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生來有罪(1 / 1)

“平野桑?你有在聽嗎?”   正在發呆的平野弘樹,突然被身旁的聲音拉回到現實。   看著同事小早的臉湊到跟前,他才意識到,自己又在討論工作時走神了。   “平野桑的狀態真的不要緊嗎?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七次了……”   “哦,那個,我……”   可沒等平野弘樹說完,小早就一臉神秘兮兮地湊到他耳邊,壓低了聲音。   “是因為平野太太嗎?”   “欸?這個……”   雖然平野弘樹自己沒有發覺,但全辦公室的人早已注意到了,平野桑在發呆時,他的目光總是會放在辦公桌前——妻子的照片上。   小早猜得不錯,平野弘樹從早上開始,就一直記掛著他懷孕的妻子美津子。   美津子已經超出預產期五天了,隨時都有分娩的可能,但他眼下的工作卻又關係重大,讓他很難脫開身回家照顧妻子。   這件事兒,鬧得平野弘樹最近總是心神不寧,每天都要打好幾通電話回家,詢問妻子是否開始陣痛。   就在剛剛,他又往家裡打了一通電話。   可回鈴聲響了好久,電話那頭卻一直沒有人接。   為什麼不接電話呢?   美津子怎麼了?   一想到美津子即將臨盆,此刻又一個人在家沒有人照顧,平野弘樹頓時心急如焚。   他猶豫著,要不要回家看看呢?   其實……   也沒關係的吧?   說不定美津子她……她隻是下樓扔垃圾去了。   要不,過會兒再打一通電話試試?   抱著這樣僥幸的想法,平野弘樹的屁股沒有從工位上挪開半分。畢竟,眼下的工作才是重中之重,關係著他能否在今年之內順利晉升為課長。   今年33歲的平野弘樹,算起來已經進入這家公司九年了,可他卻依舊隻是個小小的係長,不僅要每天在上司麵前阿諛奉承,還要給兩個廢物下屬擦屁股。   可是小早正男那家夥,明明隻是個剛畢業的毛頭小子而已,憑什麼就能和自己一樣當上係長?   要知道,這個位置他可是熬了整整五年才終於坐上的。   即使心中有百般的嫉妒和不甘,平野弘樹卻不得不承認,和他相比,從名牌大學畢業的小早正男,晉升起職位來確實容易得多,而且,他在公司裡也更加受到女同事們的歡迎……   雖說眼下,他還能因為資歷更深在小早正男麵前擺出一副“前輩”的姿態。   但若是以小早正男目前的升職速度來看,可能過不了多久,自己就會被小早正男踩在腳底。   可惡啊……   憑什麼小早正男更能受到上司青睞、更受女同事們的歡迎,連自己的那兩個廢物下屬,在私下裡都和小早那家夥更親近……   有那麼一瞬間,平野弘樹甚至想過——   憑什麼自己就不能是小早正男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這次人事調整,自己能夠晉升為課長的話,一切就都不一樣了,不僅可以整治一下小早係長那個討人厭的家夥……   貸款換一間稍大一點的兩居室,應該也是沒問題的……   對了!孩子快出生了!還有孩子的奶粉和尿不濕,也可以全用進口的名牌貨了,想必美津子,也會理解我的苦心吧……   平野弘樹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他強迫自己,將“妻子沒接電話”這種事情拋出腦海,就又忙起了手頭的工作。   但不安的種子一旦在心裡埋下,便會無可阻擋地肆意生長,時間越長,彌漫在平野弘樹心中——那股不好的預感,就越發強烈。   所以,平野弘樹又一次,在討論工作時走神了。   “果然是因為平野太太嗎?”   小早正男一副驚奇的表情。   “算算日子,平野太太懷孕已經有九個月了吧?還沒到預產期嗎?”   可惡!   小早這家夥,又在想什麼壞點子?   雖然平野弘樹心裡已經恨得咬碎了牙,但表麵上,又不得不陪著一副笑臉。   “就是說啊……”   “既然平野桑這麼擔心妻子,不如給家裡打一通電話問問情況吧?”   “說的也是……”   陪笑著,平野弘樹又拿起了話筒,可他撥打號碼的手指,卻沒來由地顫抖了起來……   美津子她,應該已經回來了吧?   嘟——嘟——嘟——   回鈴聲已經響了起來,但電話依然沒人接。   拜托,接電話啊……   要是在眾目睽睽下離開公司的話,晉升課長就要泡湯了吧……   發生那種事情你也不想的吧,美津子……   那就快給我接電話啊!賤人!   嘟——嘟——嘟——   “怎麼了?平野桑?”   看著平野桑的臉色越發陰沉,小早正男關切地問道。   可平野弘樹卻一臉呆滯,就像丟了魂一樣,隻能機械般應聲道:“接電話啊,美津子。”   “沒人接嗎……”   “糟了!”小早正男立刻有所察覺,“平野太太不會是因為陣痛昏倒了吧?”   “快回家去看看吧!平野桑!”   大呼小叫的小早,引來了全公司的目光,一雙、兩雙,無數雙眼睛盯在平野弘樹的身上,讓他進退兩難。   