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演練館。 　　左龍樂回憶起上一次來這裡的那個春日。 　　蕭鳴先他一步趕到，在遠離人群的地方等待。 　　持槍資質考核，每個星軌學生都要經歷的，算是一門重要的考試吧。 　　母親很期待結果。 　　“早啊。”蕭鳴沒穿校服，輕朋克夾克攜牛仔長褲，“睡好沒。” 　　“挺好的，我應該能過。”左龍樂跺跺腳，火紅瞳孔掃視略顯噪雜的人群，“你妹妹不是跳級了？她在哪一批？” 　　“後天。”蕭鳴邁步走向戰爭演練館，“你有事兒沒？出來吃飯。” 　　“呃……”左龍樂搖搖頭，“這是你還是你妹的要求？” 　　蕭鳴打個哈哈，邁入場館。 　　根據虛擬幻影指引，左龍樂和蕭鳴走進自助考廳。 　　“二位好，我是本屆持槍資質考核三號自助考廳的機器人考官。” 　　一個浮空球機器人淩駕在考廳正中，空曠的場地間回蕩廣播聲。 　　“請二位跟隨地麵指引做好考核準備。” 　　地麵上亮起紅藍兩條指引線，分別導向考廳兩側。 　　二人分別，左龍樂來到指引桌前，背對墻壁，另一頭蕭鳴向此處揮手。 　　桌上擺著三種武器：浮遊炮、製式手槍和線性突擊步槍。 　　“請勾選希望獲得的持槍資質。” 　　全選，確認，二度確認。 　　“確認成功。禁用人工智能。請操縱浮遊炮並調整設置。” 　　左龍樂無需注視，浮遊炮自行飛起來到身前，桌子與其餘武器化作熒光消散。 　　“請以最快速度摧毀麵前障礙到達終點並保障自身安全。考核開始。” 　　麵前十米一堵高墻拔地而起，其後生成諸多建築搖搖欲墜。 　　一扭頭，左龍樂已經沖了出去。 　　熱熔。 　　墻麵被融化，第二發冷卻彈隨後而至，左龍樂鉆過去，抬頭觀察起這迷宮般構築的建築。 　　結構點。 　　熱固。 　　彈丸命中結構點趕在坍塌前交聯，劇烈膨脹出固化聚合物穩固建築。 　　瞬息之間建築各個關節都被打上熱固彈，不再吱呀作響。 　　脈沖。 　　一顆漆黑的球射進建築內部，多種脈沖組合球狀擴散，數個躲藏在建築中的紅色人形顯示在虛擬目鏡上。 　　動能。 　　紅色人形被脈沖彈掃描到後迅速動身，下一秒倒在地上。 　　左龍樂關上智能，啟用手動鎖定。 　　說到底，還是這考核給的智能鎖定根本不智能…… 　　隨著紅色人形消失在建築中，左龍樂也奔跑起來。 　　爆破。 　　自一片硝煙中走出，左龍樂來到考廳正中。 　　一麵玻璃墻隔絕二人，蕭鳴正靠在墻上檢查左手指甲中有沒有汙垢。 　　“浮遊炮考核結束，請拿起桌上的製式手槍。” 　　還是慢了一點。 　　左龍樂轉過身，方才的建築群廢墟已經消失不見，空有一張桌子與手槍。 　　拿起桌上的手槍。 　　“請在規定時間內擊倒所有紅色標靶。考核開始。” 　　從地麵上兀地彈起數個固定與移動靶，有紅有藍，左龍樂扣動扳機。 　　兩分零一秒。 　　左龍樂放下槍，回頭，蕭鳴舉起雙手比了一個一一個三。 　　……一分三十秒。 　　“考核結束。請拿起桌上的線性突擊步槍。” 　　廢話少說。 　　“請在規定時間內盡量多地隻擊倒持有熱武器的機器人。考核開始。” 　　考廳內豎起障礙物，左龍樂沖進去。 　　