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在這片地麵上狂歡,宛如等待著神明降臨的狂熱信徒般徹身歡慶,迸發能量。 她淩駕在天空上,金黃色的眼瞳睥睨著一切。周圍的空氣不斷升騰扭曲光線,很難想象這方圓數十裡的天災烈火是從那孤傲的神情裡湧出的。 “嗒噠。” 清脆的鞋麵觸底聲。 用高智能金屬材料製成地麵嘔泄出燒焦熔化的味道,沖撞進異怪們的嗅覺器官。 或許是覺得些許累贅,腳上的鞋在一瞬間被高溫焚燒殆盡,肉白色便露了出來,無比直接地接觸到地麵上。身上原本隨意休閑的衣服此刻換成了純白底,上麵的花紋就像是鐫刻上了紅色的圖騰,縱然完全不能理解那是什麼,但仍會有隱約地感覺自己已然參透那些符號的意義。 優雅,尊貴,世間唯她獨尊。 崩潰,瓦解,萬物呻吟塵淪。 將視角抬高,隻見她站在這座天空城最中心的高臺上,尚未化作灰燼的靈獸軀體不斷從空中墜落,地表噴濺出巖漿,無區別地給予周圍的一切無盡熱量。原本由藍白為主色調的天空城此刻化作煉獄的人間場,紅與黑的暴力混搭在天空城傾斜時進化出更尖銳的棱角,雖說地麵被熔化吞噬,但卻不是無意識的泛濫災禍。從城市的形狀來看,火焰和巖漿更像是在塑造一座嶄新的舞臺。 而城市邊上寫著“S-1“的編號樣式的城市標,在這樣一座煉獄裡竟然完好無損。 甩了甩褲腿,嘖了下嘴,於是膝蓋以下的褲子也被融化成氣體縈繞她身邊。一條時尚的,自帶氣場和不規則邊緣的短褲就這樣做好了。 “那位——” 她開口,聲音響徹天際,如雷貫耳。 “可以讓開嗎?” 在她所站平臺下麵的,是一頭背部生有雙翅的大型野獸,形似神話獅鷲,身高十餘米啃咬建築,額頭上三對不協調的眼瞳望向天空,毛發漆黑中參雜著許多透徹顏色;紅、藍、白、黃……而用更加復雜的顏色勾勒出的麵頰起起伏伏,完全看不出皮下肌肉如何運作。 “吼——” 它大吼著張開血盆大口,聲波卻穿不透化作熔巖的地麵,但那因地麵滾燙而不斷跺腳的窘態映入眼簾,任誰都忍不住會嘲笑幾句。 “嘖嘖嘖。”她臉上浮出高高在上的輕笑,“好不容易閑下來,我就陪你嘮嘮。” 那頭獅鷲再次發出吼叫,大展雙翅,從地麵上騰空而起,直向上沖往雲霄。 “轟——!” “螻蟻。” 剛剛騰空而起的獅鷲此刻竟被壓製,腹部朝天,深深地凹進地麵,熔巖像是獲得生命般運動起來將獅鷲的雙翅卡住,由凹洞內噴湧出巖漿,將其雙翅緩慢熔化。 而她此刻站在獅鷲的頸部,雙眼充盈著火焰,向外飄散出兩簇光帶,對著獅鷲的脖頸做著“掐擒”的動作。奇怪的是,那女人的手並未接觸到獅鷲的軀體,卻有一股無形的爪在不斷掐緊著它的脖頸,被掐壓下去的毛發與旁邊因恐懼而豎立的毛發顯現出那股無形力量的輪廓。 在那女人的正上方,此刻浮現出一個比整座天空城都巨大的雙翼虛影,有如人類認知負向的龍。 那虛影光是存在就讓空間戰栗,純黑色的內核,淡黑色的模糊邊緣像是霾霧般不斷飄散,亦虛亦實,真實無比的是那黑龍影所淩駕萬物的氣場。 緩緩地吐息,便能讓任何生物思維最深層的恐懼驅使它們折服下跪。龍影的眼瞳也溢出著火焰,光帶向外飄散,但其視線和女人一樣凝視著獅鷲。 沒有任何東西看見她是如何動手的,何時將獅鷲摔到地上,何時站在獅鷲身上,何時讓背後的虛影浮現……誰都不知道。那速度超越了時間與空間,在連意義都不存在的一瞬間,她就已經完成了所有的一切。 “嗚——!” 獅鷲完全喪失方才支持它吼叫的意誌,取而代之的是不斷求饒和雙翅被生生熔化的痛苦呻吟。 