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咕嚕咕嚕——” 流體與流體的物質一巴掌拍在我身上再握緊,翻湧滾動的暗潮與突兀蘇醒的迷茫混雜在腦腔中,身處深海和宇宙毫無依靠時同樣都會抽搐地擺晃大腦尋找向上的方向,全然被水撕爛成屑的流砸在眼皮上全然睜不開眼。恐懼緊隨寒冷其後但比一切更快,從下身泛溢脾臟順著脊柱掰開腦殼就在一瞬,一瞬卻在血肉裡刻上無數道痕,如指尖戳在脊梁下部飛快上劃一般裹挾住心臟。氣泡和稠淺的液體給張牙舞爪的我蓋上了一層不安的緩速,逾越無數絲縷情緒與寥寥幾秒後我終觸碰到熟悉的感覺。我緊緊抓住那似是我同類的生物。那個體將運動的我緊緊糾纏,我越發覺得熟悉。 幸而我終尋得了方向。 撐開肺泡,屬於我的雙腿下意識協調踩下湧流,耳邊卻是模糊的非泡流的無名聲響。 “嘟嗯嘟嗯……” 任何聲音透過水麵都被賦予了新的名字,於是閉著眼的我奮力扯開那層屏障—— “哈——啊,喝——哈!” 我拒絕將嘴再沉到水麵之下,可濤浪不允無謂妄想其他,我隻得用力托起依托著我的另一個人。 “呲昂!呲昂!呲昂!” 震天掀濤的聲響砸在江麵上,靜淌的汁液上下躍動敲打著薄紗似的耳膜,而後便撕下禮貌的偽裝怒踹門戶宣泄怒火。 於是我抬起了眼皮。 母親也初睜眼,四處飄散的長發結成束徘徊入水。我能看見她呼吸,行動。焦慮勉強暫被我壓一頭。 腳下無實物的踏空感莫名生出柔滑,似乎是沉默許久的引力重新作用牽著腳踝和背部的每一個細胞下墜。液體漫過嘴唇高過鼻梁沒入眼眶,我看見“水麵”作為分界線將人世和滄潮永隔,光芒砸在“水麵”上也隻能透過幾絲拚命沖刺的光線。紅色,深紅色,愈凝愈深愈濃的深紅血色握緊了我,在深淵下凝視著我。整個水下水上盈溢著腥血味,深不見底而漆黑過夜的深紅色欲望啃咬我的肌膚,我的神經如此嚎叫,本能再一次救了我將下巴抬起躍上分界線。 碎裂的木質板塊散遊蕩漾,直覺告訴我它們方才承載著我此刻徹骨寒冷的身軀。 “呲昂!呲昂!呲昂!” 昂起頭。 群鳥東奔西逃,越過我的頭頂,掩蔽新日投下的光。烏雲慢慢向下遊聚攏,疊巒高聳得刺穿了雲。 “上來!” 不知何時我已抓住母親的手,從深水遊到淺灘又爬上岸。 我回望這條血色濃稠的江水,完全陌生的未知氣息撲麵而來,它已不再是曾經那條贈予我源泉的親切的江水。 “轟——”巨響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就扭頭向上遊望去—— 那樹木叢生的森林邊緣不斷向我靠近,無數高大樹木傾斜癱瘓。那是擠壓樹木內質才能發出的聲響——而我眼中的一切都貼合這顫栗的災兆。如被不可抗力摧毀的森林彰顯出有什麼東西,能撕開巨樹樹乾,將麵前的一切阻礙夷為平地,以無可阻擋之勢高速沖鋒的“東西”,正在向我們前進。 唔。 “唔嘔欸——” 痙攣的胃部向上推著血色的水跳上食管舌苔湧出,如不是那冰冷的水味刺痛著我,我還真有可能會以為自己在吐血。 “好點了嗎?我們快走。”