謝執秋依舊不緊不慢地說著,“如果工作的中斷不是由研究所這一方引起的,那也會視為您主動放棄二次委托,沒問題吧?” 張琴看著謝執秋的臉,“我知道了。” 謝執秋輕輕一笑,將放在桌上的紙張旋轉了一百八十度,然後推到張琴的麵前,“您再仔細看一看,上麵寫的和我剛才說的有沒有差別,如果沒有問題就請簽字按手印吧。” 張琴的眼珠子快速地移動著,從左往右,一行一行將紙張上的字掃了一遍,然後略帶歉意地看了謝執秋一眼之後,在右下方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附上了聯係方式,最後用謝執秋帶來的小印泥盒子,在自己的名字上重重按下了手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謝執秋見狀,才將目光移向桌子靠近窗邊的位置,那裡放了一臺小小的攝像機,將剛才的一切都完整地拍攝了下來。 按下停止錄製的按鍵,謝執秋仔細檢查了一番才把攝像機關機,放在自己身前,“錄像和錄音的事情,我也提前告知過您了,文件裡麵也有寫清楚……” “我知道,知道的,”張琴擦了擦手上的紅色印泥,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寫在裡麵了,我看到了……那個謝先生,現在可以走了嗎?” 謝執秋把東西收起來,起身習慣性地拍了拍外套,“那走吧。” 這家小店就在朱文瑞所居住的小區不遠處,一條規模不算大的餐飲街,所以出了店門,沒有走多遠,就到達了他的住所。 張琴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一股酒氣瞬間噴湧而出,謝執秋往後退了一步,用手擋著鼻子皺起了眉。 房間裡,朱文瑞一條腿搭在茶幾邊緣,整個人斜靠在沙發靠枕上,手裡拎著一瓶啤酒,剛往嘴裡灌了一口。 電視機上正在播放著足球比賽,朱文瑞隻是瞥了一眼張琴,就又將目光轉向了電視屏幕。 謝執秋稍稍吐出一口氣,跟了進去,一眼就見到朱文瑞的腦袋也被包得嚴嚴實實,臉上還有些輕微擦傷,但這完全不影響他喝酒的興致。 朱文瑞聞聲再次看了過來,臉色一下就沉了。 謝執秋隻是站在門口,微笑著看著他,不言不語。 朱文瑞皺了皺眉頭,又看了謝執秋一眼,不曉得為什麼就移開了,猛地灌了一口酒,竟然出奇地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