就算是平常女人身後龍影沒有浮現的情況下,擁有這股力量的人的氣場怎會與常物相同?獅鷲為什麼還有膽量躍身而起? 超出其理解範圍的一切,被從無數方麵以維度量級碾壓,無法理解,無法理解!完全無法理解這種存在,沒有思考結構的細胞,在高維生物眼中的人類,宇宙眼中的星球,女人眼中的獅鷲。 “小懲罰哦。” 女人輕輕偏了下頭,獅鷲的軀體就被深深嵌入地麵,卡住雙翅的地層向外高速延伸,生生將其從獅鷲的身上扯下。 獅鷲脖頸上被無形力量掐出的凹痕緩緩變小,女人已經不用再擔心這頭獅鷲上躥下跳了。 “你們從哪來?” “嗷。” 女人輕輕皺了皺眉頭,龍影消散在空中, “你們有多少?” “……嗷。” 她瞳孔驟地一縮,整座城市的熱度也突然急劇下降。絕對是不好的事情。 兩條曲線完美而柔白的長腿踩在地麵上,原本腳下的獅鷲已然瞬間被升華為氣體。 “小姐……” 遠處傳來無奈的呼喚聲,女人猛地回頭,看到遠方某個小平臺上站著一位黑發參雜白絲,腰桿稍彎的老人。 “老鱗——”女人縱身一躍,從這頭跳到那頭,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那麼優美,就連在空中劃出的曲線也不例外。她撲進那老人的懷中,老人向後踉蹌幾步便接住了這個懷中的小女孩。 “小姐,還有四座城呢,”被叫做老麟的老人溫柔地提醒道,“都清理完再休息?” “哎呀,休息一下會死啊!不會的吧?不會的!”女人鬆開雙臂向後小跳幾步,“所以!老鱗你不讓我休息就是想讓我死!” “小姐……”老人苦笑,“按人類的規矩,您早已經成年了,而且還——” “啊啊啊啊!”女人突然捂住耳朵蹲下搖頭,“我還是少女啊!” “小姐……您都已經有孩子了……”老人抬手擦了擦並不存在的汗水。 “唔……”女人起身,將視線偏向一旁。 “我還記得你們成婚那時,”老人笑道。 “血紅色的蒼穹下,我問:‘左靈先生,您是否願意與似櫻綻小姐締結婚約,此生不渝?’” “他在血海屍山上為您戴上那骨節為環、血晶為鉆的戒指說:‘我願意。’ “那一刻你們忘記了一切,我問:‘似櫻綻小姐,您是否願意與左靈先生締結婚約,此生不渝?’ “我至今記得你的眼神,紅日照身,‘我願意。’” 似櫻綻臉上不知何時浮現出淡淡的笑容,右手不禁摩挲起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 “故事結束,休息夠了吧?”老人一笑,指向太陽的反方向,“S-2棄城在那個方向——” “我知道,我知道……”似櫻綻最後一次回望這座自己居住許久的天空城。 “再見了。” 她輕道。 —— “哐!” 那道藍光從傳送器上摔下來,滾了兩圈後撞到了醫療艙。 肉體與金屬碰撞的聲音響起,沾滿逸塵的身軀停了下來,醫療人員一臉詫異地看著左龍樂。 就算衛此時沒有警告防禦罩的能量已經耗盡,光從左龍樂身上就能看出來在傳送到這裡前一刻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身上的衣物被滲透進的逸塵不斷腐蝕,虛擬幻影修復的速度完全趕不上,逸塵侵蝕著肉體。背部上的一大片皮膚上麵積澱著逸塵,但凡是個正常人,此刻他的肉體就應該有一個能讓三歲小孩鉆過去的大洞。可現在,左龍樂的背部更像是“擁抱“著逸塵,將逸塵顆粒吞噬,被腐蝕的皮膚露出仿佛山火後的燒焦土地的樣子,仿佛地表下滲透出火焰。