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戰開始後二十三小時十六分十七秒。 “……呃……” 左龍樂呻吟了兩聲醒來,身體的傷勢還沒痊愈。旁邊的火堆劈裡啪啦地燃著,動了動手腕,就碰到手邊擺幾個一定能食用的果子。 “感覺怎麼樣?” 刃淵坐在一旁,人形的他正轉頭盯著左龍樂的臉。 “還……還好……”左龍樂爬起身,雙手還有些隱隱發痛,尤其是右手,“都發生了什麼?” “你掉下來的時候,我來不及護住你,你的身體掉在那些枝乾上,俯沖時砸爛了二十六棵半的樹。枝條紮進你的全身上下,碎爛的果實汁液塗滿衣物和臉,一根巨藤壓在你身上,你深陷進泥土裡,奄奄一息。” 刃淵平靜地陳述幾小時前可怖的現實,左龍樂倒吸一口冷氣,捋了捋頭發後說:“為什麼是二十六棵半?” 刃淵抬了抬下巴,示意左龍樂向另一邊看。 視野的盡頭處,一棵樹的樹乾上凹進去一個人形,但其餘部分都還算完好。 “你在上麵印完身子之後就摔了下來,所以大概算是半棵樹吧。” “你還真嚴謹啊……” 左龍樂看了看自己的手,聽完刃淵的陳述後似乎也沒有那麼疼痛了。 “阿瑞斯?” “怎麼了?” “我剛剛,感覺整個世界都變慢了,就像在逸塵裡那樣,那種狀態我怎麼保持一下?” “噢,對,忘了說了。” 左龍樂在心中怒罵阿瑞斯,但畢竟還得請教他,故而敢怒不敢言。 “還記得方舟起航前你的所做所為嗎?那片焦黑的大地,那些平地而起的惡鬼——那是神瞳。” “後天神瞳?我有了?” “不絕對,你當時依靠奧茨納的力量,右眼幻化成普通神瞳,左眼短暫擁有了完全覺醒的後天神瞳——叫個名兒就——‘煉獄鬼瞳’吧。但當你上方舟以後,兩隻眼睛就都是普通神瞳了。” “合著你這名都是現起的啊……” “差不多。你說的那時間變慢是神瞳的基礎能力,提高你的專注力,加快你的反應速度。 “你身體跟不上純粹是你自己還沒鍛煉起來,熟悉以後動作也是能跟得上思考的。” “……那我怎麼才能隨意開關呢?” “很簡單,找片葉子,從頭落到腳一直盯著它,再回想開神瞳的感覺,多練就行了。 “別練太多,不然腦瓜子疼。巨疼。” 阿瑞斯強調了下訓練過度的後果,隨後立刻將更換話題。 “你脖子上那塊晶石,對,那個姓安的給你的,那塊是賦魂石——能存放靈魂的石頭。” “那你怎麼不鉆進去?” “不樂意。” 真想給他一大嘴巴子。 “然後那個藥丸……確實是走投無路的時候才能吃的。” 阿瑞斯我日你仙人。 “在你跟那隻惡心的黑螳螂用笨拙的劍法打架的時候,他把你的劍彈開以後,你的小腿被它射中了,用那種粘液。” 左龍樂心中一驚,忙低頭看向小腿—— 左小腿前的布料被腐蝕,從中能看到白凈的肉。 “別看了,早自愈了,但那粘液的傷害是隱形的,你現在肯定站不穩身子。” 左龍樂沒有去嘗試,他不想再在刃淵麵前出醜了……你說樹乾怎麼就能讓我印個大人印子呢? “行了,你好好休息吧,這實戰後麵的什麼事,應該也和你無關了。” 左龍樂聽罷眉頭緊皺,扭頭看向刃淵道:“這附近有沒有設施?” 刃淵點了點頭道:“確實有一所,不過已經被人占領了。” “走,帶我去。”左龍樂摸了摸腰,手槍也不見了。 “好。” 刃淵起身,頭穿過左龍樂的腋下,將左龍樂扶起來。 “嘶——” 左腿的血液被抽空,隻剩一條空蕩蕩的皮殼,裡麵的骨頭紮在中空的血管上,將其壓扁揉碎,碎裂的血管碎片乾枯腐爛,粘黏在骨頭上延滯移動——這就是左龍樂的感覺。 但實際看上去,左腿好好的,應該隻是心理感覺……吧?還是做個檢查比較好。 實戰開始後二十四小時零五分零七秒。 “啊……” 左龍樂在無數次呻吟後,終於被刃淵背著來到了能看到設施的地方。 “我先去探查一下吧。”刃淵準備將左龍樂放下。 “不。”左龍樂抓緊了刃淵,“我們直接過去。” “……好。” 刃淵背著左龍樂來到了設施門口,左龍樂剛被放下,麵前的門就被打開了。 “喲。”