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楊晉元獨自一人坐在山洞外的角落裡,一雙眼睛盯著手裡捏著的飾品,在夜色下微微泛著寒光。 他深吸了一口氣,再一次用手緊緊握住飾品,閉上眼睛,集中了精神,甚至連氣都不敢隨便喘一口,可是等待他的依舊是令他感到失望的結果。 “你在做什麼?” 葉非成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嚇了楊晉元一跳,他慌忙地將飾品放回到口袋裡,轉過頭去看向對方,隻是搖了搖頭,什麼話也沒有說。 葉非成見狀,也沒有再問,而是在楊晉元旁邊的空地上坐了下來。 兩個男人就這麼沉默著,楊晉元低著頭,眨了眨眼睛,又看向放在自己腿上的另外一樣東西,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將這些東西全都塞回到袋子裡裝進了口袋。 楊晉元在這些個人物品上看到的是一種奇怪的黑暗,他也不能確定是否應該稱其為黑暗,也許叫做虛無更為貼切,看不到,感受不到,也聽不到,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停滯在了某個時間點,永遠也無法前進了一般。 他不信邪,對著每一個東西試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到整個腦袋發昏,視線都變得模糊起來,也沒有得到任何一個想要的結果。 冥冥之中,楊晉元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是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自己身上乩板留下的影響,是不是悄無聲息消失了。 “不用看了,”葉非成單手拄著下巴,眼睛盯著山洞頂的星空看,“從他們莫名其妙脫離了規定的範圍起,結果基本上就注定了,對人來說,最可怕的就是未知的事情,因為無法知曉其全貌,也就不能做出有用的應對措施,這個時候就需要有人冒著危險去嘗試,去試錯……” 葉非成說到這裡,突然就不說話了,楊晉元轉過身子,看著他。 “……還是我太過大意了,”葉非成笑了一下,“因為所長,我們都太相信漁村的人了,幾十年間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情,就放鬆了警惕,覺得一切都沒問題,這才是根源。” 葉非成放下手,將頭轉了過來,“如果他們還有能力,就一定會想辦法留下線索,或是發出信號,這是外勤隊員培訓時候最基本的技能和意識,如果他們不能,要麼是死了,要麼就已經不是他們本人了,就算是後者這種情況跟死了也差不多了。” 楊晉元垂下眼眸,盯著生長著雜草的地麵,他猜測的結果被葉非成說了出來,但自己完全感覺不到一丁點輕鬆和解脫。 他沒有經歷過多少事情,乩板這一件在他二十多年來的人生裡已經算是最糟的了,要是讓他再去試著想象更為糟糕的情況,楊晉元就會發現自己是貧乏的,他想不出來比那幾年躲藏起來還要糟糕的事情。 一切都是他過得太過順利了,和能快速接受現實的葉非成不同,楊晉元經歷的還是太少了。 楊晉元有過那麼一瞬間的懷疑,自己留下的這個決定是不是真的錯了,可是摸到胸口留下的那個傷口之後,他又覺得自己沒辦法回到過去。 吳辭的屍體自始至終沒有找到,方茜丟掉了一隻眼珠,不管她們過去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楊晉元感覺自己沒有辦法把這些東西拋諸腦後。 顧荀說過吳辭和像黑霧一樣的影子做了什麼交換,才在短時間內讓乩板的影響變得那麼大,也許就是把身體交換給對方了呢?與其回到正常生活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要再次麵對那種情況,不如現在多體會多了解,至少不會再像過去那樣無措了。 “我還以為,富家小少爺都是那種又健談,又喜歡顯擺的,看你一點也不像。”也許是看到楊晉元太久沒有說話,葉非成就換了一個話題。 楊晉元聞言笑了笑,“愛玩也許確實有,但是經過那段日子之後好像就戒了,以前覺得不去玩不去揮霍,日子無聊得像是要死掉一樣,不過現實卻證明人不會就那樣死了。” “說起來,”葉非成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坐直了身子,“我聽顧荀他們說,你和白家那小少爺,然後還有一個人是一起長大的,可是我好像沒見到第三個人。” 楊晉元將手套重新戴了起來,然後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葉非成那隻露在外麵的左手,“你是說安磊嗎?事發的時候是我們畢業前最後一次聚會,那之後他就出國了,家裡給他安排的和肖家的婚事他其實一直都不喜歡,大部分時間就是做做樣子,之後碰到了方茜這件事,他也許是想通了,也許是因為別的什麼,就和家裡說開了,取消婚約之後就跑到國外去了……” 沒有光汙染的地方,能看到漂亮的星空,即使這裡比岸上危險百倍,似乎也依然有不一樣的美景,楊晉元的眼睛裡映著星星點點的亮光,深吸了一口氣,“過年過節的時候會收到他寄來的明信片,偶爾還有些禮物……” “所以你才把通靈板寄給白景曜的?”葉非成摸著下巴點點頭,“身邊就隻剩這麼一個知曉情況的求救對象了。” 楊晉元笑了一下,“對,除了景曜沒有其他人了,阿磊是一丁點都不知道我出了事。” “那也挺好的,至少也還是有一個人想著你,信任你,陪在你身邊,甚至還對你的求救做出了你最需要的反應。” 