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準菌活性52％！”宋延麵前的一段數據柱陡然下降，白色代表的活性部分被紅色蠶食掉了一大塊。他毫不猶豫立即命令終止試驗，身旁的那小群技術工人便火急火燎地去卸掉菌種儲存罐。 　　試驗307中途失敗。 　　他凝視著這冰冷的三位數，心頭不停冒出暗暗的恐懼。 　　老一輩的居民們都對五十多段前的食不果腹，尤為刻骨銘心。礦區之外，責備寒神星高層的聲浪高揚，遠遠蓋過請願矜守名節的呼聲。畢竟，吃飽肚子是基層的第一需求，物質驅使的社會之下，人之自私是占上風的。 　　宋延對此感到悲哀，在遙遠藍星的東方，曾經存在過一個天下為公的文明分支，而它才是自己的欣賞之處；而當下，冥王星域戰敗的屈辱，在許多寒神星住民眼中，隻值得他們高高掛起事不關己；而對於這部分人而言，他們當下也就關心自己的溫飽、關心是多少錢一斤的問題。 　　技術人員火急火燎地從那些高聳的圓柱長罐中，撤回了四罐菌種，再次將它們從死神手中挽回。生產車間溫度一再失衡，除了運作的機理存在缺陷，菌種變異速度也實在令人乍舌，僅僅經過十幾代的培育，就已經衍生出各類亞種，這迅速增加了生產環境的不穩定性。 　　礦區工廠的修築要求不像民宅那樣講究細節，在許多措施上反而比較粗糙，許多車間根本沒有加裝太空輻射防護層，平常的作業人員都倚靠配給的防護服。對此，他們試圖在製造車間之外包裹一層抗射線的防護，但無奈於寒神星資源匱乏，防護建造做不到百分百。 　　資源又一次扼住了宋延的喉嚨。 　　寒神星所蘊藏的大多資源，隻能被稱作基礎金屬，還有少數不明用途的礦產。雖然自己坐轄行星資源集大成之地，但所沒有的還是沒有。他深深的地感到，單打獨鬥，真的很難，即便擁有一整顆行星，在偌大的宇宙中，也不還是以芥為舟嗎？ 　　技術工人們仍在手忙腳亂地純化分離菌體，轉而送入冷凍室貯藏。宋延心想，這些正在為二十萬人的口糧奔命的工作人員，應當是被歷史記住的，無論他們最終成功與否，他們也有自己的欲望，也有自己的家庭，卻甘於留在這裡，饑一頓飽一頓的同時，更勇於擔起的這份常人不能接受的挑戰——所以……鳳池司後備儲還有些口糧，先發給他們用吧。 　　黑夜仍然籠罩在京兆區上空，寥寥寒星並不是曙光。 　　柳慎輕輕搖頭，然後從礦區邊緣離開了。他十分清楚，夢魘已在即，但自己隻不過是個旁觀者，花出不菲的錢財，他購得了數量龐大的各類用品，分多批次地由專人私下送至自己的臨時住所。就算自己在房間中關上十個太陽段，也不會受外界供給的任何影響。 　　京兆尹在掙紮，這是一個無意設下的圍，但是真要想成為庇護人民的寒神，此劫還必須得親自趟過。 　　帕澤爾一腳踩在冰磧上，嘎嘣脆，被壓緊了。他不得不佩服李元的父親，這條復古街道設計得實在令人贊嘆不絕。他不由又想起了好多年前從影視上看到的藍星，不對，口誤，應該是好多段前。 　　雖然還沒掛上彤紅的燈籠，在仿古建築群裡，這些神秘而喜慶的物件，總透出一種與寒神星別處迥然不同的熾烈，並且經久不散。 　　“廊腰縵回，簷牙高啄。”一句文言文在腦海中突現。 　　五光十色的霓虹彩燈在太陽段紀元中並不常見，似乎是為了對某種藝術進行追憶，復古建築的外廓，便由這些流動的彩色勾勒，與那些房簷下的彤紅燈籠交相輝映；與熱鬧非凡的古代街市截然不同，這裡格外靜謐，可以說很難見到煙火氣，宵禁了一般；但這裡還有格外晴朗的夜空，還有永遠不會消融的冰雪——但，真的不會嗎？ 　　不過，這種靜謐大多是近乎真空的寒神星大氣所造就的，倘若真有些動靜，在沒有看清的情況下，很難察覺。 　　帕澤爾今兒個就撞上了！ 　　三五個麵不相識的人正堵在李元家的氣閘口前，令人匪夷所思地做的什麼事兒。有隻紅燈籠無力的癟在一邊，不能發光的它早已暗淡無比。 　　那些人看見帕澤爾走下了星艦，並沒有選擇離開，而是都停下了手中的事，不約而同地直起身子，正麵麵對著帕澤爾。 　　