在同事眼裡,平野桑一直是個寵愛妻子、重視家庭、又努力上進的滿分丈夫……   但,一個真正合格的丈夫,真的會放任懷孕的妻子不管嗎?   恍惚間,平野弘樹明白過來,自己被算計了——   小早這家夥,就是想逼他回家,好搶走屬於他的項目,搶走屬於他的課長職務!   如果現在回去,項目絕對就會落在小早的頭上;可是,如果不回去的話……   平野弘樹很清楚,他這麼多年苦心經營的“完美丈夫”形象,絕對會崩塌……不,不止是那麼簡單,他還會在公司留下對妻子漠不關心的壞名聲。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賤人,小早那個賤人,被算計了……   畜生……畜生!   “是啊平野桑,快回去看看吧!工作什麼的可以先放一放,眼下妻子才最重要啊。”   “就是說啊!”   很快,周圍的同事們,紛紛勸說平野弘樹先趕回家看看,可不管他們的語氣有多關切,在此時的平野弘樹聽來,都無比刺耳。   雖然心裡還在一遍遍地咒罵著“賤人”,平野弘樹還是勉強撐出了假笑附和著,隻是他的笑容僵硬得就像一具蠟像。   “說的是啊……”   兩分鐘後,平野弘樹已經走出了公司大樓,他屈服了……   雖然項目十分重要,但他千辛萬苦經營出來的“完美丈夫”形象,是絕對不能放棄的……   隻要形象沒有崩塌,以後就還會有很多晉升的機會。   平野弘樹這樣安慰著自己,可心中的怒火卻無法阻擋。   他緊握著發汗的雙手,不停地呢喃咒罵著,臉色也如同中邪般陰沉得嚇人。   媽的,課長肯定是泡湯了……   他發了瘋似的踢著路邊的垃圾桶,仿佛它就是小早正男一樣。不把怒火全部發泄在他身上,絕不會善罷甘休。   “美津子那個賤人,到底在做什麼?”   “真是可惡,偏偏趕在這個時候……”   平野弘樹呢喃著,走進了公司旁的電話亭,又一次撥打起家裡的電話號碼。   這一次,不僅是手指在顫抖,就連他的牙根都一直在咯咯作響。   “賤人!畜生!賤人!”   平野弘樹還在呢喃咒罵著,表情也愈發扭曲。   仿佛身體中某種早已沉睡的本能漸漸蘇醒,讓他丟了神智。   他的整張臉,都在一動一動的抽搐。   就連攥緊的拳頭,也毫無征兆地錘在玻璃窗上——不僅將玻璃砸出了裂紋,還把路過的行人嚇了一跳。   “美津子,你最好是出什麼事兒了!”   他把話筒放在耳邊,聽到的卻依舊是那陣電話斷線的忙音。   嘟嘟嘟嘟嘟——   ……   嘶——好痛!   不知為何,平野弘樹的頭仿佛是被人用錐子刺進腦仁並狠狠地攪動,疼痛難忍。   並且記憶也被截去了一段,像是酒後斷片了一樣。   他用掌心揉按著太陽穴,試圖緩解著疼痛。   嗯?手上怎麼濕黏黏的?   等平野弘樹回過神來,睜開眼睛,   一片模糊的重影之中。   隻見——   自己的手上滿是黯淡的紅褐色。   這是……血?   是血!另一隻手也是……這是怎麼回事?自己的雙手怎麼會沾滿血跡?   驚慌中,平野弘樹連忙看向身邊的情況。   自己的腳邊,躺著什麼東西……   他定了定神,等到視線重新回歸清晰。   一張人臉驚現在他麵前。   那是……美津子的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平野弘樹本能地倒退兩步,控製不住地叫喊。   在他眼前,   幾乎不足半米的地方,   滿身是血的美津子,就被捆住手腳仰靠在他們的床邊,她那雙漂亮的眼睛上麵,寫滿了驚恐和冤屈,並被滿溢而出的血淚染得猩紅。   他們的床單、被褥、和美津子的睡衣,全沾滿了黑糊糊的血跡,此刻已然乾涸。   在她的腹部,還有條猙獰的刀口,一個渾身血汙的嬰兒,就側躺在她的雙腿之間,正發出微弱的哭聲。   平野弘樹隻覺得雙腿一軟,跪倒在地,撲麵而來的血腥味兒,讓他的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這是……我乾得?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美津子的慘狀,讓平野弘樹回想起了一部分記憶。   他記得自己確實是怒氣沖沖地,從公司趕回了家裡……也確實是在見到美津子平安無事後,被一股無名邪火占據了心神……   可是,自己隻不過想給她一點教訓而已啊!   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   他雙手抓著腦袋,發了瘋地嚎叫,真的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要報警嗎?不行!報警不就等於自投羅網了嗎?   自己一定是瘋掉了……這種事情怎麼偏偏發生在自己身上?   明明什麼壞事都沒做過的我……為什麼?   他靠在走廊的墻壁上,失魂落魄地盯著天花板,整個人心神恍惚,完全與現實脫節。   當驚慌慢慢平息下來,平野弘樹根本不敢承認這一現實。   是夢嗎?對!一定是夢!   這個念頭一經出現,他便開始瘋狂的尋找著佐證。   