策略如此，左龍樂先沖進障礙物群，向左移動，掃蕩沿途的機器人。 　　總會有差錯的。 　　轉過一個拐角，左龍樂舉槍卻在下一瞬間快步後退，嘴中默嘖。 　　隻拿菜刀的機器人右臂舉刀向他沖來，根據規則不得擊倒這類機器人。 　　媽的。 　　調轉策略，左龍樂打開保險，將有背帶的槍一甩，左右觀察確認動作範圍，收縮身型，雙眼聚焦敵身。 　　十米，七米，三米。 　　來了。 　　腳下發力，腳踝、大腿、腰扭轉方向，猛地接近敵方，左突拳擊打關節，右手伸向其右肩抓拿，菜刀脫手，左龍樂二次突進，左手抓住小臂轉身拉過頭頂擺開，右手將其一推再鬆手。 　　繳械成功。 　　其餘清剿過程很順利。障礙物降下，左龍樂扭頭望向蕭鳴—— 　　他正跪坐在地上，抓著左臂，一組醫療機器人奔向他。 　　回過神來。 　　母親原本是很開心的，還想喝酒慶祝，可在得知蕭鳴負傷後還是喝了。 　　應是借酒消愁吧。 　　左龍樂走進戰爭演練館，來到其中一間無人的訓練室。 　　虛擬幻影第十九階課程，模擬訓練戰。 　　身後艙門增壓關閉，麵前出現一塊屏幕：調整著裝。 　　左龍樂選了最普通的訓練裝，接著跟著指引，挑選一把最趁手的武器。 　　劃過選槍的諸多選項，手指輕顫，目光卻停留在最陌生又熟悉的那把槍上。 　　母親剛送給自己的鎏紋手槍。 　　理智上確實是不應該選的，“最趁手”。自己已經多少年沒碰過它了？就連保養都是母親在做，要不是今天母親異常贈禮他根本想不起來。 　　……隻會想一點點吧。 　　管他呢。 　　手指點了上去，可並不如預想般在桌麵上浮現出槍來。 　　【解鎖條件滿足】 　　【數據解鎖——解鎖成功——播放】 　　熟悉。 　　眼前赤發紅瞳的男子站在某個倉庫中，星軌塔在他身後靜靜橫躺，撇了撇嘴。 　　“龍樂。” 　　左龍樂抬手暫停了這莫名其妙彈出來的視頻。 　　“衛，”他努力穩住聲線問，“現在詐騙視頻能讀取人記憶了麼？” 　　“……不”衛出現回答，“這是真的。” 　　滄桑，他似乎經歷了很長、很長時間的折磨。幼時回憶再度清晰，與眼前這胡子拉碴的男人重合。 　　【繼續播放】 　　“好久不見，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哈。” 　　他抬起眸，火紅。 　　“我是爸爸，左靈。” 　　白大褂搭在一旁，不淺的黑眼圈。 　　“現在，此時此刻，你和你媽都睡了，嗯…… 　　“你現在應該挺恨我吧。” 　　恨？你隻覺得視頻裡的男人有點自作多情了。 　　十七年。 　　母親獨自拉扯自己，帶領自己登上天城，自己的童年從記事起不久便有這麼一位血親缺席。 　　恨？嗬……你搖頭輕輕笑了兩聲，你是想笑的，乾澀的笑，兩聲後卻再也發不出來。 　　“是的，是……對不起。” 　　他靠在一旁的墻上，似乎有些脫力。 　　“想揍我的話，要不來找我吧。” 　　【您有一條新訊息】 　　【您有一條新訊息】 　　【播放結束】 　　不是，哥們。 　　你自己都沒發現的，抑製十餘年的情緒沖上大腦，你心跳加速。 　　手指在屏幕上胡亂地劃，沒有目的，沒有明確，你下意識隨手點開那兩條訊息。 　　