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張淡灰圓桌,周圍擺著二十八把椅子,隻空了一張椅子。 每把椅子的靠背上都有黑白雙色填畫的標誌,圓桌中央上浮著四艘形態各異的星艦微縮模型。 四周環形墻壁上有二十八道門,此時都緊緊關著。 二十七位參會人員裡隻有兩位神情輕鬆:一位身著暗紅西服,左手端碟,右手把杯,微笑著品嘗杯中的咖啡——天允是圓桌上攜帶飲品的唯一一位。 另一位有著微白的鬢角,舒展的眉頭。星銀熠熠的眼中光掃過桌邊其餘的二十六位,最終目光停在了他左手邊那人身上。 那人麵容剛毅,麵龐輪廓似被黑線勾勒,披著銀白色長風衣,濃黑短發緩緩擺動著,他起身,炯炯瞳睛下左手五指分開放在桌麵上。 “械齒、牧笛、環廂、鐘倫、植陽、典跡、浮黎、星軌的執城,城內不許留一個人。沒有其他問題的話,散會。” 那人開口,其餘二十六人都準備起身離去。 “伊長官和天先生尚閑暇麼。”他開口。 二人止步,天允望著他對麵那位“伊長官”,隨後轉頭凝視著那人。 “幸君吩咐。”天允背過手去,手上的杯碟隨之消失。 伊長官敬了軍禮,後以軍姿站立。 “天先生,”那人撫過圓桌桌麵,望去天允,“三天通令。” “綽綽有餘。”天允頷首微笑,扭身麵對伊長官,右手作掌置肩頭躬身,“卿位安好。” “天先生安好。”伊長官對天允點了點頭,天允隨後轉身從他身後那道門裡離去。 那人緩深呼吸,注視著伊長官道:“近來身體如何?” “可以勝任任何工作。”伊長官果決地回答。 那人嘆了口氣,離開椅處兩步:“伊痕,思怡現在怎麼樣。” 伊長官不動聲色,兩秒過後鬆弛下全身肌肉道:“她……無大恙。” “之前把她送去前線,抱歉。”那人麵懷歉意地看著伊痕,仍是“堅毅的”歉意。 伊痕眼神難以察覺地閃躲一分,答道:“小女無礙,這沒什麼。” “是‘幸而無礙’。”那人轉過身,背對伊痕,“偵查結果已經回來了,你覺得思怡,適不適合這次任務。” 伊痕挑眉,睜大眼睛後高頻眨了兩下。 “你有多久沒親眼見過她了?” “……我……” “放心,”那人偏身回頭凝視伊痕,“這次任務我不會讓思怡去的。隻不過接下來,你會很忙。” “是!”伊長官立正敬禮道。 “你去忙吧。”那人對伊長官點了點頭道,伊痕隨後轉身開門離去。 “……該開始了。”銀白色的風衣擺了擺,他依舊屹立原地。 實戰開始後三十小時十七分十一秒。現實星歷一年二月四日下午七點三十二分。 “謔……”時笙站在一大塊屏幕前,發出一聲驚嘆。 屏幕上,奧茨納將那翠青發男子打入山脈深部。時笙瞟了眼旁邊的眾多小顯示屏,上麵有各種數值以及—— 山脈最中央深處,一團固態濃縮物質正被無數鎖鏈困著,其中湧動著熔巖。這塊屏幕上顯示出有關這個“生物”的各項信息。 青發男子被轟在鎖鏈壁上,挨著奧茨納的一拳又一拳。 “這麼猛啊……”時笙抬起手,在隨之浮現出的屏幕上點了兩下,“看來要提前喚醒了。” 大屏幕上的鎖鏈緩緩解開,內部的熔巖噴湧而出,而奧茨納的身上出現絲絲白光,爾後迅速布滿其全身,一位白發男子從奧茨納的身體裡鉆出來……然後奧茨納不見了? 阿瑞斯長發飄飄,身體徑直向上沖去,駕馭釋能破開巖土,身後湧上巖漿與連鎖引爆的儲能晶石堆。 “嘖嘖嘖……”時笙右臂橫在腹前,左肘置在右手背上,左手拄著嘴唇,“這麼猛啊……” “差不多了。”安老的聲音從時笙背後傳來。時笙回過頭,看見安老正看著自己點了點頭。 “繼續進行實戰,結束後把時間延遲到我回來。”時笙對著屏幕喊了一句,隨後轉身走向安老。 “怎麼樣啊。”安老轉過身,和時笙並排走著。 “已經有人選了,實戰的表現我都看過了。”時笙拿出懷表說道,“抓緊時間吧,不久就要走了。” “是啊。”安老和時笙踏上傳送器,傳送後麵前就橫著一道門,安老上前去,門緩緩消失—— “夜指揮官。”安老開口,背挺得很直。 “指揮官您好。”時笙欠身鞠躬道。 夜指揮官回過頭,銀白色風衣擺動起來。他從二十八把椅子處離開,走向二人。 “實戰結果怎麼樣。”夜指揮官問,“都準備就緒了?” “有很多預測之外的好事發生,”時笙應道,“有很多表現優異的學生,已經選好人了。” “好。”夜指揮官一揮手,整個房間與地板全都消失不見。 三人處在空蕩的宇宙之中,夜指揮官背後是璨璨的太陽。 “那兒。”夜指揮官指向安老與時笙身後,二人轉身望去,一道巨大的邊緣由金屬邊框構築而成的正方形傳送門架構在他們麵前,傳送門內部一片蔚藍,是流動的藍,像豎置的海麵滾起波浪。 “這一去,得多少時日啊。”夜指揮官嘆了口氣,凝視著安老的背影。 “夜指揮官,這又是什麼話。”安老轉過身笑了笑,“一把老骨頭,散了架了就碎了罷了。” “哎……”夜指揮官嘆道,憂鬱出現在他的臉上,“堅毅的憂鬱”。 “哈哈,沒事的,夜指揮官就放心吧。”安老揮了揮手,拍拍時笙的背,“他說的你都聽見了,你得好好保護我啊。” “那是一定。”時笙點點頭,看了眼身旁的安老,“用不了幾周,我們就會安全回來的。” “希望如此。”夜指揮官擺了擺手,“開始忙吧。” 星歷一年二月四日傍晚八點。 “哈……” 左龍樂從艙內蘇醒,他扶著訓練艙兩側的扶手,皺著眉頭盯著已經下地走過來的蕭鳴。 “你那麼猛啊……” “誒?”蕭鳴呆了一下,而後苦笑出來,“再猛也沒救下你啊……” “那麼矯情乾啥……”左龍樂走下訓練艙,旁邊的伊思怡與蕭曲淽也走了出來。 “同學們到一層集合,我們進行一個簡單總結,然後你們就該趕緊回家了。” 時笙的聲音通過廣播響起,周圍的同學都在紛紛議論中集合到會議球消失後的一層。 “好好好,大家都到齊了。”時笙站在一個小高臺上,身旁站著星銀院長,“這次實戰時間被急縮至三十小時,因為有些同學的表現實在是太亮眼了。” 時笙瞟了眼左龍樂這邊的方向。 “你們應該都收到通知了,因為方舟要進行模塊測試,所以二十四座城內不許留人,二月五號到二月七號,無關人員都要休眠,所以我簡單說兩句你們就趕緊回家滾去休息。嚴謹意義上你們玩《無斷》啊《九州》啊什麼的都可以,但我個人建議你們還是多看點實戰錄像吧。我天,有些人真是給打得稀碎啊。” 臺下傳來了幾聲笑,但很快就平復下來。 “這次大家表現比上次好多了,表揚一下,但你們大部分還沒有實戰意識。我再最後說一遍,這不是春遊,你們也沒有資格沒有實力去輕視它,再不重視起來當心你們哪天走路上給雷劈死。 “好,我就先說這麼多,然後蕭鳴、左龍樂、弈絕、枯濁、朽春這五位跟我來。葉輝霖、玝芄秋、顏雨曦、赤羽清光這幾位跟星銀院長走。