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荀躺在靠窗的小床上,這張床的長度明顯已經有些不太適合自己現在的身體,他微微彎曲著膝蓋,臉朝窗戶的方向睜著眼睛。 清冷的月光順著窗簾縫隙照進來,落在床單上,而身後是微弱的橘黃色暖光。 顧荀悄無聲息地抬起頭,朝後看去,最先看到的是挨著自己睡的女人,正背對著自己呼吸平穩,而更遠一點的地方,是被叫做“陳老師”的男人坐在一個寫字桌麵前,奮筆疾書著什麼。 顧荀隻能聽到鋼筆的筆尖劃過紙麵的聲音,一盞小小的臺燈照亮了那一方空間。 男人的注意力似乎十分集中,腦袋時不時左右擺動一下,像是在對照什麼,手上的動作一點也沒有停,隻可惜桌麵被他的後背遮得嚴嚴實實,顧荀什麼也看不見。 就在顧荀準備躺下的時候,男人突然毫無征兆地轉了身,他手裡拿著一個保溫杯,看到將躺不躺的顧荀愣了一下,隨後看了一眼女人,笑著壓低聲音問道:“怎麼還不睡?” 顧荀索性坐起了身子,朝寫字桌的方向看,“爸,這麼晚了你還在乾什麼?” 男人眨眨眼,站起身來走到顧荀的床前,“寫教案呢,還能乾啥?快睡吧,明天還要上課,到時候起不來怎麼辦?” 說著,也沒有等顧荀說話,男人就打開臥室門,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顧荀聽到了門外倒水的聲音,目光卻還停留在寫字桌上,他想要起身去看個究竟,但明顯時間上是不允許的。 一個已經教書那麼些年的老師,還會這般慌慌忙忙在開學前一天晚上,熬著夜寫教案的嗎? 顧荀不了解這個職業,更不了解這個男人,他對學校和老師都極其陌生,但直覺告訴他不像是寫教案那麼簡單。 腳步聲響起,顧荀隻能打斷了自己的思考,重新躺回到床上,閉上眼睛。 等到男人完全進了屋內,他才稍稍把眼睛睜開一條縫,見對方抿了一口熱水,左手翻閱著什麼,右手又開始書寫了起來。 沉沉的睡意襲來,顧荀再也控製不住這具身體的眼皮,陷入了夢境之中。 …… “滴滴滴——” “滴滴滴——” 叫醒顧荀的不是放在窗臺上的鬧鐘,而是早晨初升的太陽,他瞇著眼睛迎著刺眼的陽光坐了起來。 臥室門開了一條縫,外麵飄進來油條的香氣。 顧荀坐直身子,盯著被子發了一會兒呆,才緩慢地從床上站了起來,抬起頭的瞬間,原本放在櫃子上的錄音機卻已經不見蹤影。 心裡咯噔一下,顧荀飛速換掉了身上的睡衣,套起有人為他已經擺在床尾的校服,打開了臥室門。 “媽!” 清脆的女聲從顧荀的喉嚨裡蹦出來,女人轉過頭來看他,手裡拿著半根油條,表情疑惑,“怎麼了?” “錄音機呢?”顧荀伸手指了一下臥室內,“去哪兒了?” 女人挑起眉毛,笑了,“你爸拿走了啊,他說今天上課要用,就拎走了,你也別愣在那兒了,趕緊吃完東西也去上學了,我一會兒也得出門了,抓緊時間啊。” 顧荀感覺自己的心臟在咚咚咚地跳著,他開始回憶昨天回到家裡之後的每一個細節,試圖去還原每個時刻的錄音機都是什麼樣的狀態,不過他似乎沒有在裡麵看到磁帶。 女人吃完東西,簡單收拾了一下,囑咐了顧荀幾句,也拎著包出門了。 這間狹小的教師宿舍瞬間安靜了下來,隻有顧荀一個人站在茶幾麵前,看著桌上還冒著熱氣的豆漿和油條,一點胃口都沒有。 吃不進去的東西,即使換一副身軀,依然是沒有任何食欲。 顧荀看了一眼手表的時間,開始在客廳裡翻找起來,他不清楚錄音機裡那盤磁帶是從什麼地方來的,現在至少把能探索的地方仔仔細細找一番比較好。 電視機兩邊的櫃子被他打開,一邊放著些糕點和堅果,另一邊的塑料袋拿開,能看到很多盤磁帶被整整齊齊碼放在裡麵。 顧荀快速地將它們一盤盤拿出來,打開盒子檢查,但看起來都是普普通通的歌手磁帶,沒有一個長得像那一盤的。 顧荀在磁帶裡聽到的歌聲,聲線和姓陳的男人很接近,他當時是在做什麼呢?移動椅子的聲音,書寫的聲音,口中還哼著歌,為什麼會錄下那樣的東西? 顧荀把磁帶全都收回了櫃子裡,站在水池麵前一邊洗手一邊沉思。 手指上沾染的灰塵順著水流走,顧荀深吸了一口氣,直起身子看鏡子裡的女生。 很年輕,就是十多歲的初中生的樣子,顧荀記得自己也有過這樣的年紀,倒不如說再往前的人生他都沒有經歷過,之後要去的學校,要去的教室,還有要上的課,都是他沒有體驗過的。 顧荀的一切都是謝執秋手把手教導出來的,他沒能去上過學,並不是不想,也不是他不夠聰明,隻是因為那時候的他太過於不穩定,像是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 作為131研究所的管理人,謝執秋是不會允許這樣一個不確定因素融入到普通人的生活裡的。 顧荀盯著鏡子裡那張陌生的麵容,漸漸地眉頭皺了起來,他探過身子靠近鏡麵,上下左右開始仔細打量這張臉。 很奇怪,有種說不上的熟悉感,可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是在什麼地方看過。 