星軌學院：今日所有課程取消，請全體教生離開學院，宿舍臨時關閉。 　　虛擬幻影客服：【傳送數據坐標】 　　那是需要傳送器才能解碼的傳送坐標。 　　你深呼吸，但是作用不大，那股情緒還是堵得你心口發慌，你突然想現在是不是哭一下會好一些？你醞釀了，但你完全哭不出來。 　　這到底是什麼情感。 　　心臟一泵又一泵地沖撞胸腔，血液被擠壓到喉嚨口如漲潮式蓄勢待發，雙臂在自己眼前不斷抽搐痙攣，攥拳指甲摳進掌心——疼嗎？好像是疼的，但是此刻隻覺得那應該更疼才對。 　　眼前閃過母親時常望著窗外擦槍的光影。 　　…… 　　左龍樂轉身，衛默契地預約上幾分鐘後的傳送器。 　　—— 　　“什麼情況……” 　　蕭鳴嘟囔著走出門外，學生三三兩兩從教學樓裡走出。 　　望向傳送廣場，一抹紅色閃過，再聚睛看去，左龍樂在遠處已經踏上傳送器。 　　神情好像不太對勁。 　　蕭鳴喚出柏懲，正打算給左龍樂發消息。 　　“蕭鳴？” 　　扭過頭，黑色短發，粉色上衫的女孩子正微笑著對蕭鳴招手——張伶佳，主修虛擬幻影輔修能源的成績較好的學生，受人歡迎的那類型人，用比較老的詞來說的話，“交際花”？ 　　“哦，嗨。”蕭鳴也微笑頷首示意道，“你知道學院剛發的消息是什麼意思嗎？” 　　“我也想問呢。”張伶佳聳了聳肩，向班裡看了一眼，“就你一個嗎？” 　　“對啊，補考……”蕭鳴深呼一口氣，“輔修人考試墊底不是很正常嗎。” 　　“但主修兩個學科全學校也隻有你了吧。”張伶佳撩了下耳邊的頭發，轉身指向星軌塔，回過頭注視蕭鳴，“有時間嗎，要不去轉轉？” 　　成山的學習量、之前請假落下的進度、沒多久之後的又一次考試……這些再一次從方才短暫的輕鬆裡脫逃出來，壓在蕭鳴身上。 　　“不……還是算了吧。”背彎下幾分，泛光的眼幕也暗淡下來，“我準備多學一點。” 　　張伶佳像是沒聽見蕭鳴說話一般，自言自語著：“你知道嗎，星軌塔是地球上最高的，在居住區裡的建築。但實際上，隻要坐懸浮器飛上去，我們就是地球上居住區裡最高的人類啦。” 　　黑色的發絲間遮住了星軌的部分，隨風曳舞，就像若隱若現的絲帶，劃過的曲線令人沉醉。 　　“不是嗎？”她回過頭，眼瞳裡緩淌悲傷。 　　……悲傷？ 　　蕭鳴晃晃頭，像是要將繁雜的思緒甩飛：“嗯，是這樣的。” 　　就算成為最高的，又能怎麼樣呢。 　　“現在進行緊急播報，S-1天城的人類請盡快前往最近的傳送點，傳送至聖陵。” 　　刺耳的警報聲鳴繞在耳畔，肉眼所及的每一個人麵前都亮出了通紅的警報訊息，最外圍的生態模擬區絕大部分都幻化成屏障發生器和重型武器，圍繞在天城的防禦罩此刻完全顯現，淡青色圓球包裹住內部城市，像是超大版的水晶球，但間斷往城內投進赤紅的光警告著人們危險即將到來。 　　“這是——”蕭鳴話音剛落，一股黑潮便從遠處的視界邊緣湧上來—— 　　宛如將水晶球浸入汙水，無數細菌爭相仰首探頭摳撓外殼，潮水吞噬光芒沒入深淵，地麵上發的光比消失的太陽更為明亮，微淡的點光時隱時滅，恐懼自心底癌狀增生。 　　“跑！” 　　來不及看清那些蠕動的黑暗究竟是什麼東西，但任何人都在第一時間意識到那絕非善類，蕭鳴對麵前呆滯的張伶佳大吼，隨後轉身望向傳送廣場—— 　　“快上傳送器離開這兒！！” 　　