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奮和僥幸的心情尚未回落,身體便如同被潑了滿滿一桶冰水一般,猛地打了個哆嗦。 原來是鄢均的右腳已經被身後那陌生玩意一把抓住,反饋給鄢均的觸感,就像是腳被一圈剛被凍雨澆了半個月的石頭圍住,多被圍住片刻,輕則關節炎,嚴重點怕是要肌肉壞死。然而,實際上,當下的感受可比被凍雨淋了個落湯雞還難受,因為那道手掌正緊緊的抓著右腿上的皮肉,鄢均能明顯的感覺到,右腿正因為失溫逐漸僵硬,失去感知,皮肉已經被暗黃發黑的指甲戳了五個洞,血液正緩緩流出,骨頭被捏得逐漸變形,正在咯咯作響。 可是,不知為什麼,那玩意完全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隻是粗暴大力的將鄢均往宅子外麵托,卻絲毫沒有邁進宅子,照著鄢均的腦袋,給個痛快的意思。 “這玩意的速凍止痛還是挺有效的。”右腿基本上已經沒什麼感覺,鄢均的腦洞又歪到了天邊,手指卻僅僅摳住荷池的邊沿,借力穩住身體,指節都因為緊張,或是太過用力而有些凸出和變形。 但即便已經如此,身體仍然在被一寸一寸的往外拖,手指也在一點一點的被拉平,左腳已經完全抵到門檻上,仿佛能聽到門檻吱吱呀呀不堪重負的聲音。“哪裡有把刀,能把右腿砍下來就好了,就像小寶,雙臂中了毒,直接砍手。”鄢均不由得暗惱。 嘴上卻也沒閑著,“潘固安,快跑,我後麵跟著個不知道是什麼的鬼玩意,大概率就是最近苑林府變態殺人案的兇手,趁我還能拖他一會,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右腿被抓,上手在反抗,左腿在配合,腦洞在打開,嘴也沒閑著,真是隨時都能用上全身器官,不過,這也不失為一種個人特色。 荷池另一邊的潘固安,卻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隻是打開博山爐的爐蓋,用香匙要出一勺香灰,兌在茶水裡,順時針搖了三圈,隨後,將茶水潑在最近的一片紅蓮上,喊道,“三娘子,乾活了”。 “舉止隨性,行雲流水。”鄢均還沒來得及贊嘆,便又被另一幕震驚得瞪大雙眼,那片紅蓮經受了茶水後,愈發嬌艷欲滴,隱隱仿佛還能看見一位披著紗帔的女子在其中曼舞,花葉也隨之輕輕搖擺。 也不知是不是驚擾了什麼,花葉中陡然竄出兩隻石燕,周身比朱砂的血色還要濃厚幾分,內裡卻晶瑩透徹,同水晶一樣。 兩隻石燕徑直疾速地分別飛向入侵者的兩隻眼睛,猛地啄了兩下,不過似乎沒有啄到什麼實物,入侵者也沒什麼反應,隻是繼續抓著鄢均地右腿往後拉。 這下可惹惱了石燕,似乎是有默契似的,一隻加快頻率的在入侵者腦袋上蹦躂,眼睛,鼻子,耳朵,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不過一直都在進攻,表麵上看起來收效甚微,但肉眼可見的是入侵者周身籠罩的黑霧越來越淡。 另一隻石燕則直接向伸出的那隻手發起進攻,兩隻小爪子對著指關節一陣撕撓,尖嘴則對指腹發起猛攻,就像是啄木鳥看到了潛藏在樹皮下的小蟲。 鄢均的視線早跟著兩隻石燕轉了過來,眼下這也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雖說這個稻草,看起來著實有些羸弱,但畢竟是唯一的指望,又聯想到剛才潑茶的神秘,說不定也不是什麼凡物。 伴隨著時間的推移,石燕的進攻仍舊沒能撕下一片血肉,仿佛入侵者遍身堅硬如鐵,或者壓根不是血肉之軀,但隨身的黑霧卻已經淡得仿佛一陣和風細雨就能吹散。 果然,一片清風,從後堂送來,帶著一點燭火的安寂,一縷香薰的悠然,一絲荷蓮的閑適,輕輕拂過鄢均的雙眼,如同夏日山間佛寺的清風,令人心靜神曠,吹過被抓傷的右腿,如同荷池采蓮少女的吐氣,令人鎮定怡然,掠過入侵者的周身,卻如同午間的似火驕陽,照盡每一次黑暗。 失去黑霧的掩飾,入侵者的真實麵目終於出現,亂糟糟的頭發,仿佛已經十來天甚至一兩個月沒打理過,蒼白得看不見一絲血色的皮膚上,密密麻麻遍布著紫黑色的瘢痕,兩隻眼睛,那已經不能稱得上眼睛,隻有兩個空洞的眼眶,裡麵空無一物,隻有一片烏黑,一個對視,仿佛就能吸走全身的光和熱,使人如墜冰窟。手腳和軀體上的衣衫都是破破爛爛,說一句衣不蔽體也不為過,上麵還帶著些黑黃的泥土。 也因此,衣衫下的皮肉一覽無餘,尋常人的皮肉,都是僅僅包括著骨頭,但這位入侵者卻不一樣,這裡的皮,那裡的肉,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時不時都掉了一塊,有些還因為和衣服粘連住,卻因為動作太大,耷拉在布條上。甚至,隱隱還能透過肋骨,看到更深層次的人體構造。 或許,單看活人,或者單看骨架模型,對於信息轟炸下的人群來說,頂多有些瘮人,但當看到殘缺的,甚至還能嗅到腐肉,看到結構的時候,大概經受過專業訓練的法醫也頂不住吧。 還好,隨著黑霧的散盡,入侵者仿佛失去了神秘力量的加持,不僅手上的力氣變小了,身體的骨架也在咯吱作響,似乎很難維持住原有的平衡。 鄢均猛地縮回右腿,還沒來得及激動,卻發現入侵者的那隻手,還緊緊附著在上麵,雖然已經沒什麼力氣,失溫的感覺也在消失,但鮮血仍舊順著黑黃指甲抓出的傷口流淌。 至於身後的那具入侵者,似乎這一抽拉,拽下手臂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身體左右搖搖晃晃,帶動身上綻開的皮肉和衣衫也微微晃動幾下之後,終於還是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隨後,整具身體如同被淋上了化屍水,陡然之間便消散在門外,隻有門前的綠地黃花下的一片黑灰,和鄢均腿上仍舊堅持的手臂,提醒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也許是折騰了半宿後的筋疲力盡,也許是劫後餘生的慶幸使然,也許是眼前這一幕的動心駭目,鄢均看著入侵者消散後,終於暈過去了,或許,三者皆有吧。 迷蒙之間,隻隱隱聽到堂前男子開口,“鄢均,我送你的這個夢怎麼樣?”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調,熟悉的說話方式,熟悉的人,潘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