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怪談筆記(1 / 1)

“噔——噔——噔——”   烏鴉紛紛驚起,在電線桿上空盤旋。   司無月站在路口前,等待著護欄隨警示音落下。   一列電車呼嘯地從他麵前駛過,路口的行人都不約而同地後退一步,避開被電車濺起的積水。   距離他從咖啡店出來已經有一陣了,可他的腦中,卻還在回想著和江崎紗季分別前的場景。   ……   “就如上所述,東京地裁合議庭裁判長認為,當時被告患有出現重度幻覺的癥狀……”   “按照辯護人提供的精神鑒定報告,被告在事發當時處於心神喪失的狀態——這是毋庸置疑的。”   “由此,根據霓虹刑法第三十九條,裁判長才當庭判決嫌疑人無罪。”   江崎紗季結束回憶,終於撇過頭來,見司無月並沒有開口打斷的架勢,繼續補充解釋道。   “這個國家的刑法,基本上都是為了犯人能夠洗心革麵而製定的,刑罰就是當中的手段……”   “心神喪失是正常的善惡觀念崩壞了,對自我行動不能負上責任,他們的心智就像剛出生的嬰兒一樣……”   “在這種情況下,對其加以刑罰並不能期待他們悔改……當然,他會入院接受治療,直到完全不會傷害他人為止。”   “——以上,情況就是這樣。”   說話時,江崎紗季始終都在一邊斟酌字句,一邊觀察著司無月的反應。   她很擔心眼前這個被她看好的學弟,會一時沖動做出什麼傻事,不管是復仇,還是對抗法庭——這些都是她不願看到的。   且不說法治社會,私自仇殺報復這種行為本身是否正確。   一旦他真的復仇成功了,在刑偵技術如此發達的現代,他也很難逃脫法律的製裁。   這起案件所釀下的悲劇已經太多了,江崎紗季不想再看到,司無月的人生也因此被毀掉。   或許那個名叫心楽的少女,在了結心願到達彼岸前,也不希望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不過事實證明,她還是低估了司無月的理智,直到她把話說完,後者的臉上也沒有絲毫波瀾,她這才暗自鬆了口氣。   可女人的直覺,依舊讓她感覺空氣有些不太對……   汗毛沒來由得豎起,好像氣溫都驟降了幾度。   嘶——   是今天衣服穿得太少了嗎?   窗外天色放暗,被夕陽拉長的影子,將兩人籠罩進了遮陽篷的陰影裡。   逢魔時分,咖啡店裡本該在四處遊蕩的地縛靈們,此刻卻全都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因為和江崎紗季看到的不同,   在他們眼中,   此時的司無月,簡直就是被具現為實體的恐怖本身。   即便他們並沒有生前的知覺和意識,隻能憑借執念漫無目的地遊蕩……   但某種天然存在的恐懼與戰栗,就像是刻在靈魂深處的烙印,讓整間店裡都回響著此起彼伏的尖嘯。   心神喪失者之行為,不罰;   精神耗弱者之行為,減輕其刑。   霓虹刑法第三十九條,司無月也有所了解。   對於這條法律本身是否合理,他並不關心;東京地裁依據這條法律所做出的判決,他也沒有絲毫怨言。   因為不管司法如何,那個殺害心楽的兇手從一開始,在他的心裡就是個死人了。   對於死人,司無月僅剩的情緒就是漠視。   而他對司法判決抱有疑問,也隻是想弄清楚,心楽案件的庭審背後有沒有骯臟的腐敗賄賂、錢權交易……   以及,眼下他最為在意的事情——為什麼精神病患尾隨殺人這種事情,偏偏會被心楽遇到?   換言之,為什麼殺害心楽的兇手,會因其被鑒定為心神喪失的精神病患,從而逃脫刑罰?   冥冥之中,他總有種感覺,整個事件並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   但無論如何,這起事件中每一個釀下錯誤的人,都要付出代價!   短暫的沉默後,司無月緩緩開口:   “江崎學姐,不,江崎警官,”   “我想請你站在職業組刑警的立場上,回答我一個疑問。”   “那份司法精神鑒定報告,是否有串通偽造……或是誤判的可能?”   ……   司無月的住處距離車站不遠,走路也就十分鐘不到的腳程。   但畢竟是位於足立區的老舊公寓樓,這一路上,電纜線都縱橫交錯地穿過頭頂,層層堆疊的空調外機和霓虹廣告牌也隨處可見。   整棟公寓戶型朝北,晴天也基本看不到太陽。   司無月原本還計劃著,等他考入東大醫學部後,靠家教兼職攢些錢,在目黑區的合適地段租個好一點的房子,到時候和心楽一起搬過去,可沒想到……   他晃了晃腦袋,迫使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回到家中,在玄關換好鞋,隨手把明誠義塾的通勤包撂在櫥櫃上。   前世身為華夏人,司無月本就沒有回家後高喊“ta—da—i—ma”(我回來了)的習慣。   自從心楽死後,也不再有這個必要。   屋裡拉著遮光簾,即使打開臺燈,微弱的光亮也沒有將室內的黑暗完全驅散。   “它們”好像躲在角落裡,暗中窺伺著他。   司無月在書桌前坐定,半張臉被臺燈照不到的陰影所籠罩,昏暗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家裡很安靜,隻有鐘擺平緩的響動。   他閉上眼睛,隨著腦海中的印象越來越清晰,屋裡的燈光似乎電壓不穩一樣,漸漸暗了下來。   凝如實質的黑暗,在他周圍緩緩流動。   接著,   一本筆記憑空具現化在書桌上。   這是一本黑色硬皮書,古樸、厚重,精裝的封麵像是能吸收一切光線的材質,通體隻有深不見底的漆黑。   翻開書的扉頁,黑色的紙張上印著幾行醒目的白字。   【總則:筆記上所撰寫的怪談可以在現實成真】   【1.撰寫怪談需賦予其名稱與形象】   【2.撰寫怪談需寫明其起源與規則】   【3.通過怪談傳播恐懼,將獲得恐懼點】   【4.通過怪談懲處有罪之人,將獲得罪業點】   【5.規則點可由恐懼點或罪惡點兌換,兌換比例為10:1】   ……   恐懼點:1000(注:可用於使怪談成真)   罪業點:0   規則點:1000(注:可用於製定怪談規則)   ……   這本筆記,似乎從司無月出生起,就存在於他的精神世界中。   但他關於筆記的記憶,卻不知為何被塵封起來。   直到四個月前,他親眼見到妹妹倒在血泊中的屍體,心中不斷翻湧而出的強烈憤怒與憎恨,才讓他把那段隱藏在潛意識中的記憶挖掘出來。   當他完全回想起了筆記的存在,筆記也隨著他的意念,具現化在他麵前。   司無月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才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而他身上能夠讓幽靈們感到恐懼的力量,目前來看,應該也源自於這本筆記。   閉上眼摩挲著紙張,從指尖傳來的光滑觸感,並不能分辨材質,但卻能讓他感受到書頁中流淌的情緒——就像被忠犬舔舐手掌一樣,能感到它的討好、臣服與順從。   思忖間,筆記被翻到第一頁。   與扉頁不同,整張紙通體純白。   上麵也沒有任何字跡。   司無月從詰襟製服的內側口袋,拿出了那支心楽送給自己的鋼筆,他很有節奏地,用筆的尾端敲著本子。   眼前再一次地浮現出,江崎紗季的麵容。   “很遺憾地告訴你,司法精神鑒定報告能夠串通偽造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但是誤判的可能性,也確實是有的——”   “如果犯罪嫌疑人足夠聰明,並且深刻學習過精神疾病相關知識的話,完全有可能偽裝出精神異常的狀態,繼而通過司法精神鑒定。”   “在這一點上我和司君一樣,對鑒定報告持有懷疑態度。”   “不瞞你說,其實今天在和司君見麵之前,我就和渡邊檢察官聊過了……”   “我們一致要求法庭換一名工作人員,再次對嫌疑人進行精神鑒定,根據新的鑒定結果重新開庭審理。”   “……”   “是嗎?”   “那就拜托江崎學姐了。”   司無月記得,在他離開那家咖啡店前,就是這麼對江崎紗季說的。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司無月心裡,卻完全不在意什麼新的鑒定結果。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即使兩次鑒定結果都沒問題——殺害心楽的兇手,事發當時確實處於心神喪失狀態,那自己就會放過他了嗎?   兩世都生活在現代社會,法治觀念確實早就在他心裡紮了根,這也是他一直以來都沒有動用筆記,而是等待法庭判決的原因。   司無月相信刑法,但身為一個活生生的人,他更相信樸素的自然法。   “——誰使人流血的,人亦必使他流血。”   殺人償命,血債血償,天經地義!   他苦苦等了四個月法庭判決,就是想親眼看到,殺人兇手接受法律的製裁。   可沒想到,事到如今,竟然是這種結果。   他給過霓虹司法一次機會了,所以無論如何,都不會再給第二次。   既然東京地裁沒能替心楽主持公道……   那這個公道,就由自己親自來給!   心中敲定腹稿,司無月終於摘掉了筆帽,隨即筆尖掠過紙麵,緩緩傳出一陣沙沙聲。   此前,司無月就有過對筆記所能書寫內容的實驗,所以第一次正式撰寫怪談自然也輕車熟路。   僅僅片刻,鋼筆就在他手中懸停下來。   “2019年4月1日,網絡上一則名為‘有人見過這個男人嗎’的話題引起人們的注意,因為配圖中男人的臉,讓人隱隱感到恐懼……”   “話題中大約有4000人聲稱,自己曾夢到過這個男人……”   寥寥幾百字,書頁上還附有一幅素描畫像,占據了整頁紙更多的空白。   “第一則怪談:夢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