火星在上麵跳躍著,不斷冒著肉眼清晰可見的熱氣。用一片縮小版的焦土來形容左龍樂此刻的後背再適合不過。 再仔細一看,焦土的邊緣卻——雖然這麼說很奇怪,但卻意外地貼切——“肆虐“著無盡的生命力。被燒焦的土地被更新成曾經穀物豐收前的樣子,那是一片任何農夫都想擁有的完美的沃土,陽光撒上去,宛如愛意懵動時初戀在耳邊說著“我好愛你“;宛如一名經歷過無數災厄的老兵終於隨意讓身體被柔軟的沙發包裹,手邊是剛泡好的咖啡;宛如和剛降生的孩子頭抵著頭,你忍不住親吻上去。 左龍樂緩緩起身,這過程中,他的背部就已經恢復成完好無損的樣子。 “左龍樂!” 顏雨曦的呼喚傳來,左龍樂扭身對醫護人員擺了擺手,示意不需要醫療服務後向顏雨曦走去。 這個堅強的女孩臉上沒留著淚痕——奇怪,那眼淚似乎隻存在於左龍樂腦海之中,她眼角並不泛紅。顏雨曦從蕭鳴休眠艙旁的拓展座位起身,關閉監控蕭鳴和伊思怡身體特征的顯示屏,向左龍樂走來。可以明顯看出她雙腿上曾沾染少量的逸塵,不順暢的走路節奏暴露了這一點。 “你不用——” 左龍樂剛張口,顏雨曦腳下突然加速,環胸將左龍樂抱住。 緩慢的時間流動。 他驚愕的眼神落在埋在自己胸前的顏雨曦的頭上。 漂亮的淺棕發,就是後腦勺那一塊好像有點不一樣的斑黃。奇怪,那裡似乎小小凹了一塊……? “你回來了。” 顏雨曦後退兩步,將雙手背過去,尷尬地撇開視線。 “嗯……是啊,我回來了。”左龍樂撓了撓頭,若有所思地撫摸著自己的後背。 “我剛剛給院長打了電話,他沒接,很忙的樣子。”顏雨曦緩慢地轉身,左龍樂連忙上去攙扶,“不過都這個時候——謝謝——這個時候,他一定也很忙吧。” 左龍樂有種奇怪的感覺,顏雨曦後半句裡的“他”好像說的並不是校長…… “……嗯。”左龍樂輕道,剛剛蘇醒過來的腦子似乎不太好用。 “你打算怎麼辦?”顏雨曦抬起頭看向在指揮部暴亂的人群,“這裡是第二前線——不,是剛剛更名的第一前線了。” 左龍樂沉默著,忍住不將心裡沉重的回答說出來。 “我會努力聯係的。”左龍樂如是說道。 但對於一個厭惡社交的孩子,他能聯係到的最大人物也就隻有院長了。 事到如今,誰還有選擇的餘地呢。 終歸還是沒說出口。 “或許你還有。” 左龍樂猛地向身旁看去,那道白色身影,不會錯的…… 阿瑞斯? “怎麼了?”顏雨曦看著左龍樂,問道。 “沒……沒事,我在發呆。“左龍樂揮了揮手,尬笑掩蓋過去。 阿瑞斯飄到顏雨曦麵前晃了晃手,顏雨曦並沒有任何反應。 “這件事我隻和你說。” 左龍樂嘆道:“講?” “在第二前線和第一前線之間,在你醒來的那一刻。有一個地方突然迸發了大量的靈力,濃鬱異常——我熟悉那個,那不是野獸破地而出所帶來的,而是一個切實的存在,一個——可以被你接納的物質。” 你的意思是? “你可以去那裡,把那團靈力吸收掉。”阿瑞斯聳了聳肩,“那可以強行讓你對靈力的掌控突破一大截,完全足夠抵禦當前階段的靈獸。” 左龍樂皺了下眉,這幾日自己可以說是在鬼門關前左右橫跳,就連活下去都是困難…… “如果不抓緊的話,就再也沒機會了,”阿瑞斯閉上了眼睛,躺在伊思怡的醫療艙上,“異怪會拿到那團靈力,到時候,你恐怕自身難保。” 左龍樂低頭看著蕭鳴醫療艙上的數字:1小時47分鐘。 “逼你的不止是野獸。”阿瑞斯再次開口。 還有逸塵。 左龍樂的手拂過醫療艙。 “還有你背負的一切,”阿瑞斯靠在醫療艙另一邊,“蕭鳴的死活,人類的存亡,來自全世界的醜惡與邪惡。” “這一切,命運在逼著你前進。”