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名狀的窒息哀調。 　　藍得嚇人的天空清晰地注視著大地上的演出。 　　太陽，規律地再次升起。 　　人類，無常地哭泣悲號。 　　聖陵西部戰區第一前線東側，西部第一次大規模固守戰役次日，早七點零一分。 　　“敬禮！” 　　站在送葬方陣前方的長官雙腿一並，大聲說道。 　　整齊劃一的敬禮聲響在墳墓正前方，墳下隻有泥土，心中不含逝人。 　　“啊！”前來送行的學生中一人突然跪倒在地，直發狠地捶擊大地。 　　原本整齊的圍觀學生一下子從中亂開來，不少人被嚇呆住，立在原地，不覺淚流。更有人也如開始那位跪倒，望著頭頂上一成不變的詭藍天空。 　　士兵上前綁拖走情緒失控的學生，關進他們昨日安睡的宿舍裡。 　　爛臭。 　　精神崩潰的學生躺倒在自己的嘔吐物裡，時不時發出一聲從鼻腔內部顫抖的響聲。 　　是自我癲狂的譏笑，還是不知該如何表達的絕望啼哭？ 　　尚存理智的學生都跑到傳送器區和長官，士兵大聲叫罵。 　　“我們還是孩子！”學生們向傳送器探出手。 　　“我們也是孩子。”士兵們將學生的手掰了回去。 　　而在那偌大的防禦城墻旁邊，擺放著數臺單人式醫療艙和數不清的工作中的小型醫療機器人。圍繞的不管是家屬還是同學，臉上都蒙上一麵深深的陰影。 　　“唔——”白靈趴在遠處，喉嚨裡咕嚕嚕地不知在想什麼。 　　伊思怡注視著躺在醫療艙裡昏迷的左龍樂，眼窩被紙巾擦得生疼。她已經流不下一滴淚了。 　　顏雨曦和伊思怡並排坐在左龍樂和蕭鳴的醫療艙旁。她輕輕靠著伊思怡的肩膀，像是靜靜睡去。 　　醫療艙暗淡的綠光閃爍在伊思怡臉上，再給她極其差勁的臉色雪上加霜。 　　“雨曦。”伊思怡微微張口。 　　“怎麼了？”顏雨曦抬起頭，搭上伊思怡的手忽而一顫。 　　“我們還能醒過來嗎。”伊思怡眼神空洞地說道，像是燭火在暴風雪中忽滅。 　　“我……他們一定會醒過來的。”顏雨曦慢慢撫摸著伊思怡的手。 　　“嗯……”伊思怡的聲音漸小，又開始凝視起左龍樂醫療艙上“蘇醒時間：未知”的字樣。 　　醫療區旁的人們麵前浮現著屏幕，上麵是“人類希望——方舟完工時間”的頁麵。他們一遍一遍地下滑著刷新，希望倒計時能多跳幾個數字。 　　在整個第一前線的基地設施邊緣，一個高大的棚子裡，忙碌的設計師們此刻正對一個扁大的不明機器討論著，並沒有被末日的絕望感染。 　　“速率呢，最後再檢查一下。”其中一位設計師在麵前的屏幕上點來點去，做著機器運行前最後的校準。 　　“一切正常。”旁邊的工作人員挨個回答。 　　“好，”設計師應道，眾人向後退了數米，“啟動倒計時。” 　　設計師麵色不改地倒數著那枯燥的十個數字。隻見那機器周圍的白色護壁上下擺動著，像是遊魚逃竄時高速擺動的身軀。 　　倒計時結束。那臺機器突然收起支撐架，向下墜去，可是卻不見落地的響聲，那臺機器就像沒落到地麵上一般向下鉆去，留下一個深不見底的漆黑大洞。 　　“運行情況。”設計師此刻臉上顯出緊張，不斷和周圍的人確認屏幕上的數值。 　　地麵上那個突兀的大洞此刻卻在慢慢縮小，從一個半徑至少三米的大洞縮小成一個拳頭大小的小坑，最後消失不見。 　　“一切正常，向地幔靠近中。”設計師道，“再次檢查數值。” 　　“壓力正常，虛擬幻影正常運行，”旁邊的人說道，“機體正在打開，正在收集資源，動力係統正常，示數一切正常。” 　　“得了，這不都閃綠了。”一位設計師露出笑容，伸了個懶腰，跟同事們說，“我們這裡的‘太虛’已經大功告成了。” 　　“你嚴肅點兒，”看上去像是領導的設計師嗬斥道，“一臺試運行成功不代表全都可以成功，趕緊去下一個點。” 　　白色大棚裡的人聽到這話都默默點了點頭，他們一個一個踏上旁邊的傳送器消失，隨後白色大棚也被虛擬幻影收走，一切都像當初那樣，空無一物。 　　“思怡，”顏雨曦起身對伊思怡說道，“我們去走走吧。” 　　“哦。”伊思怡冷冰冰地應著，起身被顏雨曦牽著走上城墻。 　　透過玻璃能看到外麵的景色—— 　　綠樹，少許青草，遠處地麵上雖然有已經被廢棄的辦公大樓，但是卻意外地保留得很好，遠處的天邊偶有雲層——伊思怡從來沒有看過地麵下的景色，卻沒想到底下的生態是這樣的溫和。 　　