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源不言不語,眼中有些不安的光在微微閃爍。 薛莬也沒有催促,或者說她也許壓根沒想過要付源去回答這樣一個問題,就算他沉默不語,答案也許其實早就在心裡了,隻是他難以啟齒,不想承認。 付源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你到底是什麼人?做這些事對你來說有什麼好處嗎?” “嗯?”薛莬聞言一頓,微微轉動目光,“我以為給了你這麼長的時間,你應該能自己思考出來問題的答案,怎麼還要再問我一次呢?” “什麼意思?”付源一皺眉。 薛莬笑了,上下打量著狼狽的付源,“你應該清楚,現在是沒有任何一家旅遊公司,任何一座漁村,會願意主動到這種距離的海島上來的,大家都明白遠離了指定的安全範圍會發生什麼,這幾十年的時間裡,從沒有人去冒險。” 付源的眼中出現了肉眼可見的慌張,他也許是想到了什麼,張張嘴但並沒有說出來。 “這種情況下,還執意上島,還能因為什麼呢?” 麵對薛莬的問題,付源的身體抖了抖,他捂著腰緩慢地坐了起來,身上罩著的衣服上蹭了不少泥土和灰塵,顯得更臟了,“我……我沒見過你……” “那你見過每一個被你帶來的人嗎?”薛莬稍稍彎下身子,雙手疊放在腿上,“你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和長相嗎?” 說著,薛莬抽出一隻手,緩緩朝頭頂的殘肢上指了指,“我現在指著的這個,你知道他叫什麼嗎?” 付源不敢抬頭,他隻是盯著薛莬的動作看,腦海中再次閃過之前他在洞裡瘋狂揮動大刀的畫麵,鮮血飛濺,糊了他一臉,甚至還帶著足夠的溫熱,想到這裡,付源的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你也不認識他們,”薛莬替付源回答了這個問題,“因為不認識,所以你才可以沒有那麼大的壓力,不會過分良心不安,這應該也是江蟬被留下來的原因,對嗎?” 手中的刀咚一聲落到了地麵上,付源移開視線,還是不說話。 薛莬卻並不打算停下,“你認識江蟬,不認識他小隊裡的人,就像你認識葉非成,但隊裡其他人就不熟悉了,你們說過話,聊過彼此,談論過更多的東西,你知道他們的脾氣性格和為人,如果是江蟬被提前送到這個地方,你也許會下不去手,對嗎?” 付源咬咬牙,從口中擠出幾個字,“是……是又怎麼樣?” “那不就很明顯了嗎?你不認識我,那也很正常,”薛莬攤開手,說話聲音輕輕的,“但你應該清楚,來島上的是什麼人,是為了做什麼,因為你很了解他們……” 付源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把雙腿朝自己的方向一縮,“我隻是……隻是想救我弟弟而已,他還那麼年輕,他應該活很久的,他才剛讀完書,還什麼都沒有體驗過……” “你們有簽過什麼合同嗎?”薛莬歪著頭,用手比劃了幾下,“又或者是說,什麼可以束縛你們行為的契約,就是那種如果一方違反了約定,需要付出一定代價的東西?” “你……你在說什麼?” 薛莬睜大了眼睛,付源從她臉上似乎看到了嘲笑,“不會都沒有吧?隻是口頭承諾?” “你到底想說什麼!”付源突然大喊了一聲。 