阿瑞斯的語氣不同往日地活躍,“我們都隻是,連結果都沒資格知道的可憐人罷了。” “你不用自說自話了。”左龍樂又把目光落在伊思怡身上,她沒怎麼受傷,很快就會醒來。 “我不是你口中的‘可憐人’,你也不是,”左龍樂走到阿瑞斯身旁,抬起頭望著天上蒼白的天空,“這麼看我也很自說自話,雖然我一點也不了解你,但是你不適合說那樣的話。” 左龍樂動身,向第二前線的軍備處走去。 “‘媽媽’沒有接通你的通話。”左龍樂從軍備處走出來,原本就陰鬱的表情上又籠罩上一層淡淡的暴躁——他拿著兩根不粗不短的金屬棒子走了出來,那就是他泡在軍備處近兩小時得到的東西。給母親不停地發起通話,沒有一通成功。 左龍樂看向醫療區域——伊思怡已經從醫療艙出來了,而女生們身邊的除了蕭鳴的醫療艙還有……一個黃人? 這句沒有諷刺意味,隻是因為他渾身上下通黃,黃風衣,黃褲子,黃襯衫……甚至手上還抱著兩把黃香蕉,看上去正在詢問伊思怡和顏雨曦要不要吃香蕉。 “4分鐘。”預設的倒計時這樣顯示著,那是蕭鳴蘇醒的倒計時。左龍樂將棒子收到虛擬幻影裡,靜候蕭鳴。 “兄弟,”那黃衣服的男人湊近,用不知該稱作和善還是猥瑣的笑容向左龍樂示好道,“恰香蕉嗎,免費的哦。富含營養,還能補血哦~” 左龍樂盯著他手上的香蕉,老實說,剛從醫療艙內出來的人至少一天內不會感到饑餓:“謝謝,不需要。” “這樣啊,”黃人自說自話地坐到左龍樂旁邊,“那邊的兩個女孩,你們認識吧。” 左龍樂偏頭看著他,極其平淡的眼神,沒有表現出厭惡,歧視,甚至任何感情。隻是單純地打量這個男人。 “哦哦,對,我還沒做自我介紹。我叫黃客,你也可以叫我隻隻,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我身邊的某人總喜歡這麼叫我,時間長了我也就習慣了。”黃客嘮叨了一大堆,將香蕉叼在嘴裡,伸出剛騰出來的右手道,“你呢?” “左龍樂。”左龍樂回答,並沒有和黃客握手。他走向了蕭鳴。 “左龍樂……“伊思怡早就注意到了坐在遠處的左龍樂,隻是沒有膽量走過去問好,“你身體怎麼樣……?” “啊,還好,”左龍樂輕輕點了點頭,“有勞。” 伊思怡被這樣奇怪的回復打亂思路,不知接下來該說些什麼。不知所措的眼神投向了顏雨曦。 “叱——” 醫療艙的艙門緩緩消失,蕭鳴緩緩起身,不斷眨著眼睛試圖適應當前光照的環境。 左龍樂上前,牽起蕭鳴的胳膊,把蕭鳴拉了起來。 “誒,龍——” “嘭。” 左龍樂一拳捶在蕭鳴胸口,後者立刻疼地蹲在地上,發出奇怪的抱怨聲。 “不是,輕點啊,也沒必要——” “再自作多情身陷險境下次就不是我打你了。”左龍樂又將蕭鳴攙起,看得出來蕭鳴已經完全恢復好了。 正想指責的顏雨曦見此狀,把在嘴邊的抱怨咽了回去。 也對,畢竟左龍樂和他相處的時間長。 可是一扭頭,卻看見伊思怡對顏雨曦瞪著眼睛,撅了撅嘴,那意思明顯是:他那麼過分,你不得說說他? 顏雨曦露出苦笑。確實,自己醒著時間長,和左龍樂蕭鳴聊得多,但這位大小姐的社交技能實在讓人擔心。 是不是和某人很像呢…… 一轉頭,卻發現剛剛還在醫療艙旁的兩位男生已經朝著城門走出數米—— “等等,你們去哪?”伊思怡終於開口,喊住了和左龍樂一道正要離開的蕭鳴,“你……你才剛剛恢復,好好休息一會才對。” “啊,不用擔心不用擔心,晚上一定會回來的,回來再說。”蕭鳴揮了揮手,追上了步伐很快的左龍樂。 