當然,他也不能說自己看到過這樣一模一樣的臉,隻是某種神韻,眼睛的形狀,或者是別的什麼,讓他說不上來的在意。 宿舍門外,學校的廣播裡響起了五分鐘提前的預備鈴的聲音,顧荀才如夢初醒。 拎起書包,鎖上房門,顧荀順著樓梯飛奔而下,朝著教學樓的方向狂奔而去。 上課的時間比顧荀想象的還要難熬,他從來沒有接受過這樣子的委托,講臺上老師在唾沫橫飛,而那聲音從一邊耳朵進,立馬又從另一邊耳朵出去了,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早晨擠滿了學生的教室裡悶悶的,更是催起了人的瞌睡,顧荀頭靠著墻邊,目光呆滯地盯著桌麵上擺著的天書,心裡在給課堂的結束倒計時。 從沒有那麼難熬過,不知道是不是那盤磁帶裡的聲音帶來的平常和無趣,顧荀眼前所經歷的一切也是那麼普通,沒有亮點,也不存在任何不尋常。 “佳然,你還好吧?” 午休時分,顧荀趴在過道邊看著外麵發呆,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過頭去,是一個穿著同款顏色校服的男生,顧荀沒在自己的班級裡見過他。 見顧荀隻是沉默著眨眨眼睛沒有回答,男生也靠在了他旁邊,像是要說什麼秘密一般,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們家假期去做什麼了啊?” 顧荀努力地睜著他那雙困倦的眼睛,思考了兩秒,“什麼意思?” 男生又靠近了他一些,“我看你……跟陳老師怎麼一個樣啊?都像是沒睡好似的。” “嗯?”顧荀一聽,終於是來了些精神,“我爸怎麼了?” 男生看顧荀的眼神有些奇怪,“你不知道的嗎?陳老師今早上課也不知道怎麼了,魂不守舍的,經常講著講著就不動了,像是在想什麼事兒一樣,磁帶播完了也沒有停,人就坐在講臺邊上發呆,我們喊了他好幾次才回過神來,我還以為你們假期遇到什麼事情了。” 顧荀聞言一把抓住男生的手臂,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問道:“磁帶?什麼樣的磁帶?” “啊?”男生被問得一愣一愣的,看著顧荀抓他的手表情有些不自然,“就是詩朗誦的磁帶啊,你們班沒用嗎?今天課上講的部分都播完了,結果陳老師也沒按暫停,直接都播到後麵的內容去了,他以前可不會這樣,就是感覺太奇怪了,我就擔心……” 男生說到這裡,抬眼一看顧荀的臉,“擔心是不是你家出什麼事,所以來問問你。” 顧荀慢慢鬆開了男生的手臂,垂下眼眸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爸昨天熬了很晚,我問他在乾什麼他也不說,其實我也感覺怪怪的。” 此時,吃完午飯的學生開始陸陸續續回到教學樓,過道上也變得熱鬧了起來。 顧荀皺眉想了想,看了一眼男生胸口的校牌,記下了他的名字,“齊沫,你幫我看著點,要是有什麼不對勁就來告訴我。” 齊沫的臉上帶著疑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是看到目光灼灼的顧荀,拒絕的話怎麼也沒能說出口,他清了一下嗓子點點頭,“好吧,但是如果你搞清楚了,之後一定要跟我講是怎麼回事啊。” “當然可以!”顧荀回答得很乾脆,因為他知道那個時刻是不會到來的,處理到核心他就會離開,至於陳佳然是否對齊沫解釋了來龍去脈,已經不是他該操心的事情了。 齊沫左右看了看來來往往的學生,從口袋裡悄悄掏出什麼東西來,塞到顧荀的手裡。 顧荀一低頭一看,是一塊還溫熱的紫米糕。 “我看你沒去食堂吃飯,”齊沫揉揉鼻子,移開了目光,“餓著對胃不好,多少還是得吃點。” 顧荀想要拒絕,陳佳然也許能吃下去,但是他是絕對吃不下去的,東西放在他手裡隻有被丟進垃圾桶的命運。 可誰知齊沫抿了抿嘴,完全沒給顧荀開口的機會,轉頭就跑了。 不過顧荀並沒有因此苦惱很久,他把米糕裝進校服口袋,隻因為他看到男人坐在樓下教師辦公室的門口。 風吹過男人額前的頭發,鏡片微微反著光,偶爾有學生從他身邊跑過,跟他打招呼,他都沒有任何反應,像是一個失去靈魂的人偶,呆滯地坐在那裡。 顧荀順著他視線的方向看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直到有別的老師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他才回過神來,用不自然的笑容回應著,隨後站起身走進辦公室,消失在顧荀的視野裡。 有什麼東西在顧荀沒有察覺的時候悄然發生了,這給他帶來了一絲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