薛莬收起了笑容,蹲到了付源麵前,“人是會撒謊的,是會違背誓言和約定的,你們漁村和研究所合作了這麼多年,你應該是最清楚的,這裡真正的話事人是誰,是誰掌握著這裡的生殺大權,又是什麼約束著這裡的人,你知道,規則都是誰定下的,誰有資格隨時更改。” 薛莬的話仿佛某種惡魔的低語,一聲聲地傳入付源的耳中,他的身體在顫抖,緊咬著下嘴唇。 “你根本不重要,”薛莬的說話聲幽幽飄來,“儀式所需祭品的條件設定得太過寬泛了,即使這種儀式結束之後,確實可以從死人陶罐裡喚出某種新生命,但那一定得是你弟弟的陶罐嗎?如果此刻我讓你咽了氣,等天亮的某個時刻被他們發現,他們還會繼續為你進行這場儀式嗎?” 薛莬看了一眼付源身邊的刀,悄無聲息地伸出手去,摸到了冰涼的刀身,隨後緩緩往自己的方向拖,“你們之間沒有束縛彼此的契約,你死了,想要再從那些陶罐裡找一個性別為男,年齡二十多歲的人,會很難嗎?他們把這份意外得來的‘幸運’分給別的人,說不定還能換一個好名聲。” “不會的……”付源盯著薛莬的雙眼,搖搖頭,“不會這樣的,即使沒有紙質的約定,也沒有別的契約,但我們的承諾是在神明的注視下完成的,掌事人不能違背神明的意誌,他不會,他不敢……” 薛莬聽完,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手裡已經握著那把刀,往身後藏了藏,“你真是……” “什麼?”付源的雙目中充滿了抵觸。 薛莬二話不說,揚起手中的刀柄,朝著付源的下頜處重重來了一下,就見付源的身體一抖,雙眼往上一翻,撲通一聲栽倒在了地上,除了還剩下的微弱呼吸,能看到的隻有被刀柄擊打過的位置留下一塊紅印。 “你真是腦子被洗了個徹底。”薛莬站起身來,垂眸冷冷地看著昏倒在地的付源。 不過轉念想想也是,如果麵前這個男人就是研究所其他人上島探查的原因,消息是他放出去的,又是他主動帶其他人上島的,那他和這座島的接觸時間絕對算不上太短。 如果隻是單純的詛咒之物,也許很難達到這麼深入的效果,可是超脫於詛咒之物之上的力量,那就很難說了。 與其說他是付源,不如說現在這個人隻是島上一個普普通通,隨處可見的住民罷了。 薛莬甩了甩手裡的刀,重量確實不輕,怪不得會被用來分屍,接著她又抬頭看了看掛在上麵的殘肢,這東西一時半會兒還動不了,鈴鐺和符紙肯定跟石家人有聯係,輕易取下來或許會打草驚蛇,現在還不曉得顧荀有沒有弄好那邊的情況,還是先放置好了。 打定了主意,薛莬從桌上拿起那盞燈,朝著洞的深處走去,沒走出多遠,腳下卻是已經沒有路了,強烈的異味從腳下的空間向上噴湧。 她彎下身,提著燈的手盡量往下麵這個深不見底的地方探去,十幾隻蒼蠅嗡一聲在燈光之中振翅飛起,像是被驚擾了一般,擦著薛莬的耳邊飛了出去。 薛莬微微皺起眉頭,瞇著眼睛,能照亮的地方看到了很多蠕動的蛆蟲,數量之龐大一時間讓她有些頭皮發麻,這裡仿佛是它們的溫床,充滿了美味的食物,腐爛程度不一的人體殘餘部分一個疊一個被丟在裡麵。 揉了揉鼻子,薛莬站起身退了出來,再次來到付源身邊的時候,異味明顯減輕了不少,而懸掛著的殘肢上也沒有蒼蠅的侵擾,她的目光在符紙和鈴鐺上停留了一會兒,也大概明白了。 和石家人的院落一樣,也和住民身上所謂的“祝福”一樣,讓他們受到了某種保護,阻隔了他們不想被人看到的一麵。 不得不說,他們造神的效果,看起來確實不錯。 薛莬用腳踢了踢付源,對方毫無反應。 