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顏色—— “黃客??”左龍樂驚訝,左腿的疼痛將他從重逢喜悅中拉回,“你怎麼在這兒?” “進來吧,別管那麼多。”黃客出門和刃淵一同攙扶左龍樂,三人向設施裡走去。 左龍樂被安置到一個房間內,在這裡麵可以隨意使用虛擬幻影。 “你是要先做個檢查?”黃客坐到左龍樂的床上詢問道,刃淵站在旁邊。 “不……你先告訴我,你怎麼在這裡?你是哪個學院的學生?”左龍樂從進門就開始問,到現在黃客都沒有回答他。 “我?我不是哪個學校的學生,我是特派專員。”黃客輕描淡寫地回答,絲毫不在乎左龍樂的聆聽體驗。 “特派專員?那是什麼?”左龍樂發問。 “就是你們占領設施附贈的協助人員。”黃客不知道從哪裡又掏出一個史萊姆把玩,“等會兒可能會有個脾氣不是很好的大兵哥來問這問那的,你忍著點,隻要好好回答他的問題就沒啥事。” “他是?” “也是特派專員。” “所以說,你們這個設施還沒被占領?” 黃客起身,眉毛上挑瞪大眼睛,緊接著從鼻子裡呼出一大口氣。他轉過身,凝視著左龍樂。 “永遠,不要,去惹,那位神仙。” 左龍樂用看精神變態一樣的眼神看著黃客,正要開口,房間的門就被打開—— “溯蔓棘森021號功能設施不明人員,舉起手來。” 暗黑色甲鎧全覆蓋外骨骼踩在地麵上發出鏗鏘響聲,棱角分明而尖銳的麵部上流出威懾紅光的攝影雙眼死死盯著左龍樂,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抵著刃淵的腦門,外骨骼上部武裝威嚴暴力,鳥形足支撐起他整個身體,豎直站立比刃淵都高了數十公分,他俯視著左龍樂,壓迫感死死地將二人摁住。經過麵部過濾的聲音嗡嗡作響,但仍低沉有力,似砸在地麵上的重型鐵塊。 “名字。” “……左龍樂。”“刃淵。” “能力。” “火焰和鎖鏈。”“無能力。” “來這裡乾什麼。” “……尋求,幫助。” 左龍樂在床上將雙手舉起,以冷漠的眼神回敬——這位左右肩上印著白色“21”編號的外骨骼先生。 外骨骼持槍的手緩緩放下,槍仍握在手裡,扭頭看了眼刃淵又看了看左龍樂,扭身向外走去。 他走出門外,在門關閉的時候扭頭回望著,眼睛由紅色變為灰白。直到門徹底關閉,左龍樂才敢大口大口呼吸,殘留的威壓還漫布在整個房間中。 “他……他這是……”左龍樂看向黃客問道。 “他被占領這個設施的神仙搞得……極其不爽。” “那他到底是什麼人……?” 黃客又坐了下來,給刃淵喚了張椅子示意他坐下。黃客轉過頭愁眉苦臉地看著左龍樂。 “你要來我這個設施的事,是他告訴我的。” 刃淵緩緩皺眉,但仍緊閉著雙唇。 她……玝芄秋?還是她的敵人? 左龍樂想起了昏迷前幾近噩夢的經歷,僅憑支離的線索便開始臆測種種。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黃客撅起嘴聳了聳肩,手上的史萊姆竄進黃色的袖口,“但他的實力深不見底,大兵哥和他過招都碰不到他!而且人還特奇怪,你知道特奇怪是什麼嗎?!” 說著,黃客的臉越湊越近,左龍樂都能看見他口腔裡舞動的舌頭與飛沫了。刃淵凝視著黃客,身體向左龍樂旁靠了靠。 “這……這樣嘛……哈哈……”左龍樂抬起兩隻手,做出想要推開黃客的姿勢,似懂非懂地乾笑著。 “監測到入侵生物體信息,重復,監測到入侵生物體信息——” 房間內的暖調白光被插入了頻閃的紅色光亮,設施內不斷地播報同一條信息,刃淵迅速靠近左龍樂,伸出一隻胳膊護著他。 “我說,你現在還不著急睡吧?” 黃客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饒有興趣地歪著頭凝視左龍樂。 “……乾什麼?”左龍樂感覺接下來自己不會有太多選擇。 “去看點熱鬧的。” 黃客起身向門外走去,左龍樂身下的床也跟著飄過去。 “喂!衛!” “乾啥?” 裝有衛的屏幕浮現在左龍樂眼前,一雙死魚眼嵌在他的臉上。 “我又怎麼你了?”左龍樂擺出一副無奈的表情詢問道。刃淵踏著平緩的步伐跟在左龍樂的床後邊,視線移到了衛身上。 “沒什麼啊,就是你快把自己搞死了而已。”衛嘆了口氣,換回了那副微皺著眉,既擔憂又愛護的神情,“今天好好睡。現在我們要去的是審訊室。” “審訊……為什麼啊?” “我不說了嗎,去看點熱鬧。” 黃客轉過頭,挑起眉頭下的眼裡爍著光。 實戰開始後二十四小時十五分十一秒。 床適應著左龍樂的背部線條緩緩抬起,左龍樂就這麼在審訊室的隔間裡躺在白凈凈的床上,床邊還坐著黃客和刃淵。 麵前的審訊室就隔著一麵透明的墻壁,可以隨意調節透明度與形狀,從中間穿過去也不是不可以。審訊室的裝修很奇怪,隻有灰白色的三麵墻壁、天花板與地板,從天花板上左側一區塊延伸下來一塊窄扁的矩形體,又由離地麵七十餘厘米的底部向水平四周延伸出一塊桌,這幾何體的表麵都是光滑的鏡麵,尖銳的棱角處讓左龍樂想起了外骨骼先生的麵部。 “吃不?”黃客又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五六顆星星果遞給左龍樂和刃淵,拿不下的就放在左龍樂腿上的被子上。 與此同時,那麵墻壁上浮現出來了一幅畫麵。 “……重復,舉起雙手,表明你方來意。否則,我方將采取相應措施——” 外骨骼先生的聲音在設施周圍激蕩,設置周圍的光照係統全開,四個畫麵裡躲在樹後鬼鬼祟祟的人被看得一清二楚,他們交頭接耳,不知在聊些什麼。 “怎麼不把接收精度調高?這樣聽不清啊。”左龍樂啃著星星果說道。黃客瞥了一眼左龍樂,開口:“還不是大兵哥說什麼要遵守什麼什麼條款什麼什麼禁令,嗐,我對這些又不懂,你看就得了。” 那四人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依次從樹後走出,舉著雙手來到光照下。 “放棄你們的所有攻擊手段,表明你們的來意。” “我們想和你們做交易……!” 領頭的那個對設施喊話,但並沒有放下他背後的武器。 “此設施並不提供任何服務,請即刻離開本片區域,否則我方將采取相應措施。” “我們……隻是想找個落腳點!拜托了!我們都是同學不是嗎?四大學院現在組成了學院聯……” “重復,此設施並不提供任何服務,請即刻離開本片區域,否則我方將采取相應措施。” 領頭的那人左右四顧不見設施裡的一人,麵部輕微扭曲。 “讓我們……” “請不要繼續進行無意義的行為,立刻離開本片區域!” 他們四人的手仍然舉著,但有點緩緩放下的意思了。 “看著,好戲要來了。”黃客啃了口星星果說道。 僵持的場麵從警報開始到現在已經好幾分鐘了,到底是該由誰來…… 設施的門緩緩開啟,外骨骼先生從設施內踏出,漆黑色在強光的照耀下極其突兀,但他沒有帶任何武器。 “立刻離開本區域,否則我方將采取驅逐手段。” 外骨骼先生的聲音直接透過麵罩傳出,他堅硬地立在原地。 “那個……同……長官,我們真的……” 領頭的那人輕輕邁步,向外骨骼先生走去。 “立刻停止前進。” 外骨骼先生的音量無高,雙眼的灰白逐漸向赤紅轉變。 那領頭仍然邁步,帶著他身後的三人,臉上的諂媚笑容愈發清晰。 三十米。 “立刻,停止前進。” 二十一刻在漆黑的夜鎧上,外骨骼巋然不動。 “長官……” 二十七米。 “不允許我們進去的話,那要不……” 下一個“要”字還未脫口,那領頭高舉的雙手驟然爆發強光—— “應用傷害第十條令。”外骨骼先生開口。 “咚。” 一聲沉悶的響聲傳入左龍樂耳中,此刻畫麵中的是—— 外骨骼先生屹立在三個倒下的人類中間,領頭跪在地上,外骨骼先生垂下手拎著他的衣領,雙眼完全轉變為赤紅。領頭恍惚著,臉上的表情和左龍樂一樣迷茫。 “放棄你們的所有攻擊手段。” 威懾傳達。 “我……你……” “放棄你們的所有攻擊手段。” 外骨骼先生再次重復,語氣絲毫未變,但音量高了數倍,振聾發聵。 領頭的身體一僵,不知是被嚇傻了還是耳膜被震碎了。 外骨骼先生沒有給四人反應的時間,他們的手腕與腳踝上盈起熒藍光亮,束縛器具便顯現出來。 他扭身便向設施內走來,拖著領頭的身體,身後三人被束縛器具抬得飄起來。 畫麵上的外骨骼先生走進設施內,向審訊室走來。 “空!” 外骨骼先生踏進審訊室,將手上的領頭扔過鏡麵桌,撞在審訊室另一側的墻壁上,發出悶響。左龍樂麵前的屏幕消失,鏡頭從虛擬幻影轉換到現實。幾乎所有鏡麵中都映出了執行者與觸律者的臉。 三個已經蘇醒的人被束縛器具也帶到了房間另一側,背靠墻壁坐在地上,能仰視到前方赤紅的雙眼。領頭的身子被忽然浮現出來的束縛器具拽到他那側的鏡桌上,外骨骼先生走到桌邊坐下,虛擬幻影浮現出鏡麵椅子。 “表明你們的來意。” 外骨骼先生左手握住他的左小臂,束縛器具出現在左肩與腋下,形成了一個環狀禁錮器。領頭的人被嚇得支支吾吾,雙手攥拳,眼神飄忽徘徊在小臂上的手。 “表明!你們的!來意!” 外骨骼先生伸出右臂,右手握拳掌心向內,橫擺在他的左手上。巨大的吼聲將這個房間內的四人與隔壁房間的一人嚇得瞳孔驟縮。 閉上眼,所有未知與恐懼都活躍到滲入毛孔堵塞骨髓;睜開眼,任何角度都能被迫直麵恐懼的完全化身。 領頭低下頭,卻仍能看見鏡桌內反射到的赤紅雙眼與漆黑麵鎧。鏡麵中,現實裡,不管從哪個角度,死神都死死地盯著我。 “我……我……” “應用傷害第七條令。” “唔額啊啊啊啊啊啊啊!!!” 死神橫擺的右臂瞬間砸下,如斬首的鍘刀一般利落,再向下看去,殷殷鮮血溢散而出,領頭左手的小拇指被硬生生砸成肉泥不帶一絲阻礙,領頭可以從鏡麵裡用不同視角看透碎裂的骨粉肉泥、平整斷截的小指、逐漸外流的血液。 他下意識地抽手,但小臂上的外骨骼紋絲不動,小指下方仍能牽連著的肉皮上的神經爆裂劇痛,剩餘的四指像被刺穿身軀茍延殘喘的蜘蛛節肢一般狂亂擺舞。 外骨骼先生鬆開右手,抬起胳膊在右側的鏡桌上虛擬幻影出一瓶液體,驟地向下一摔,瓶底四處開裂但尚未完全裂綻——外骨骼先生沒有將瓶子完全砸下去,保持在讓液體溢漏但不完全四處飛濺的位置。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瓶內的液體流到鏡桌上蔓延開來,在與領頭的血液接觸的瞬間,血液中增生出不可名狀的眼球、扭曲骨質、多孔表皮、蠕動毛發、花瓣狀血管的混合體,跳動的肉塊跳起再落下,血液四濺。 “啊!啊啊啊!!”領頭注視著逆血液蔓延方向而來的瀆世物質,用盡全身的氣力搖頭。 就在衍生瘤塊要爬上領頭的左手上時,鏡桌上抬起一塊鏡麵幾何體,阻斷那未知物質蠕爬過來。 “想淋浴嗎?”外骨骼先生歪過頭,“還是泡澡?” “不……不!不要……我我我我我,我就是想來這兒找點東西求,求求你了求求你了饒了我吧求你不要虐待我求你了我立刻就離開求求你了別不要拜托……!” “和你所知的一切人傳達,‘不要接近這裡’。” 外骨骼先生赤紅的雙眼在四人的心頭燙傷了絕對的烙印。領頭使出吃奶的力點頭——他已無法組織語言。 “離開。” 外骨骼先生起身,束縛裝置即刻帶著四人飛出設施。 “那是……復生態機製體?”左龍樂盯著鏡桌上詭異的畫麵,和那瓶子裡溢出的液體說道。 外骨骼先生扭過身,赤紅的雙眼幻作灰白。他盯著隔間裡的左龍樂。 左龍樂脊背發涼,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一下墻壁設置——從那邊隻能看到一麵灰白色的墻壁。 外骨骼先生又歪過頭,從頭鎧裡傳出嗡嗡響聲—— “溯蔓棘森021號功能設施特派專員‘二十一’,要我給你準備洗澡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