人群爆發騷動，男女性的有關恐懼的尖叫貫徹天城，人們爭先恐後地踩在恐懼的摔下椅子的同學身上，蕭鳴後退幾步，向傳送廣場揮手：“不要恐慌！別踩踏——” 　　扶起被撞倒的同學，把嚇傻的人推向傳送點，蕭鳴站在傾斜的人洪旁用全力壓製同學們的恐懼。 　　“新生！！” 　　蕭鳴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見了聲源，因為在一群恐懼且混亂的眼神中，隻有那雙眼熾熱而興奮，凝視著他。 　　虔誠推開人群，懷抱著什麼東西，邁開大步撲向蕭鳴。 　　他撞上去，雙臂大展緊緊擁住蕭鳴，把懷中的東西夾在二人腹部中間。 　　“新生！！！” 　　他喊出請求，聽到他的不是他的主，隻有蕭鳴。 　　蕭鳴低下頭，在無盡黑暗中勉強看清一瞬那是什麼。 　　一塊包裹著鏡切麵晶體，倒計時隻剩“1s”的不規則幾何體。 　　“轟——！” 　　爆炸波在蕭鳴和那人之間被再度擠壓反彈，認知中的火光沖天並未出現，但地上卻多了數多塊發散強烈白光的石塊。 　　但比那耀眼無數倍的，是在空中直飛向防禦罩的“星”。 　　好奇怪，不是很疼啊。 　　蕭鳴這樣想著，逐漸從神經處奪回知覺。風巷割裂耳廓，肆意張揚的四肢飛舞。肺中空氣如嘔吐物般向外宣泄，不屬於自己的脖頸肌重新作用，心臟與大腦一遍又一遍顛倒。 　　蕭鳴睜開眼。 　　自己渾身上下都縈繞著無數條電流，藍白色的雷光閃爍又爆發，黑暗與火亮不合時宜地配合，此刻才意識到原來身軀在光速旋轉。雷電自周身爆破，照亮了整個星軌學院，流星似地劃破“夜空”。 　　赤紅色淡青色的防禦罩從未比此刻更近咫尺，灌注雷電的雙眼隻捕捉到一幅景象： 　　一小片視野裡至少擁擠著三十多隻露出獠牙的異種，細長體態不知首尾淌流紫光，黑鎧式皮膚毫無規律地凸出尖刺，刻錄身上數對深綠眼瞳顫抖著渴求蕭鳴的到來。 　　隻記得當時撞進了一團荊棘堆，每動一下身上都有細胞在慘叫，不過不動也會，但完全沒法睜眼，我能感受到雷霆在那些生物表麵流動，如瘟疫般的連環炸彈炸裂又炸飛，雷光照亮了這一側的生物群。向前旋轉的身軀逐漸停了下來，變為反向向後沖去。 　　灌滿電與熱光的蕭鳴被炸飛，飛出防禦罩外，那一人大小的口子就像初召喚的異界之門，如萬丈深海突故障漏水的潛水艙。繁若分子的畸形生物把口子撐開再撐大，它們沖進天城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蕭鳴鼻子裡充斥著焦黑和過熟的肌肉纖維味，重力問題終於足夠簡單計算得出答案——痛覺搶先一步交出答卷，雖有虛擬幻影的墜落緩沖，但蕭鳴還是在地上滾了好多圈才停下。 　　但是不痛。 　　蕭鳴的頭腦還算冷靜——在他抬起頭之前。 　　那個巨大的口子讓天城防禦罩內宛如破碎的熟雞蛋，任人宰割。 　　無數蝗蟲樣的生物沖向人類，尖叫與怒吼此起彼伏，混雜在詭異如扯斷琴弦的怪物叫聲。哀嚎風暴席卷了理智，飛濺的鮮血在激光火炮的映襯下格外普通。 　　蕭鳴望向傳送點—— 　　不會看錯。 　　那個龐大的，如小山似的，覆滿晶體的爆破物。