如果是現實的話,自己怎麼會不理智到這種程度?   他想起了小時候,   每次看到鮮活的小生命,他的心底確實有股蠢蠢欲動的虐殺欲。蝴蝶、青蛙、小鳥、貓狗……   雖然他確實這麼乾過,但卻無論如何也不會殺人啊!   即使真的有想過……   那也……絕對不會是美津子!   美津子乖巧、聽話、懂事,就像隻寵物一樣,不管自己用什麼樣粗暴的方式征服、擊垮她,她都任自己采摘,隻會像隻可憐的小動物一樣發出悲鳴。   對!自己深愛著妻子!他們的生活明明很幸福!   所以,   是夢!絕對是夢!那就趕快給我醒過來啊混蛋!   對了!如果自己是在夢裡的話,那有錯的就絕對不會是自己!   一股沒來由的遷怒與怨恨,突然從他心底翻湧而出。   難道那些人就沒有錯嗎?   將項目給他的上司、討人厭的小早正男、假惺惺的同事們……他們每個人都有錯,仿佛他們才是殺害了美津子的兇手,仿佛沒有他們這種事就不會發生……   平野弘樹憎恨他們,平等地憎恨他們每一個人……   唯獨……不恨自己。   他咆哮著,就像頭野獸,狠狠地砸著墻壁,想要把滿腔怒火一股腦兒地發泄出來。   “還有你這家夥!”   轉眼,他竟又把目光,放在了美津子身邊的嬰兒上。   他的表情,開始變得猙獰。   “你也休想逃脫乾係!”   “要是沒有你這家夥……”   “我也不會被同事們逼迫著回來,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平野弘樹獰笑著,抱起了那個嬰兒。   “嘿嘿,都怪你……都怪你!”   “如果不是因為你的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他跌跌撞撞地跑進廚房。   微波爐被打開,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   滋啦啦的電流燃起火光,將他的臉照亮。   整張臉就如同被墨水暈染般陰沉。   是你們害死了美津子!無法原諒……   絕對無法原諒!   隻要將你們所有人都解決掉,說不定我就能醒過來了……   不!一定就會醒過來的!   平野弘樹的拳頭死死攥緊,像要攥出血來,牙齒被咬得咯吱作響,腮邊的肌肉也一下一下地抽搐著。   他一心想著該如何將那群人殺死,才能消解心頭之恨,完全沒注意到——   就在這時,一隻通體皆是明亮藍色的蝴蝶,不知從何處飛進了屋裡,被吸引著停落在他耳邊的脖頸處收起翅膀。   然後,如同漩渦一樣,扭曲變形著鉆進了平野弘樹的耳朵裡。   ……   話說回當下。   可惡!原來這家夥打從一開始,就不準備簽這份合同嗎?   小早正男越想越氣……   在家裡,妻子乖巧聽話,一直都對自己百依百順;在公司裡,自己剛畢業沒多久就晉升到了係長級別,那幾個總是擺著“前輩”姿態的同級,也總有一天會被自己踩在腳底……   雖然不得不承認,是出於自己的諂媚,但上司在表麵上也對自己格外器重,拿自己當心腹看待……   他小早正男,什麼時候被人當麵羞辱過?   見司無月將合同撕成兩截,小早正男的臉色變得鐵青,就連太陽穴上的青筋都在抽動,明顯是真的被氣急了。   “你這家夥,是在耍我嗎?”   他咬著牙關,讓這句話一字一句地蹦出嘴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好像隨時都會暴起動手。   “沒錯啊……”   司無月點了點頭。   甚至還故意露出一副,像小學生一樣天真單純的表情。   “我就是在耍你啊,我沒說明白嗎?”   “貓鼠遊戲,可是就連動物都懂得的道理啊……”   “你怎麼會不明白呢?”   聽到這句話,小早正男是真的忍無可忍了。   他想立刻就沖到司無月麵前,將他那張討人厭的惡心嘴臉撕爛。   卻發現……   自己根本動不了。   怎麼會這樣?什麼時候的事?   對了!那杯紅茶!   “你竟然敢在茶裡動手腳?非法拘禁可是犯罪!”   “我明明就不認識你……”   “在今天之前,我們也根本就從沒見過……”   “你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對付我!?”   小早正男怒吼著,他的語氣,又像是對司無月的所作所為感到不可理喻。   “哦?你真的不認識我嗎?要不……你再認真地想一想呢?”   “小早……”   “啊,不對!應該說是——”   “平,野,先生。”   聽到這個名字,小早正男突然感覺某種非常久遠——大概是被埋藏在幾個世紀之前的記憶,正在被漸漸喚醒。   而眼前司無月的長相,也與這份記憶中的某張臉逐漸重合。   突然間,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不可能!   小早正男的臉上,寫滿了震怖。   “你……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