伊思怡焦急地看向顏雨曦,但顏雨曦露出無奈的神情道:“再怎麼說,控製一個剛恢復的病人的精神也太沒人性了。” 伊思怡扭回頭,目光不斷在左龍樂和顏雨曦身上切換,最後隻得望著左龍樂和蕭鳴走出城門,但卻一步也沒有踏出。 —— “好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委屈了——”蕭鳴安撫著被士兵趕出防禦前線的白靈,這隻大貓為了保護蕭鳴,渾身上下的毛都掉了不少。 “事情就是這樣。”左龍樂也坐上白靈脊背,“逸塵裡有人類、遠方有一大團能提升我們能力的東西。” 蕭鳴活動了活動身體道:“不過‘逸塵人’這件事,你打算怎麼辦。” 他熟悉左龍樂,他隻能帶上自己去那個充斥靈力的地方,他不能完全相信顏雨曦和伊思怡——甚至是完全不相信。 “你覺得,擁有蔚藍天際線係統的人,會不知道地麵上還存活著人類麼。“左龍樂俯身,抱住開始奔跑的白靈,“甚至是,在嚴格監控的逸塵裡。” “被拋棄的人類?”蕭鳴回答,他懂左龍樂的意思,於是省略了很大一段客套話。 “可以這麼理解,但至少在我看來,‘他們’已經不是人類了。”左龍樂推理著,大腦在高速運轉,“藍色的血,天空城不是所有人都能登上去的。” “那就放任登不上天空城的人,在地表被逸塵殺死?”蕭鳴問道,他的思維完全能跟上左龍樂,“噢,或者他們本身不願意上來。” “或許更糟。”左龍樂盡力抬起頭,想看看離目的地還有多遠,“被扔下來也不是沒可能。” “哈,”蕭鳴笑了一聲,“好大膽的猜測。” “正因為是猜測才大膽。”左龍樂也笑了起來。 這倆家夥笑點還真奇怪。 或許正因如此,他們才能逗笑彼此吧。 “那讓我猜猜,你認為逸塵裡的人是被某些人從天空城上扔下來,但卻僥幸存活的人。”蕭鳴看著遠方用逸塵圍成的墻壁——他已經和左龍樂一樣關閉蔚藍天際線係統了,能看到這世界的真實樣貌。 遠方那巨大的,此刻戴上了罪惡麵紗的懸空菱體閃爍著熒光。蔚藍天際線——被逸塵擋住,朦朧模糊。 “有‘原住民’也說不定。”左龍樂道。 “最重要的問題沒解決。”蕭鳴聳了聳肩。 “原因——”左龍樂再度陷入了沉思。 莫非上層人放逐人類取樂?他們的動機是什麼? 左龍樂嘆了口氣,隻能回復:“我不知道。” 二人陷入了沉思,許久都沒有說話—— “停下!” 白靈的利爪深深刺入地麵,背上的二人差點被甩出去——吼出聲的人是阿瑞斯。 “到了。”阿瑞斯浮在空中,他無比嚴肅認真的表情讓左龍樂也乖乖收聲。 阿瑞斯指向不遠處道:“那裡。” “咋了,白靈?”蕭鳴從白靈背上跳下,這個擺出攻擊姿態的大貓此時正從喉嚨處發出“咕嚕咕嚕”的威脅聲,露出帶有血漬的獠牙。 左龍樂用虛擬幻影的望遠鏡朝著阿瑞斯的指向看去——幾近地平線盡頭的地方,有一個好似由無數鏡麵拚湊而成的能量體。每一條線,每一個麵都閃著潔白的朦朧的光芒。 與此同時,它們相交的地方會變得更亮,在這個幾何體的中心,那個點散發著無與倫比的光芒,它緩緩運動著,就像太空中注視著行星緩緩自轉。 而在那個能量的旁邊,站立著一個被黑色兜帽披風罩住全身的人,衣擺隨風不斷晃動,和一旁的能量體組成一幅光與影的畫麵。看不清“他”的麵容,“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 “是他……”阿瑞斯深深皺起眉頭。 “龍樂,”蕭鳴偏頭看著左龍樂,“快到了吧?我覺得白靈這樣和你說的那個能量有關係。” “我已經看到了。”