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蟬……” “……江蟬?” 江蟬緩緩睜開眼睛,血汙將他的頭發還有睫毛都黏在了一起,他隻能感覺到有人在輕輕拍著自己臉頰,嘗試了好幾次,才終於在有限的視野裡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 時間已入深夜,光靠縫隙裡透進來的月光,根本不足以看清楚房間裡的情況。 江蟬抬起頭來,最先入眼的是有些眼熟的外套,“……陸監?” 見江蟬有了反應,陸子青終於是鬆了一口氣,低下頭用手拽了拽束縛住他的鐵鏈,才低聲問道:“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還好,”江蟬抿了抿乾燥的嘴唇,扭動了兩下,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你們還好嗎?” 陸子青聞言一笑,將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披在江蟬肩上,“你都這樣了,就別操心我們了……你身上這些傷呢?應該沒人給你處理過?” 江蟬點點頭,看到陸子青那張平靜的臉,他終於是可以鬆了一口氣,長時間的緊張和警惕狀態,以及身上的各種傷痕,讓他沒有辦法安心休息,從被關到這個地方起,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長時間沒有正常意義上的休息了。 特別是在其他人都被帶走之後,紛亂的思緒一直縈繞在江蟬的心頭。 陸子青將兩條鐵鏈拎在手裡,慢慢站起身,又輕輕掂量了兩下,接著雙手握緊鐵鏈,同時朝後用力,隻聽得“乓乓”兩聲,用來固定鐵鏈的兩根小臂那麼長的鐵釘被從地麵上硬生生地拔了出來。 塵土飛揚,帶著潮濕的泥土味,咣啷啷掉回地上。 手銬很重,鐵鏈很重,拔出來的那兩顆大釘子就更重了,江蟬嘗試著活動了一下,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實在不可能帶著這兩個累贅跟陸子青一起行動。 就在江蟬抬起頭想要對陸子青說些什麼的時候,突然雙目圓睜,大喊道:“陸監,背……” 話還沒說完,陸子青在完全沒有回頭的情況下,抬起腿就是朝後猛地一踢,仿佛是後腦勺上長了眼睛,一腳踢在身後人的胯骨上。 一聲悶哼響起的時候,那人已經在地上翻了一個跟頭“咚”地撞在對麵的墻壁上,原本要落在陸子青頭上的木棍子,擦著他的頭發掉在了地上。 陸子青活動了一下手腕轉過身去,看到一個男人腳朝上頭朝下地倒在墻邊,隨後慢慢滑了下來,雙手捂著胯骨的位置縮成了一團,對方緊咬著嘴唇,用一張極其痛苦的臉看向江蟬的方向。 幾乎隻是這一擊,對方就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臉色煞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江蟬把嘴裡的後半句話咽了回去,說實在的他感覺對方現在應該比自己還要痛,畢竟在研究所裡,可沒有人真的敢跟陸子青認認真真過兩招的,被他用盡全力打一下,恐怕得跟被車撞了似的。 外勤隊裡的年輕人很多,因為這是個需要足夠體力、精力還有強大行動力的職位,而基本上願意待在這個位置的人,大都是因為詛咒之物徹底失去家人的,他們沒有過多的顧慮和留戀,而心中的那股悲憤又需要通過渠道抒發,外勤是他們最好的去處。 