母親為我順著背撫摸,穿過我的腋下將身軀抬起。 我擦拭嘴唇邊的腥水,回望那條血河。 陰沉的天惟透過幾道明的小心翼翼,覆在河上隻是把暗紅色打成亮紅色罷了。初晨的世界安靜得映在眼中異常。這……究竟發生了什麼? “呲昂!呲昂!呲昂!” 我循聲扭頭向上遊的天空望去—— 一顆暗黑色隕石刺穿夜與晨的薄衣,撕徹雲端向我墜來。 身體擅自關上了眼皮,我隻聽見一聲巨響——滔天血柱沖天而起,下方挾層層紅浪掀光。後背在感受到劇烈浪墻拍打沖擊之前宕機麻木,我羸弱的四肢不受控製地橫飛出去。 “唔……” 樹木壓在我肺上,不知狀銳刺劃破皮膚。我能感受到屬於我的殷殷鮮血染紅腳踝,我能聽到胸腔掙紮的扭曲麵孔,我能看到那一聲聲金屬擠壓摩擦的“呲昂”蕩在林間。 “轟噗——” 又是一次海神饋贈,隻是那迫不及待塞滿我鼻腔的紅流不講禮數地又逃進我腳踝的裂痕。 我頻繁地短暫呼吸,木柱橫在我胸上令我胸腔難以舒展,呼吸困難的昏厥與傷口迸血的劇痛交織混在腦漿裡,我竟沒意識到我的頭部正在微微顫抖。 我不能死。 我是獵人,我不能死。 “嘟嗯!嘟嗯!” 這次,那暗獰近在咫尺。 有什麼東西從江底躥出,躍到天上,爾後又墮陷地表。 他,它? 他降臨,將腳下這片地塊踏碎時,我背靠的陸地都在顫栗。 他一步跨來。填滿了我的視野。 暗紅色與漆黑的鎧覆在他高大的身體上,濃鬱死亡的各類動物的混雜紛亂撲麵而來,仿佛揮揮手便能在指甲裡扣出粘稠的血質。那暗黑中一雙充盈著渴望的瞳孔緊緊盯著我,我的雙手不自禁地發抖。腿、腰、胸、雙手、雙臂和頭部,都覆蓋著嚴實的鎧甲,那膨脹過我十多倍的軀殼不知能多輕鬆地碾碎我。 他的眼神,戲謔而貪婪。 現在,我才是任由屠宰的獵物。 我偏過眼,看見了他右手裡握著的武器。 一柄長槍,柄上接著斑駁的不完美銳利圓錐,而圓錐中部嵌著數輪倒刺鋸齒,齒上滴著剛從血江獨立的子嗣,向四周飄散著血霧。 然後他舉起那柄長槍,又抬起那著滿金屬倒刺的小臂,將其上下交叉放著。 “呲昂!” 金屬鋸齒倒刺刮劃濺迸火花,碎星砸在我臉上,胸上。熾熱壓迫血肉閉合,眼皮上跳動的火粒雀躍吞食理性。 我終知,那遠在天邊的震耳鏗鏘究竟是什麼,而捶扁我身軀的聲波,將可笑的我震暈。 …… 我似乎,在一團棉花裡搖晃。 從左到右,從右到左。 溫熱的體表催生困意,我閉著眼。 然後棉花焚起火焰,灼我枯體。 “醒醒!” 我驟地坐起,烈日烤得我皮膚生疼。模糊的世界化作具象,我眼前是—— 一個頭發雪白的男孩扶著我後背不讓我昏迷,關切的目光盯著我,他上下打量我似乎是在看我有沒有受傷。周圍蕪黃的土地上躺著數百個同我年齡相仿的孩子,這是塊圓形區域,方圓千餘米外聳立起鋼鐵堅墻,而再往上——“觀眾席”上坐著數不清的昏迷前將我震暈的怪物。 讓我無法直視的日懸在頭頂,耳邊縈繞著打斷思考的無法理解的竊語,低沉尖銳地撓著大腦。 “快起來吧。” 白發男孩站起身,向我伸出手道。我雙臂一軟,險些再躺倒在地,可我沒有伸手,我不相信我見到的一切。 “……你看,”白發展開雙臂,向左右扭頭,“我們現在,是同一類人。起來吧,我叫卡克洛。” 我仰頭凝視著他,用充滿敵意的眼神。隻是肌膚太痛,我挪了挪身子,藏在他的陰影裡。背光的他低頭看著我,眸間藍黑的熒光亮過他的臉。 ……半人族? 我稍展眉心,但仍心存顧慮。 “既然這……” “呲昂!呲昂!” 又是那震耳欲聾的摩擦聲,我看到,我看到墮落的火花沿著墻壁掉下,掉在邊緣處那裡的孩子身上,燙出一個又一個血泡。 再往上,那上麵的“觀眾”,他們將左右小臂內側疊在一起,呈“X”狀摩擦造出金屬刮皮般的噪耳惡聲。 我自己試著站起來,可惜虛弱的雙腳並不允許我那麼做。卡克洛拽住我的手,將我拉起來,又往我手心塞了塊東西。 ……涼涼的? 我低頭一看,是一塊被冰包裹的石塊,在這炎熱的氣氛中唯一的清爽。我將眼球抬起盯著他,他隻笑笑,給我展示了他散著寒氣的手。 ……是寒靈類人啊。 我抓緊了那塊冰,將其貼在額上,頓覺清醒不少。 “他們是血疆暮軍,”卡克洛說,“最喜歡用這種方式表達他們低賤的戰鬥欲望,” 我看見他攥住雙拳,青色的血管也隨之綻出。抬起頭,那無數雙流涎的眼睛都緊盯著我,我本能地後退,卻想起身後也有那什麼“血疆”的眼睛,於是我就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嘶——” 我循聲望去,數百米外,那平整的墻麵上開了個大洞,那周圍的光似乎被洞內的某個東西吞噬消失不見。那聲音從那裡傳出來,那附近的孩子向後退著。我脊背緩緩冒出冷汗——那裡麵有什麼生物正摩牙揮刃,挑選著第一個下手的心儀獵物。 我也是獵物。 “往後走。” 我輕聲嘟囔著,雙腿卻先動起來。 “誒?” 卡克洛驚看著“逃跑”的我,招呼周圍幾個剛蘇醒的孩子撤去。 跑起來的風劃過浮汗的麵頰,我竟覺得有些許的舒適,可下一刻腿部的酸痛乍現,將我打倒在地。 “沒事吧——?”卡克洛跑過來又將我扶起,我才意識到他的身體狀況比我好太多。 “嗷——昂——!” 沒等我吭聲,身後就傳來野獸的嚎叫。 它已開始狩獵。 我扭過頭,那隻數人之高的獵人已用它那巨鉗銜起一個掙紮不停的男孩。 “哢哧。” 上半身與下半體的分離,生命與死亡的交融,心臟停跳的一秒。 巨大的鉗抬起而落下,砸扁了十來個孩子,多足交叉前進,拖著那具溫熱的鉗碾出血肉模糊的痕跡。 “呲昂!” 抬起,落下,抬起,落下。 “呲昂!呲昂!” 仿佛大地都在顫抖,它的目的不是捕食,它在以殺戮取樂。 我聽不見周圍人類的慘叫,我聽不見崩潰者的哀嚎,我聽不見龍蠍古怪的興奮叫聲。 我的耳腔裡充盈著恐怖的“呲昂”。 我的身體不再重要,我的大腦不必作用,我的雙眼不耐燥烈。 我…… 一瞬間,掌心的冰晶流露寒氣讓我打了個寒顫,一切感覺都重新收歸於我。 “跑啊! “往遠跑啊!” 卡克洛拽住我的雙臂,將我黏在地上的腳與大地撕開,使它們動作起來。 我緩緩閉上眼睛,聆聽風的聲音——正如我最喜歡的,靠在父親背上,安心地伴風入睡。 待我再睜開雙眼,那龍蠍已死。