帕澤爾警惕地收住腳步，與他們遙相對視。但他們回避了目光，隨後突然散去，遁入黑暗之中。帕澤爾轉身向星艦走去，幾乎以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步法躍入氣閘，沒等係統完成加壓，他就強製氣閘內門打開，一股強勁的氣流迎麵撲過。 　　通訊板！他首先是找通訊板，操作區沒有，休息區沒有，奇了怪……他隻好箭步突入醫療艙，從裡麵的備用物資中抽出一枚嶄新的折疊態通訊板，摁上拇指後自動展開，約摸兩個巴掌大。帕澤爾的左手在界麵上飛舞，好似正在獻上一首肖邦的幻想曲。 　　通訊板被分成了四個界麵：寒神星新聞頭條、李元家的監控頻道、京兆尹的私信通道以及一個自由可操作的空白區域。他的眼球飛速掃過每一個文字，同時兼顧回放錄像……宋延的合成糧人體服用質檢三期已經就緒，即將公開直播試驗過程。 　　其實，帕澤爾一直認為宋輔尹有些操之過急，畢竟生產線還沒有穩定下來，實際生產出的東西少得可憐。就算產品真的對人體並無恙處，也無法形成有效的供應鏈。 　　更詭異的是，大約一個太陽時前，幾個純藏藍色穿戴的男人進入李元家門前的監控範圍，隨後使用激光黑掉了監控……帕澤爾總覺得這與傳統意義的搞破壞有本質差別，卻又無法指明——就隻是感覺——海王星指控寒神星商團作為戰爭理由之一的時候，那些去沈汐槿家的人明顯是散兵遊勇，毫無章法地大肆破壞。 　　但如今，他能看出那幾個男人之間的高度協調性。 　　右手懸在空白區域上方，欲按又止。 　　宋延帥氣的臉龐出現在直播頻道中，他要親自宣告試驗的開始，向廣大群眾解釋合成糧供應對於當下的必要性。與此同時，直播評論區中突然湧入了一大堆惡意攻擊的言語，洪水一般推開了“正常的”信息，評論條數不受控製地暴漲，很多句子一閃而過，幾乎無法看清。 　　一支網軍。 　　帕澤爾知道右手該做什麼了，他從空白區域調出星艦上的遠程攝像設備，對準了幾百米外的那隻爛燈籠。寒神星的大氣極其稀薄，光學成像因而異常清晰，幾百米外呈現微米級的細節是件輕鬆的事。 　　青石板被掀開了。紅燈籠掛點處的控製係統線纜被切斷了，攝像眼變成了一個漆黑大洞。 　　這些看上去就是隨意的破壞……但帕澤爾不敢隻這麼想。 　　直播影像的那頭，宋延宣讀完畢，鏡頭切換到了參與試驗的五位誌願者。他們是第一批接受臨床服用實驗的先鋒，似乎是麵對鏡頭的靦腆，有三位微埋著頭，眼神四處遊離，看上去有些尷尬。宋延在另一邊注視著，工作人員分別向誌願者們遞送五種合成糧。 　　整個場麵鴉雀無聲，仿佛正在做什麼嚴肅而危險的試驗。最中間的誌願者接過了盛著一小團“麵粉”狀的合成品。 　　帕澤爾而忽然有種想阻止試驗繼續的沖動，但他沒有足夠的證據說明試驗被動過手腳，他隻能透過通訊板直勾勾地盯著那團白色的粉，同時在心底暗自祈禱。 　　那人咬了一小半勺白粉，小心翼翼地送入嘴中，盡管事先被告知合成品能通過小鼠實驗——可能鼠類就是伴隨人類進入太空的、為數不多的動物之一吧。他緩緩地咀嚼了兩下，忽然停頓下來，這讓帕澤爾猛地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再過兩三秒，好比度過了兩三段，那人又開始了他的咀嚼，並沒有帕澤爾著想象中的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抑或是七竅噴血——他咀嚼得更快了，旋即咽了下去。 　　“有點兒像在嚼粉筆灰……哦，冒犯了，宋輔尹！” 　　這番回答惹得四周所有人都在發笑，“粉筆灰”這個名詞在太陽段紀元可不常見，但歷史書中有。 　　帕澤爾暫時喘息半會兒，然後隨著後麵四人的食用動作，神經再度緊繃了四次。難道是自己虛驚一場？兩個太陽時的觀察期艱難熬過，所有受試的生物體體征均顯示正常。 　　宋延麵帶喜色地宣布質檢三期的圓滿結束。然而，帕澤爾反而感到忐忑不安，但他安慰自己是過度敏感罷了。