左龍樂從蕭鳴身邊走過,抽出刃淵,死死盯著那個人,“報喜還是報憂呢。” 那個人動身了。 緩緩地,那團暗影披風背對逸塵,緩緩地向左龍樂他們飄來。 “狗雜種。”左龍樂舉刀燃火,“這麼多年。” “不對——”阿瑞斯喃喃,不斷地晃著頭,忽地扭頭對左龍樂大吼,“走!走啊!” 左龍樂一瞬晃神,再回神卻是另一幅景象—— 那團披風出現在眼前。 身旁的白靈和蕭鳴卻身子一斜,倒在地上。 “蕭——”左龍樂怔住了,扭頭對旁邊大吼,“阿瑞斯?!” 連阿瑞斯也消失不見。 “你——”左龍樂左手抬起手槍,向裡麵灌注靈力,“做了什麼?!” 披風腳下的土地龜裂開來,伴隨的是臉頰上的痛楚——他出招了? “跟我打。”沉悶壓抑的,充滿怨恨的嗓音傳入左龍樂耳中,那是男人的聲音。 “轟——!” 左龍樂的身體橫飛出去,撞碎了陸地上石塊還沒有停下來,他將刃淵插入土地,哪料刃淵也被彈飛出去,但也因此自己能摔在地上打上——十二圈滾。 “你究竟——” 話還沒說完,剛剛有起身的念頭,脊椎卻被重重踩下,全身好似拚圖深深嵌入乾裂的土地中。 “不——” 披風裡伸出無數鎖鏈將左龍樂舉起,那個男人用左龍樂看不清的速度捶打著自己的腹部,鮮血湧了上來,從嘴裡吐出去,但那披風一閃,躲了過去。 每一拳都切實打在自己的腹部。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自己看不清? “喝啊啊啊!”火焰從左龍樂全身上下噴薄而出,鎖鏈鬆開自己,左龍樂一拳打去卻是落空。 “什?”左龍樂努力辨析著眼前的景象——可那就是空無一物啊,剛剛那披風不是還在的嗎? “你就隻有這反應?”左側,那怨恨聲音再度傳來,“你逞強的威風呢?” 一腳踢在肋骨上,清脆的斷裂聲與渾重的打擊聲伴隨心臟停跳傳來,身體再一次不受控製直飛出去。雙耳劇痛,空氣像是刀子一樣刮搜著鼓膜。呼吸,呼吸不上來,為什麼空氣進不到肺中?! 左龍樂的精神像是被颶風扯斷牽線的風箏一般,被暴力拆解,被難以描述地虐待。 塵埃與塵埃的距離的拉遠,湧進思維,破碎,無數的破碎。不規則的,正確的,多邊形的,漆黑的,花兒的。 混沌取代左龍樂的邏輯,疼痛將神經束扯斷,恐懼玩弄著心臟,緊繃到極致的意識從三維壓成二維再凝結成一維。 那麼,結果是什麼?全身訴求著,細胞哀嚎著懇求指令。 等回過神來,眼前是蕭鳴正扶著腦袋緩緩起身。 左龍樂探腳,踏在了蕭鳴麵前,哪怕身體已經支離破碎,哪怕自己就要失去最後一絲氣力。 “走啊!”左龍樂大吼著,渾身上下都向外漫溢著血液,但下一秒就被自身不知何時擁有的自愈能力止血,體力在緩慢恢復,得讓蕭鳴活下去,得讓蕭鳴跑掉,拖一秒,就拖一秒! “真惡心啊。” 世界轉瞬安靜,一切光芒被那團黑暗吞噬。是風嗎,是風把披風吹起來的,讓暗影肆虐——不。 暗影是寄宿在陽光下的,而他是真正把光明踩在腳下的原初的恐懼。 他在遠方,他在眼前。 好快。 一支滿是傷痕的手臂從黑暗裡伸出來,打在左龍樂下頷上。 在空中轉圈,在視野裡停留的一刻,蕭鳴又昏了過去。 “逞能的垃圾。” 黑衣抓住左龍樂的左臂,懸浮在空中——用蠻力將左龍樂的身體停了下來。 哢嚓。脫臼。 “自說自話地擋在別人麵前。” 用力向下甩去,頭顱砸碎了巖石,顆粒刺穿了眼皮,在眼球上刻下痕跡。 沙礫掉落聲,右腳被抓住,被拔了出來。 黑衣抬手,用左龍樂左右左右地狠狠砸碎腳下的土地,伴隨著足以焚盡一切的怒火。 “你擅自否定他人的能力。 “軟弱,無能,脆弱,需要拯救。 “這一切都是你給別人貼上的標簽。 “你擋在他們麵前,因為你認定自己是他們的救世主。 “你希望一個人處理一切事物。 “你想要主宰眼中眼外的一切。” 黑衣用左龍樂的身體修飾出了一座驚悚的破碎地碑。 換個方向,黑衣生擒住左龍樂的頭顱,從碑上跳下,把左龍樂當作墊腳板。 扭身把左龍樂的頭顱砸在巖石上,整座碑麵,甚至整片大地都從中裂開。幾絲紅發從裂縫嵌槽裡逃竄,但是下一秒—— “你認為所有人的能力都在你之下。 “你認為一切都該順應你的意願。 “你否決他人的價值。 “別人向你伸出援手時你心裡沒有一絲感激。 “你根本不會感激任何人。 “你把任何人做的努力當作視若無物。 “你隻是悲哀地,虛偽地,該死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黑衣將左龍樂的頭顱拔出,又將其砸進巖石,一遍又一遍。 像是覺得厭倦了一般,黑衣露出自己的雙臂——擺出格鬥的姿態,向左龍樂出拳。 “你厭惡依靠任何人。事實如此仍不自知。 “你痛恨任何幫助你的人。 “你覺得他們否定了你的價值。 “正如你對他們所做的一切。 “隻因幼時父親離你而去。 “你認為一切給你帶來快樂的人都是罪惡的,背叛的,虛假的。 “你根本不值得任何人愛,因為你不會真心去愛。 “做不到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做不到你所想做的任何事。 “你不懂努力,不懂堅持,隻是自負地行走在這片大地上。 “你會發現,你根本一無是處。” 一字對應一拳,語速越來越快,出拳的頻率也越來越高,說到一半時就看不清拳拳虛影,隻能聽見無數次音障的碎裂,巖石的毀滅崩塌,打下的血肉模糊聲。 最後一拳。停在了左龍樂麵前,最有力的一拳竟沒有打下去,僅僅帶起狂風。 “即便如此,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切都還是發生了。” 黑衣默念著,雙臂垂了下來。 風慢慢拂過,吹起了泥沙,吹下了頭罩。 黑衣下的紅發驟地飄散,眼神中充滿悲哀,竟找不到方才話語中的仇恨。 不是憤怒,也不是怨恨,是酸澀直至無言最深處的,擔憂直至萬語終標點的悲傷。 左龍樂幾近失去意識,但黑衣的每一句話都與情緒一同深深刻在了他的腦海裡,像天空中的雲,深夜裡的星,添進了空洞的廣闊心臟。 黑衣伸出手,之前那團屬於光明的能量便出現在他手上,溫柔地,緩緩地推入了左龍樂的胸膛。 萬千條潔白的絲線纏繞起左龍樂,身體緩緩地飄了起來,潔白組成的光帶連接起左龍樂全身,蜷縮起來,還像是嬰兒的模樣。 可突然,能量的湧動變得暴躁,左龍樂大聲叫著,身後浮現出龐大的黑色魔影,貪婪地吞噬著左龍樂身上的靈力。 幾秒後,魔影緩緩化作塵埃消失,身體緩緩落下,完好無損的身軀完全看不出剛剛經歷過那樣一場虐待。 黑衣背起左龍樂,將其緩緩放在白靈胸口,同蕭鳴與白靈。 他手上又出現了兩團能量,也如方才那般緩緩推入蕭鳴和白靈的體內。 光芒包裹著他們,一切都那麼柔和,融化於黑衣火紅略略泛金的眼中。 等待光芒消散,黑衣轉身麵對著天災逸塵。他嘆了口氣,沉重嘆息念叨: “……再見了。” 黑衣重新將兜帽戴起,全身歸於黑暗。腳下用力,向逸塵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