取而代之的,是環繞整個舞臺的溯蟒。 ……什麼? 發生了什麼? 它鱗片熠熠生輝,青藍色蓋在肌肉上隨滑行蠕動,信子上殘留著龍蠍的凍結的血,尖細的瞳孔飄動在人類——我們這群人類身上,隻待它輕輕一咬,任誰都會被瞬間凍成冰雕。 我站在場地正中央,手裡還攥著那塊小了不少的冰晶。 剛剛……怎麼了? 卡克洛……? “卡克洛?” 我叫出聲,迷茫的兔子左右晃頭。 沙啞的嗓音並沒有恢復,我想傳達出的信息並沒有擴散,而是閉塞地死在我的嗓間。 我四處尋找著,將冰放在胸前。 卡克洛呢? “呲昂!” 我渾身一顫,宛如金屬就長在我腦殼裡被攪拌般疼痛。 這次大地真的在顫抖。 觀眾席上的血疆身上升騰起殺戮的血霧渴望,他們一躍而起舉起武器,然後刺進溯蟒身體的每一部位。 啊。 被殺掉了。那大家夥。 它的身體迅速結冰,體表滲出股股藍血隨後又瞬間凍結成塊,有些血疆的腳被凍住。 而他們隻是輕輕抬腿,便踢碎了束縛。 然後他們舉起武器。 然後他們紮穿孩子。 呲昂。呲昂。呲昂。呲昂。 我的腳踝突然被一隻寒冷的手抓住—— “噓——快躺下!” 卡克洛壓低聲音,趴在一具屍體下,臉上沾滿了不知是他還是誰的血液。 我應聲倒下,正好我也沒有力氣繼續站著了。 直到倒下我才發覺,我剛剛根本不是在“站著”,隻是一堆骨頭的堆架物罷了。 而現在,骨頭掉在地上亂作一團。 “快化了吧?” 卡克洛又遞給我一塊新的藍色冰晶,我沒有力氣去接,他便吃力地放在我手上。 “吃力”? 我向他身上看去,殘破的衣物蓋不住布滿血絲疤痕的身軀。 “……卡克洛。” “嗯?怎麼啦?” “我叫——” 呲昂! 寒意徹骨。 陰影由急到緩籠罩了卡克洛的臉,他對我微笑著,深呼一口氣,然後緩緩放鬆身體閉上了眼睛。 漆黑色愈濃的流星從天空墜落,跺在我眼前的大地上,灰塵四起,龜裂的地塊飛濺到空中夾帶血花。 高大如山巒的血疆立於我眼前,暮然的鎧與槍貫穿了卡克洛的身軀,雪白色的發絲浸濺上鮮血,被染成了紅發。 “噗哧。” 它將槍從卡克洛體內拔出,輕鬆地就像拔出一根插在棉花上的針。 我緊緊地攥住冰晶,用生疼發裂的眼球凝視著它,一動不動。 “嗬哼。” 它的“口腔”發出金屬刮擦的詭異聲調,那絕不可能被稱為言語的聲響正對我嬉笑。 尖銳的巨掌輕鬆地捏起我的腦殼,它舉起我,唯一不黑暗的眼白一動不動地凝固在它臉上。 我舉起空手捶打著頭頂上捏我生疼的“手”掌,焚起火焰擊打著,卻不能融化那鎧甲分毫。我知道,我能感受到,隻要它稍稍用力便能捏碎我的頭顱。 一切弱小在絕對力量前的掙紮都毫無意義。 大地顫抖著,無數殺戮慘叫回蕩在修羅場裡。它換了隻手捏我,讓我能用雙眼注視著這片充斥死亡的修羅場。 此刻,最中央的土地向上凸起,裡麵突出一個尖刺柵欄圍著的牢獄。 裡麵躺著的—— 母親,我的母親。 我手上的火焰繚亂,皮開肉綻的雙手無處不淌流血液,我的頭被用力按在牢獄上,兩道柵欄壓在臉上,一隻眼睛被擠壓破裂,而我用剩餘的眼球看著,看著我的母親。 “呲昂!” 