就那麼擺在傳送據點附近。 　　一步，一百米。 　　蕭鳴下意識地動作。 　　兩步，九十米。 　　蕭鳴開始擺動手臂，向跑步姿態過渡。 　　三步，七十米。 　　身體前傾，雙腿收縮，摁在地上，硬生生沖飛自身。 　　四步，三十米。 　　蕭鳴伸出手，想去觸碰那座“小山”。 　　五步，零米。 　　雙手緊抓住小山上部分，身體受慣性在空中繞了一百八十度，麵向缺口掉在地上。 　　“喝啊啊啊！” 　　蕭鳴站立在爆炸物旁，注雷的雙手扣進其中，表麵晶體接觸到雷電的一瞬間便發出極度耀眼的光芒。 　　“滾啊啊啊！！！” 　　蕭鳴說，世界要有“滾啊”。 　　那十秒，S-1天城明如白晝。 　　不，璨碾烈日。 　　雷光自爆破物裡蔓延，順蕭鳴手指方向轟嘯，嘶嘯著。砸在所有湧進的生物身上。蔓延，擴散，爆破，一切都伴隨著雷震與光爆，雷神之手從缺口伸出防禦罩，化作一雙巨掌捏緊防禦罩。雷鳴從第一聲開始，餘震便踩在第二聲轟響上，加倍放送，每一刻的雷響都比前一刻愈加強大。 　　雷光裹在防禦罩上包著蛋殼，纏繞向世界的每一處，力壓太陽化為新日。 　　新的恒星肆虐地高調宣判自我存在，翻滾雲層消散在壓力波下，無數蝗蟲在光中被摧毀成純粹的能量，囚禁在這十秒的輪回中。 　　然後，那輪新日熄滅。 　　太陽柔和的光灑在S-1天城上，防禦罩缺口儼然已被修復，地上散落著暗無光與耀白亮的晶體碎片，蕭鳴周身仍緩淌細微電流，頭暈乎乎的，像是久坐突然站起來一樣，在幾秒內卻毫無退去跡象。 　　蕭鳴用力睜開眼睛，世界便還予他一片太陽下的世界。找書苑 www.zhaｏshuyｕan.com 　　“那是……”蕭鳴晃晃悠悠地向傳送點挪腳，摻鐵的血味彌散開來，頓時讓蕭鳴清醒幾分。 　　能看清傳送矩陣人群擁擠的時候，蕭鳴的瞳孔驟縮，身周電流躁鳴一聲。 　　同樣身上流淌電光的張伶佳，此刻正一拳捶在那怪物的“臉”上，牽連著周圍高空數隻怪物，讓它們麻痹從空中墜落下來。 　　“張……” 　　蕭鳴發聲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嗓子啞了，好想喝水。 　　渾身上下呻吟的痛苦在逐漸蘇醒。快動啊，腳，快動啊！ 　　不斷有人登上傳送器離開，蕭鳴不斷向前邁步走向保護傳送器的張伶佳。 　　“不……” 　　蕭鳴瞳孔劇烈顫抖著，看著那條屬於女孩的手臂在自己眼前掉落。鮮血，鮮紅色的血，在自己眼前迸濺。 　　“張伶……” 　　蕭鳴晃頭，由輕到猛幅度越來越大，半啞的喉嚨不允許他叫出那個名字。 　　“走啊……！” 　　蕭鳴身體顫抖著，跪在地上用盡全力吼出二字，鐵味的血不斷被他咳出，濺在地上。 　　腋下有兩雙……好多手把我抬起來了，我的頭好暈，睜不開眼睛。 　　我看不見，眼上那是什麼？！是血？ 　　讓我看見……讓我看見啊……！ 　　蕭鳴被人抬上了傳送器，提示聲加速響起，他拚命眨眼，睜開眼睛。 　　他看見—— 　　他看見，女孩在星軌塔尖頂，被怪物的利爪貫穿胸腔，周身激蕩，最後一次，爆發出無比的光亮。 　　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