關掉直播頻道和京兆尹的私信窗口，界麵上隻剩下回放和實時的監控，但帕澤爾哪樣都沒看，凝視著手中通訊板的一角。 　　切斷控製係統？若是切斷合成兩個工廠的控製係統才好理解，怎麼是切斷這裡？裡麵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嗎？帕澤爾忽然想起了睢園裡的夏宮，不由背心冒冷汗——他得前往其他擁有人工光棚的用戶那裡，同時給李副長留了條簡信：你家又被撬了。 　　崗位上正騰不開雙手的李元，對這六個字感到沒好氣可來，剛撤回家中，他便對氣閘口的混亂不堪感到無語，這不是頭一回了。要是沈汐槿在場，必然又是一場血風腥雨的指責和憤懣。 　　家政AI載體緩緩從氣閘裡探出來，機械臂以一種不可名狀的奇怪方式探入了青石板之下，開始了它的修復任務。 　　他忽然想起今天宋輔尹的試驗直播，在心中陳述自己才是第一個試吃的“小白鼠”。一期二期這兩個未公開的試驗，其背後的主要受體還包括李元自己，真就和小白鼠同時進行呢。 　　但親身體驗談不上不壞：燒焦味的葡萄糖液，金剛砂口感的無味澱粉，還有粗糙纖維似的合成蛋白，這些才是正牌的黑暗料理！而直播裡的“粉筆灰”其實已經改良太多。 　　光能和化能細菌……為什麼不可以直接加工那些小玩意兒，來分離產品呢？細菌也有蛋白質和糖類啊！況且還能“自動生成”。可京兆尹告訴他這會出問題——但沒學過生物技術，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問題。 　　三期質檢圓滿，通過下一步就是投產，而現在礦區裡的產能並不見得能趕上一間光棚，如何擔負其龐大的糧食需求？京兆尹計劃新建三座合成糧工廠，其中一座在礦區以外。然而李元總覺得來不及，仔細算算，建成之日，恰是寒神星斷糧之時！ 　　饑荒，真的又要卷土重來了嗎？ 　　走進夏宮，一股寒氣撲麵而來，李元倍感詫異地啟動停擺的光源，終於知道這些破壞的恐怖目的了——瞳孔驟縮，心中發出和帕澤爾當時完全一樣的感嘆： 　　這絕不是隨意的破壞！ 　　另一邊，帕澤爾站在一棟也具備人工光棚的民用建築麵前，房東是最早響應京兆尹建立光棚的先驅者之一。然而，帕澤爾萬分真切地看清，腳下“胡亂”挖出的大坑中，是被攔腰截斷的控製線纜…… 　　一顆荒漠行星，呈現出乾燥的橙黃色，與烏漆抹黑的宇宙格格不入，找書苑www.zhａoshuyuan.coｍ 令人心底發慌。但是其上生長著十分誘人的原生香料植物，除了皇家宴會般的調味感，服用它的提取物還能短期大幅提升人體的各項指標，於是，貧瘠行星成為兵家必爭之地。 　　“致敬沙丘！”小安妮鴯喃喃自語，隨後切入第一視角。 　　她作為一名巡撫，穿梭星艦是她巡視的基本配件，此時正在這幾乎沒有水汽的大氣中疾速航行。一眼望去，橙黃色的大地寮無邊際，時不時會閃過幾簇棕色的山溝，那裡長滿了本地香料。 　　鄰近的NPC文明封鎖了這顆星球，補給無法進入。為了應對封鎖，她下令建造了合成工廠和農業光棚。 　　大地的地形在視野中快速變換，直至視野中出現一些灰蒙蒙的顏色，穿梭星艦才減慢航速。大氣中的沙塵含量很高，遠處的景物幾乎都是模糊的一團色彩。 　　“高度22km，速率1.4km/s……”小安妮鴯望了眼儀表數據。 　　灰色的馬賽克逐漸清晰，原來那裡是聚居點，建築整齊劃一地排列在橙黃色的平坦區域上，周邊還有些玻璃結構的建築。還沒等她減速完畢，地麵突然迸出數十個明亮的火球，吞噬了附近的區域。 　　與此同時，小安妮鴯尖叫一聲。 　　很快，這顆荒漠行星易手他人——虛擬文明爆發了饑荒，運營商新開發的AI將她擊敗於訓練模式中。她心有餘悸地退出《獨立星域》，AI的冷酷殘忍讓她不住冷噤四起：怎麼會這樣？ 　　宋輔尹叔叔？ 　　小安妮鴯跳出體感艙，但發現京兆尹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