裡麵的野狗,裡麵的血疆,伸出它們那粘稠惡心的泄欲工具,就在這日光下,就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割裂刺穿我母親的下體再到五臟六腑。 “呲昂!” 我怒嚎著,耳邊突然炸裂出巨大的鳴響,柵欄磨破我的肉皮。痛苦與憤怒相比分文不值,我渾身上下都漫溢著怒火,如野獸般瞪大眼睛發出一次又一次的竭力吼聲。 我的頭與柵欄分離,然後又重重親吻。它拿著我的頭,再一下又一下砸上去,我能想到它醜陋惡心的麵孔扭曲眼角作笑意,我就算雙眼全瞎我也能看見,我能看見,一切。 眼前的光景閃現著,似有一個拿著鐮刀的人向我走來,一瞬間又充滿黑暗和悲鳴,我又能看見一個坐在焚屍構築的王座上的男人對我戲笑。 “你想不想復仇。” 他開口。 我無法開口,但我的靈魂早已染上仇恨的顏色,我的靈魂早已吶喊著咬牙切齒,我的靈魂早已開始燃燒,早已剜去無用的一切。 “殺吧。 “孩子。怒恨當償。” 時間就像是被凍結在這一刻,所有運動都停滯下來,甚至是飛舞的液體,甚至是絕望的聲喊。 毫無意識般的,圓形修羅場裡被籠罩進濃鬱的黑暗中,日光被遮掩,所有生靈都仰起頭向上望著。 一隻六指巨手,掌心照著這整座埋進山穀的城鎮,吞噬了萬千光明,阻絕了生息。那手沒有手踝,全然憑空出現。 而我站在一隻淩駕在正空中的五指手掌上,左半身浮現出一副燃著黑焰的古銅黑色暗鎧,突出尖銳的刺刃。左眼瞎掉的骨洞燒著黑怒。 而我的身後,如一朵盛開的絢爛夏花,盛開的苞噴湧而出,但那隻反射出細小脆弱光芒的輪廓—— 一雙由無數大小不一的漆黑雙手組成的手掌,自地獄陰影中解脫。 我僵僵抬起左手,作擒拿態。 於是我讓時間開始流動。 我被背後的惡爪如被打散的蜂巢裡的蜂群,四散而饑渴難耐。六指仍靜靜地懸在千米高的上空,凝視著這片板塊。 而此刻懸停在我麵前的,是方才弒吾母的低劣物種。它被一隻惡爪掐住脖子,雙手敲打著凝固在空間中的惡爪,雙腿胡亂蹬踹想要討求堅實的大地。 我垂下手,麵前的惡爪驟地向前將它砸在墻麵上,迸濺出的墻塊落向下方。 我腳下的手掌緩緩前移,將我送至它麵前。 墻體裡浮現出無數雙小手抓住它的四肢,呈“大”字形動彈不得,隻能用緩緩蠕動的金屬嘴巴嘟囔出恐懼的詞匯。 一隻尖指甲惡爪自我身旁浮現,食指點在它胸口,緩緩向下移動。 往日堅不可摧的鎧甲被像豆腐一樣切開,袒露出暗紅的肉筋,其中混雜著蠕動的黑色金屬碎屑。 我抬起覆蓋黑焰的左手,摁在它綻露的腹部。 它渾身突然劇烈活動起來,急促的金屬響聲與顫抖著的眼白印證著它所謂的“痛苦”。但它的努力毫無作用,掐住軀體的惡爪紋絲不動。 一切弱小在絕對力量前的掙紮都毫無意義。 獵人。 現在我才是主宰你命的獵人。 我緩緩把手伸進去,熔斷肉筋,觸摸肋骨。 我從父親那學來了無數種把獵物一擊斃命的方法,而現在我避開了它們中的每一種。 我緩緩搜尋著,在它腹內徘徊。 噢,在這,看看你那恐懼的眼神。 我掐住它的心臟。 然後將其緩緩焚融化水。 它的身軀被惡爪撕裂蠶食,碎屑在空中盤旋,沾染著血色。 