接著薛莬來到桌邊,放下燈盞,將剛才坐的矮凳拿了過來,把付源的兩隻腳依次往凳子的空當裡塞,一直到凳子像個束縛器一樣剛剛好卡在他雙腳腳踝之間,她才滿意地拍拍手。 薛莬原本還想用燈盞裡的火苗把深坑燒個乾凈,可是看了半天,也沒有發現這裡擺放著燈油或是別的助燃劑,隻靠燈裡的那一丁點,根本沒有辦法把屍體點燃,也就隻得作罷。 她拿著刀,又揮了兩下,才快步走了出去。 天空中的月亮被薄薄的雲層遮擋了大半,隻透著朦朧的光,照射在地麵上的光就更加暗淡了。 陸子青猛地從大通鋪上坐了起來,而在他身邊的楊晉元明顯才剛剛入睡,這一下驚起,直接把他的睡意全都驅散走了。 楊晉元眨了眨眼睛,悄聲爬起來,朝陸子青遞過去一個疑問的眼神,隨後看了一眼在另一頭和兩個小孩擠在一起睡覺的木儒。 陸子青比了個“噓”的姿勢,又推了推自己身邊的葉非成,就見對方也麻利地坐了起來,一看就是完全沒睡著的樣子。 陸子青指指自己的腦袋,又指指外麵,三人相互點點頭,偷摸著走了出去。 楊晉元在這種地方根本睡不著,雖然之前的日子過得不好,但一張軟床至少還是有的,這大通鋪硬得不行,跟直接睡在石頭上沒有任何差別,更何況現在這樣的情形,讓他非要睡,他還真放不下這個心來。 “怎麼了?”楊晉元壓低聲音問。 “我做夢了。”一邊說著,陸子青一邊掏自己的口袋,接著拿出了一個像裝薄荷糖的小盒子。 如果換做平時,楊晉元也許會在心裡翻個白眼,但此時此刻,他不覺得陸子青會像個白癡一樣因為做了個夢,就把他們喊出來在這兒站著,所以他忍住了,什麼都沒有說。 陸子青也沒有急著說什麼,而是把盒子打開,裡麵塞著黑色的海綿,而放在海綿上的是一副無線耳機,他將其中一隻塞進自己耳朵裡,又晃了晃腦袋,確保戴穩了,又把另一隻放到葉非成的手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做完這一係列的動作,陸子青才再次看向楊晉元,“顧荀見過江蟬了,現在他去解決問題,我去悄悄把江蟬帶出來,你們倆就在這裡照看老人和孩子,如果一切順利,到時候帶著他們去我們下船的地方匯合。” 楊晉元聽得有些懵懵的,才想起之前陸子青說自己是顧荀的信徒這事兒,他也沒解釋,“什麼意思?他還能夢裡給你傳話?” 陸子青笑了,將盒子也往葉非成手裡一塞,“神明通過夢境給信徒傳達真言,不是在各種故事裡很常見嗎?” 楊晉元不聽也就罷了,聽完腦子裡更是一團亂麻,連口中說出的話都沒法過腦子了,“那你們不是……沒有通訊設備都能隨時相互聯係了?” “這是緊急時刻迫不得已的選擇,經常這樣的話我是會被同化掉的,”陸子青拍拍楊晉元的肩膀,又朝葉非成使了個眼色,“這裡就交給你了。” “去吧。”葉非成見怪不怪地擺擺手,陸子青也沒有多言,轉身小跑著離開了。 楊晉元滿頭疑惑地看著陸子青的身影消失,才回過頭來看葉非成,“什麼意思?這什麼情況?” 葉非成咧嘴一笑,仿佛看到了過去的自己一般,推著楊晉元的後背進了洞裡,壓低聲音回答了一句,“在收容部被所長親手編輯在冊,又抹去了詳細介紹,還由所長本人負責收容管理,你覺得顧荀能是什麼普通的存在嗎?” 葉非成沒有去仔細解釋,而是又躺回到了大通鋪上,閉目養神,隻留楊晉元一個人坐在床邊上,睡意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