其他人解散回家吧!明天之前一定要進入休眠艙!” “哥……?” 蕭曲淽迷茫地看著哥哥,拽著他的衣角。 “好啦,”蕭鳴俯下身,擁妹妹入懷,“不用擔心啦,我一會兒就回去,你要好好休息哦?答應我,好不好?” “嗚……好……”蕭曲淽被哥哥摸著頭,喉嚨裡發出柔溫的輕喃。 “快回去吧,乖。”蕭鳴起身,拍了拍妹妹的肩。蕭曲淽一步三回頭地跟著人流,走上了傳送器。 “呼……”蕭鳴回過身,看見等在原地的左龍樂。 “嘶……”左龍樂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直直地瞪著麵前的—— 青發男子正單手扶額,緩緩呼吸,不難想出此刻他沉浸在由誰造成的陰影中…… 弈絕靠在墻壁上,此刻他已換掉了秋峰校服,轉而身著紋著古怪符文的紅白相間呈不規則分布的長袍,左食指點在嘴唇上掃視眾人,眼光掠過左龍樂時輕笑著挑了下眉。 左耳墜的枯濁此刻正和……那是……戴著右耳墜的舞女?!他們現在正牽著手走向時笙老師。 玝芄秋早已站在星銀院長身邊,腰上別著那把斬傷左龍樂的刀,神色冷峻。 顏雨曦和伊思怡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些什麼,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還有一位……茶色及肩發飾其中分潔容,層次疊隱去她雙耳,無斂細絲傾側,她低眉,看著在指尖上飛舞的小刀。 “龍樂!” 左龍樂渾身一顫,扭過頭看著蕭鳴:“啊?咋了?叫我乾嘛?” “看得那麼入神……”蕭鳴扯過左龍樂的肩膀,“該走了啊。” 左龍樂又偏過頭向那女孩望去,可星銀院長已經帶著幾人走上了傳送器。 她站在星銀院長左手邊,無神地望向前方。左龍樂微微張口,她斜過眼,二人的視線第一次相撞—— 可她消失了。消失在逸散的藍光中,你我的眼光錯開了維度,灰黑中還未短暫停留赤紅,可我已在拚命推搡潮浪駛過,載你的舟轉瞬即逝。 最終左龍樂也踏上了傳送器,訓練室內空無一人,所有光都熄滅不見。 “我要給你們一項重要任務,這次離開你們可能會有去無回。”時笙開口說道。 “……哈?”左龍樂看向時笙,他走下傳送器,轉身大展雙臂—— “歡迎來到方舟衛隊,我是時笙,第一小隊隊長。” “等等……有可能不能回去的意思是?”蕭鳴突然插嘴,緊皺眉頭,意識到不對。 “我說的不是你,”時笙應道,轉過身去邁步,“左龍樂,跟我走。” 這是一片巨大的圓形場地,裡麵空無一物,在其正中央站著四人——可左龍樂還沒來得及看清他們,就被時笙帶到了傳送器旁的另一個房間。 “龍樂!” 左龍樂猛地抬頭,看到了向自己走來的她—— 時笙看著重逢的左龍樂和她,微微頷首示意。 左龍樂舒展眉眸,喜悅迎上麵龐,問好道:“譚阿姨,你怎麼在這兒——” “怎麼又叫……你別不別扭啊,”被稱為“譚阿姨”的女子叉著腰撇過嘴,她看上去才三十上下,打斷了左龍樂的話,“我說了幾遍了?你叫我譚婉、婉姐姐什麼的都可以呀,叫的就像我比你大多少似的……” “是……”左龍樂笑了兩聲,掃視這間屋子,“……婉姐,宣桐呢?” 這間屋子很大,入門是客廳,左手邊擺著新放的陳列櫃,上麵擺著各式的紀念品。 “宣桐跟一位先生去學古語啦,”譚婉笑著說,“你啊,每次都是這樣,一來就找我兒子。快進來吧。” “嗯——”左龍樂應著,好奇地走向那個陳列櫃,打量著上麵的東西—— 啪嗒。 左龍樂怔住,瞳孔驟地收縮,左手開始微微顫抖。 “怎麼啦?龍……”譚婉順著左龍樂的視線望去,話音也被那物件打斷。 “噢……那是孩兒他爸的東西……龍樂……”譚婉的眼神黯淡下來,“……我很抱歉……關於似姐的事…… “你們幫了我真的好多,我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你們……我……抱歉……” 左龍樂踉蹌地靠到墻上,捂著胸口,呼吸緊促異常。 “龍樂?!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譚婉跑到左龍樂身邊,扶著左龍樂的肩說道。 關切的目光聚焦在左龍樂身上,但左龍樂此刻卻捂著臉,不斷地搖著頭。 “不……” 左龍樂嘴裡蹦出個字來,他顫抖著向右偏頭,正應上時笙的目光。 冷酷的,全知的,平淡的,刀一樣的,它紮進左龍樂的心臟,延遲跳動。 “譚小姐,我們還有事,先走了。”時笙對譚婉微微鞠躬,扭身離去。 “可……” 譚婉的話還未說完,左龍樂像瘋了似地竄了出去,逃避開二人的目光。 “怎麼了……”譚婉將先前撫肩的手放在胸口,望向極力低頭,搖搖晃晃走路的左龍樂,然後扭頭,看向左龍樂曾注視的,自己丈夫的遺物—— 一小塊金屬銘牌,上麵刻著“李忠言”三字。 和先前左龍樂在逸塵中腰斬那人後翻飛出的無數銘牌同屬一個款式。 星歷一年二月四日晚十點二十八分。 左龍樂登上了運載艦,和蕭鳴並排坐著,右手邊現在是透明的屏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外麵是陳列著無數運輸艦的船艦中心。 “……蕭鳴。”左龍樂開口,情緒低沉。 “嗯,我在。”蕭鳴的臉上也沒有往日的微笑,“你肯定沒聽他們的自我介紹,不過他們應該也知道,之後再見麵會再跟你說一遍的吧,沒想到之前在基地裡見到的那個金屬人還能再見到啊,還有那條金屬小蛇也挺有意思的。你覺得呢?還有唐言那條小龍啊,剛見麵那段時間一直圍著你轉噢?諸葛絕——” “蕭鳴,你覺得,我有罪嗎。” 左龍樂硬生生地打斷了蕭鳴的話,二人之間陷入沉默。 “我們現在要離開了,你覺得,我該不該回來。” “……” “蕭鳴。我,有沒有資格回來。” “啪。” 左龍樂抬起頭,疑惑地看著蕭鳴。 “疼嗎?”蕭鳴甩了甩剛剛拍左龍樂腦門的手,“我把你那些不著邊際的想法拍走了,看我多厲害。” “喂!你!”左龍樂抬起手在蕭鳴腰上掐了一把。 “嘶——你真掐啊?!你看我不——” 星歷一年二月四日晚十一點五十七分。 星辰啊,恒星啊,銀河上擺動的船要離開啦。 有大有小的數千艘星艦停在傳送門前,最大的星艦讓周圍的星船看得像是沙粒。而它們背後,是如巨巒般大的方舟。 安老站在最大星艦的指揮中心,身旁時笙在盯著懷表。 “下令,”安老開口,凝視著門界的彼端,“啟航。” 所有星艦即刻開始挪動,穿越傳送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