我低下眉,俯瞰下方的一切。 一隻巨掌,大拇指上貫穿著數個胸部被穿刺的血疆。那是被小惡爪抓住,生生從前胸穿越後背,在那根手指上穿成了串。 食指上是由下體豎著貫透頭顱的血疆。從下體進入,慢慢劃破腸胃、胸腔、大腦,最後從頭頂破出。 中指上是自左肋到右肋,被橫穿臟器的血疆。把心臟撐大,再感受它從哪個方向斷裂成條狀。 無名指上是被挑出脊骨的血疆。小惡爪們撕開它們的後背,其餘惡爪伸進還未斷成兩截的軀殼裡把脊柱揪出來,但不完全扯出,留下一部分掛在體內,穿在指節上。 小指上是被挑出肉筋的血疆。肉筋和肌肉間插進了惡爪的小指,搖搖欲裂的木偶。 掌心擱置著的,是數塊來自不同血疆屍體的肉塊和血肉連接的鎧體,小部分金屬甚至仍在緩慢蠕動。 然後大張的惡爪攥拳。 迸濺的惡爪指尖淌流暗血,而另一隻惡爪也浮現出來,右手便把手中宛如奶油的難以名狀的肉團扔到左手裡,左手重復右手的動作。反復如此,直至惡心的物種被碾作血肉塵埃方才大張手掌甩下穢物。 我向下扔去一團黑焰,接觸到血湖的一瞬間迅速擴散到整個湖麵。都燃燒著,我的怒火。 我抬起頭,腳下的圓形修羅場已形成一處純粹由血肉組成的湖泊,腳下的惡爪抬我而上。這修羅場是整座城市的正中央,我能看見無數人頭簇擁在修羅場旁,見我後四處逃散。老人、女人、孩子們。 我腳下的手托我向更高,更遠處。 這座身處盆地的城鎮,四方圍山。我在高空中凝視著它。 六指巨手移開,日光重新照在了城鎮裡。 然後六指巨手抓住旁邊一座高聳的山巒。 拔地而起。 把那山巒擺在城鎮正上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嘩地放手。 然而山巒還未掉落墜在城鎮上方,六指巨手驟地握拳打斷山巒,更快地砸在地麵上。 一下、兩下、三下、無數下。 盆地凹裂成溝壑,溝壑斷裂成海溝,血海深溝。 ……等等。 六指巨手掌心向下撫在地麵上,感受著。 迸,迸,迸。 跳動。什麼東西在跳動。 六指巨手挖開城鎮,把那團地理物質扔向一旁。 地底裡,埋藏著一顆心臟。 一顆巨大的,比肩山巒的,正在跳動著的心臟。 無數人的乾枯身軀通過肉絲肉管連接在心臟上,奄奄一息的不生不死的悲哀物種。 然後我攥住它。 把它從不知多少歲月的地底拽出,舉過我的頭頂。 那無數人類和肉絲肉管就像剛拔出來的野菜根上蓬鬆疏鬆的土壤,脆弱不堪。 然後我用力。 血肉爆發。 被捏爆的巨大心臟下著一場饕餮盛雨,我舉著攥緊的拳,天上的六指巨手同我攥拳。 —— “喝——” 左龍樂從床上坐起,最近的夢卻是越來越古怪了…… 不過像剛才那樣真實的噩夢,自己可從來沒做過。 嘆了口氣,就當是某種不打緊的突發病癥,左龍樂走進洗手間沖了把臉。 搓了兩下臉,再抬起頭注視麵前的鏡子——自己的背後突然出現了一個身披黑色披風的男人——奧茨納。 “那個。”奧茨納緩緩開口,眼瞳裡似燃黑焰,“是我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