楊晉元聞言一愣,他感覺葉非成話裡有話,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這話說的,好像葉隊你有什麼特別的故事一樣。” 葉非成從鼻子裡輕笑了一聲出來,一拍大腿站起身,沒有去看楊晉元,“我能有什麼故事?我的故事太無聊了,沒什麼可講的。” 說著,葉非成朝洞口的方向走了兩步,才回過身來,“快休息吧,明天什麼樣還不知道呢,得抓緊時間恢復體力,顧荀既然決定去主動接觸村裡的人,那時間就不會拖得太久,不能幫上忙也至少不要拖後腿。” “至於那些……”葉非成頓了一下,伸手指著楊晉元的口袋,“不要再費神去看了,最壞的結果在行動開始前就是想好的了,如果江蟬還有口氣,這一趟就不算虧,你隻要安然把那些東西再帶回去給所長就行了。” 話畢,葉非成轉過身,擺了擺手,身影就消失在了洞口。 楊晉元緩緩站起身,他的頭還有些暈,隔著手套摸著口袋裡的東西,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他不認識這些人裡的任何一個人,對他們更談不上關心或者不舍,可是在觸碰到私人物品隻感覺到一陣虛無之後,內心又有種沒來由的感慨,一個人的生命居然可以這樣輕易消逝,悄無聲息的,在沒有任何一個人察覺的情況下,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流水聲潺潺入耳,楊晉元嘆了一口氣,身影也沒入了山洞的陰影之中。 另一頭,顧荀躺在木孜家二樓的客房裡,睜著一雙眼睛,忽地就感覺身後有個什麼東西,猛然回身,就見薛莬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了起來,還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他的身後,趴在床邊靜靜地看著他。 要是換做別人,可能早就大叫出聲了。 顧荀往後挪了挪,拍拍自己的胸口,壓低了聲音,“你不睡覺這是做什麼?” 薛莬聞言眨眨眼睛,露出一副有些意外的表情,下巴搭在床沿,“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現在哪是睡覺的時候?除了這會兒,也沒有別的時間了吧?” 薛莬的眼睛在夜色下亮晶晶的,她眼中帶著些笑意,打量著顧荀。 顧荀坐了起來,“你去做什麼?留在這裡照看好木孜和劉琦南他們倆,也很重要。” “多此一舉,”薛莬彎起嘴角,“就算木孜家現在擺脫了大部分井水的影響,但他們始終還是被承認為了這裡的人,要真出事也等不到今天,況且按照掌事人對村裡的影響力來說,真想除掉他們那可容易了。” 說著,薛莬站起身來,“他們是喝下水的‘一家人’,而且需要更多的‘一家人’,否則就按這島上的人數和生育情況,人口隻會越來越少,人一旦少了,信仰也就少了,到時候掌事人的存在就失去意義了,石伢要是聰明人,就不會這麼做。” 顧荀張張嘴,沒有答話。 “你應該也意識到了,掌事人他們想要做的……”薛莬的眼睛轉了一圈,又看向顧荀,“是創造出人造的神,那些未知的,我們看不見摸不著也接近不了的龐然大物,從來不會在意人類在想什麼做什麼,隻是貪心的人類想借用它們的影響來達到自己的目的罷了。” 顧荀心下一動,點了點頭。 薛莬目光認真,繼續說道:“如果你深知當年鯉島的始末,就應該知道人類的這種傲慢和貪心,沒有節製的欲望,最終都不會帶來什麼好的結果,所以現在除了阻止他們的儀式,找出一切的根源,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了,更何況……” 薛莬突然湊近,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顧荀的額頭,“你在掌事人家的院子裡已經感覺到了吧?一直睜著眼睛不睡,也是想等到夜深了,偷偷跑去看個究竟……你感覺到了,那東西對你的吸引力不一般,對嗎?” 顧荀穿上了鞋,皺著眉看薛莬,“你怎麼知道的?你到底……” “去問謝執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薛莬往後退了一步,並不準備回答顧荀的問題,“這也許跟你當年出生時候的情況有關,比起問我這個外人,還是一個值得讓你信任的人好吧?” 顧荀討厭這種謎語人的行為,但現在卻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這也不是當下最亟待解決的問題,他深吸了一口氣,決定暫時不去計較,“你說了這些話,還想跟我一起去?” “當然不一起去了,”薛莬搖搖手指,“你去掌事人家裡,我去找那個祭拜的場所,隻要任意毀了一邊這事兒他們就成不了了,總比全壓在一頭保險吧?” “誰知道你會不會真的做。”顧荀輕哼了一聲。 薛莬笑了,走到窗邊打開了窗戶,夜風吹了進來,她伸出一隻手放在自己耳邊,仿佛在傾聽什麼,“我說過,你們不需要信任我,你隻要知道這件事我一定會去做就行了,拒絕不了。” “你什麼意思……” 顧荀心頭一緊,果然薛莬說什麼自己來這裡是收集素材的,都是幌子,她的身份真不一定就是名片上那個人。 就在顧荀話音還沒落下的時候,薛莬居然踩在了窗臺上,整個人從窗口躍了出去。 “喂!” 顧荀幾步跑到窗戶麵前,伸出腦袋朝外看,隻見薛莬已經輕盈地落在了地上,抬起頭朝自己招了招手,很快消失在了夜色裡。 獨棟修建的房子,二樓到地麵雖然算不上多高,但絕對不矮。 顧荀呆愣愣地看著薛莬消失的方向幾秒,也回過神來關上了窗戶,匆匆離開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