這樣一點就著的年輕人,最是容易惹麻煩,特別是找監視員的茬,他們覺得那些人就是坐在辦公室裡,隔著電腦和監視器觀察詛咒之物的收容情況,可以按時上下班,一天三餐還是熱湯熱飯,這種活換成什麼人都能完成。 而其中最礙眼的就是陸子青了,他不像其他監視員那樣,一個人負責多個收容物,一天到晚寫不完的觀察報告,還有看到打瞌睡的監控視頻。 陸子青看上去,更像是個掛職在監視員位置上,整天遊手好閑的人,除了跟著顧荀瞎跑跑,就沒有見過他做自己該做的事情,說到底,都沒人知道他到底負責的是什麼收容物,曾經有過一段時間,所裡流傳著陸子青和所長沾親帶故的傳言。 一直到有幾個脾氣比較大的小夥子,實在是看不過去,互相攛掇著要去和陸子青比劃比劃,找找他的茬。 當然了,這種事情謝執秋是不會同意的,可耐不住他們一天到晚天天這麼煩,最後也隻得答應到外勤部的鍛煉室裡比上一比。 江蟬眨眨眼睛,扶著墻壁晃晃悠悠站了起來,兩條鐵鏈墜著他的手,雙腿跟剛出生的小鹿一樣抖個不停。 當時是什麼情況來著?所長囑咐陸子青一定要多收著點,還被他們嗆了幾聲,結果幾個人幾乎都是被陸子青抱摔了一兩下,就跟散了架似的趴在地上打滾了。 陸子青汗都沒出,被摔的幾個人反而躺了好幾天,耽誤訓練,耽誤任務,被葉非成指著鼻子罵了快一小時。 “想什麼呢?都這樣了還笑。” 陸子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身走到江蟬身邊,拉起他手上的鏈子看了看,眉頭皺著。 江蟬隻是搖搖頭,沒有說,畢竟在這種情況下,說自己回憶起過去的荒唐事情,怎麼看都不太符合氣氛。 “你見過這人嗎?”陸子青指著在地上縮成一團的男人。 江蟬稍稍彎腰,將臟臟地劉海順朝一邊,瞇著眼睛看了看,“好像見過一次,他跟這兒的掌事人一起來過……” 陸子青點點頭,也沒再說什麼,直接走到男人身邊蹲下身問道:“你能在這裡,就說明你是這院子裡的人,那個手銬的鑰匙,你有嗎?” 男人臉上的冷汗滴在地麵上,再被他一蹭,全粘在了臉上,他看著陸子青,下嘴唇都咬出血了,一句話也沒能講出來。 “別怕,我沒出全力,”陸子青見他不回答,倒也不在意,伸手就開始摸索起來,“你不說,那我自己找了。” 男人見狀開始掙紮,可他一動,就扯到痛處,開始直抽氣。 很快,陸子青從他的褲子口袋裡摸出來一大串鑰匙,大大小小,什麼形狀的都有,接著也不在乎男人的情況,轉身就一邊辨認鑰匙形狀,一邊走回到江蟬身邊。 “……我……我爸不會……放過你的!”男人從嘴巴裡吐出幾個字來,又啐了一口。 不曉得是骨頭裂了,還是關節錯位,男人幾次嘗試起身都痛得沒有成功,他像條蟲子一樣在地上扭動著,隻能眼睜睜看著陸子青打開了江蟬手上的鐵銬,再次回到他的身邊來。 “那他什麼時候來救你?”陸子青一邊問著,一邊把手銬拷在了男人手上。 男人拚命想要掙紮,可是被陸子青按住的那隻手,卻怎麼也沒辦法掙脫,“他跑不了的,他是這裡的人,永遠都走不了,不管他在哪裡,我爸都會找到他的!” “謔……”陸子青毫無感情地哼了一聲,接著把兩個大鐵釘用力往地上一戳,再抬腳狠狠一踹,一個新的禁錮就這麼完成了。 男人張了張嘴,一下子沒了話,他們用鐵錘費了多大勁才敲進地下的東西,怎麼會…… 接著,陸子青幫江蟬把外套穿上,拉上拉鏈,遮住他胸口的那些傷痕,才彎腰對著男人說道:“我們現在要逃跑了,你快通知他來追我們吧,記得大聲點,不然沒人聽得到。” 陸子青將江蟬打橫抱起,按了一下耳麥輕聲說了幾句,就帶著人走了出去。 地下傳來一聲轟隆悶響,像是什麼東西塌了一般。 