“但是為什麼看不到動物呢？”伊思怡不經意地問，顏雨曦扭頭看著她，默不作聲。 　　“啊，是那個吧。”伊思怡突然想到，眼瞳中突然重煥生機，“我很喜歡的‘蔚藍天際線’！” 　　顏雨曦點了點頭，臉上也終於浮現出微笑道：“我記得那是個監控生態的係統。” 　　“對對對，我很喜歡這個名字。”伊思怡喚出自己的專屬人工智能，“詩江雲，幫我調出‘蔚藍天際線’係統的頁麵。” 　　“是。”詩江雲回道，“能再看見你的笑我很開心。” 　　粉色頭發的詩江雲人物形象移到一邊，閃出來的屏幕上這麼顯示著： 　　【蔚藍天際線係統正常運行中】 　　【實時監測：運行中】 　　【環境模擬：運行中】 　　【危險警報：已開啟】 　　【……】 　　【視覺優化：運行中（不建議關閉）】 　　“這也沒什麼好看的呀。”顏雨曦說道。 　　蔚藍天際線在課程中僅僅是被提了一嘴，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學習—— 　　但伊思怡在聽到這個名字後可是做足了功課，關於蔚藍天際線的功能和介紹，當時顏雨曦聽了不下五遍。 　　隻可惜沒有現場體驗過，因為蔚藍天際線主係統隻服務於地麵。 　　“有呢——”伊思怡指向最後一個選項。“這個，我聽說是能對每個人視覺進行很大‘改造’的。” 　　“有這回事？”顏雨曦有一絲不詳的預感。 　　“可是我不記得我有打開過——”伊思怡看著屏幕說道，“試試看啦。” 　　“請問您確定關閉‘蔚藍天際線’視覺優化係統嗎？這可能會導致您精神壓力倍增，生理——” 　　她的手指點了下去。 　　“嘀——視覺優化已關閉。” 　　湛藍色的天空像經歷腐蝕的破爛墻紙一般脫落化塵，樹木從中間融化露出內核——動物曝死的骨架插在一起堆成的野塚，樹葉逐漸枯落而再度飛起——蟲蠅黑壓壓地搶奪骨架上殘留的肉糜。青草莫名開始焚燒騰起滾滾濃煙空氣中忽而卷起漫天泥沙塵暴，骸骨漂浮搖曳在半空中。有時撞擊在城墻上四碎開來。 　　遠處大樓裡屍橫遍體，模糊的視野隻能看清被沙塵刮斷的手臂飛來的結果。腥臭味轉瞬便被塵土掩埋，在外麵立墳絕對會在三秒內被強製拆遷。人類骨架和承重結構被侵蝕腐化，不久後便會散架倒塌。 　　在更遠處，無法辨別的“天空”最深處，在那遙遠的天際線方向。昏黃的沙土也掩遮不了那個懸浮在天空上，巨大的，規則的三維菱狀八麵體。那中間透明地露出一個熾紅色球體，在其表麵和內部不斷流竄著，像是在監控這片腐朽不堪的大地。找書苑 www．zｈaosｈuyuan.coｍ 　　“啊！” 　　一副動物的骨頭撞擊到伊思怡麵前的玻璃上，頭骨霎時崩裂開來，伊思怡大叫一聲嚇得癱坐在地。 　　“思怡？”身邊的顏雨曦一下子跪在伊思怡身邊，看著她驚慌失措的表情，“不就是幾張報紙嗎，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那，那那那是——”伊思怡指著外部漫天詭異的沙塵，雙腿不受控製地亂蹬，想要遠離那片景光。 　　顏雨曦扭頭看著窗外——風和日麗的早晨，隻是有幾張報紙被風吹到玻璃上有點令人不爽。 　　“沒什麼啊。”顏雨曦扭過頭，疑惑地看著伊思怡。 　　而在伊思怡眼中，就在視野可達的遠處——沙塵更加密集狂躁，正在向這裡逼近，吞噬了一切它觸摸的物質，碾碎，化作塵埃加固自身。所到之處，事物全無。 　　黃沙，黃沙，黃沙。隻有漫天無盡的黃沙和狂風肆虐在這片土地上。那洶湧的塵暴隻要在靠近一點，伊思怡就感覺到它連自己之後的生命和希望都要碾碎。 　　天空即刻昏滅，宛如從未迎來白晝一般漆黑入夜。 　　“思怡！”顏雨曦搖晃著伊思怡的身體，用手擋住她的眼睛，“聽我說話啊！” 　　“啊？啊，”伊思怡這才反應過來，“那是什麼啊……” 　　“警報——警報，”此刻，基地的廣播警告恰逢時宜地響起。 　　“逸塵正在逼近中，請各位人員進入地下，保護好自身安全。重復一遍，逸塵正在——” 　　顏雨曦背起伊思怡，一步步加緊向樓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