薛莬朝窗外看著,隻見黑漆漆一片的樹林裡揚起了一陣塵土,那位置似乎是在祭拜場的後方,耳邊是女人已經喊到沙啞的聲音。 也許是看到了那些散落的肉塊,讓她一時間接受不了,畢竟有誰能想到,那樣一個怪異的身體在生命力消散之後會變成如此殘忍的地獄景象,或許女人從一開始就不知道,老人的身體是這樣拚湊而成的。 石伢還是原本的姿勢跪坐在地上,額頭抵著地板,隻是他的雙手捂著心臟的位置一動不動,現在看上去還有些呼吸,過一會兒就不好說了,但作為造神失敗之後帶來的反噬,薛莬並不奇怪。 慶幸的是這次的規模算不上大,掉落在這座島上的也隻是一部分,反噬隻在石家內部出現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萬舟現在可經受不住再來一次鯉島那種規模的了。 顧荀坐在地上,舔了舔嘴唇,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再度落在屍塊中間。 在月光的映襯下,他看到裡麵好像有一塊黑黑的東西,和其他身體部件長得完全不一樣。 顧荀想起老人之前說的話,他身體裡有東西,那東西在抗拒自己。 於是顧荀伸出手,把那個黑色物體從淡粉色的血水裡拿了出來。 這黑乎乎的東西大概有不到一個拳頭那麼大,一部分表麵摸起來比較光滑,而另外的地方就是明顯的斷麵,看得出來它並不是一個完整的整體,聞起來味道也是腥臭腥臭的。 顧荀皺著眉,一臉不解地看著這玩意兒,“這是什麼東西?” 薛莬聞聲,先看了一眼石伢,才慢慢走了過來,彎下腰辨認了一下,突然從鼻子裡輕哼一聲,像是帶著笑,又像是別的什麼情緒。 “什麼意思?”顧荀抬頭看她。 薛莬沒搭話,而是把顧荀從地上拽了起來,低聲說道:“先出去吧。” 顧荀心下疑惑,但也沒有多問,借著薛莬的力,開始踉踉蹌蹌地往外走。 等走到了往下的樓梯前,薛莬才開口說道:“你仔細聞一聞。” 顧荀原本想說,剛才已經聞過一次了,可見薛莬滿臉認真地看著自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隻得把手裡的東西又拿起來,仔仔細細地嗅了嗅。 結果和剛才完全一樣,依舊是那股令人不適的腥臭味。 接著薛莬把出來時順手薅走的手杖也放到顧荀麵前,“聞一聞。” 說實在的,顧荀感覺自己的鼻子已經有些麻木了,但還是很配合地又聞了一下。 “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顧荀看著薛莬,不知道她在問什麼。 “這兩個東西的味道,怎麼樣?” 顧荀聞言一愣,想了想,再次對比了兩個東西的味道,“不知道是我鼻子麻木了還是怎麼的,感覺好像差不多,都是一股腥臭味。” 說到這裡,顧荀頓了一下,“你的意思該不會是……” “斷麵這麼不整齊,應該是掉下來的一部分碎塊,”薛莬又舉起手杖,“這上麵的又是更小的碎塊,但它們原本應該是一體的。” “這該不會就是天上掉下來的東西?”顧荀皺著眉頭又聞了聞,輕輕“嘖”了一聲,“我就說,石家人肯定是把東西從井裡撈出來了,可這東西究竟是……” 薛莬沒回答,隻是扶著顧荀走下了樓梯,然後突然停住腳步,開始從口袋裡摸索著什麼。 “怎麼了?”顧荀觀察著周圍的情況,不明白薛莬是怎麼回事。 接著,就看到她從口袋裡抽出一根長長的紅繩,拿過顧荀手中的碎塊綁了起來,又將紅繩的另一頭繞了幾圈在手杖杖頭上,碎塊垂掛在下方。 顧荀盯著那根紅繩,眼睛越睜越大,“你……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