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士在路上穩穩前行，李成蹊坐在後排，沉默不語。陸晨坐在前麵，回頭看到李成蹊若有所思的模樣，又不知該說什麼。車內小小的空間內，頓時彌漫著一絲微妙的尷尬。 　　見多識廣，更懂察言觀色的的士司機突然對陸晨使了個眼色，笑容含蓄的小聲說道：“兩口子鬧別扭了吧？” 　　司機這冷不丁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在安靜狹窄的空間內宛如一聲驚雷。聽得陸晨哭笑不得，又驚又樂，心底竟有一股莫名的美滋滋。陸晨從車中的後視鏡看見後排的李成蹊，滿臉通紅，欲言又止。顯然司機並沒有在意車中氛圍的異樣，依舊自說自話道：“嗨，你這種事我見的多了。兩口子嘛，床頭吵架床尾和，沒多大的事。有一次也是兩口子一上車就吵著要上民政局離婚，到地方了，沒一個要下車，還怪我停在民政局門口想乾嘛？所以啊，小夥子，聽哥一句勸。你呀，趕緊給你媳婦賠個不是。你瞧多好看的媳婦，弄丟了你可得後悔一輩子去吧。” 　　陸晨邊聽邊從後視鏡偷偷看著李成蹊，原本嬌羞的臉龐越來越紅。那局促不安的模樣，讓陸晨不禁想到之前麵對錢豐泰然自若，遊刃有餘的她，竟也有這種難以招架的時候。忽然陸晨感覺自己的座位背後被人猛踹一腳，不用猜也知道為何。連忙對著司機解釋道：“大哥，你誤會了，我們不是夫妻。” 　　司機疑惑道：“不是夫妻？” 　　陸晨道：“嗯，真不是。” 　　司機看看陸晨，又從後視鏡看了看李成蹊，恍然大悟道：“哦，沒結婚啊，是小情侶啊！” 　　大哥，你這是什麼眼神啊？ 　　司機嘴裡依舊不停說道：“嗨，其實都一樣。不就是少了一個證嗎？那沒領證，孩子都有了的還少嗎？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也沒人那麼在乎形式了······” 　　哎呦，陸晨的車座背又是一踹，而且比上一腳更狠。陸晨心裡一陣偷笑，道：“我們今天剛見麵，所以說也不是情侶。” 　　司機聽後滿眼狐疑的看著陸晨，仿佛一下子就摧毀了他多年相麵無誤的自信。沉默片刻，沉吟道：“今天第一次見麵，相親？” 　　我說大哥你之前是開婚姻介紹所的吧，怎麼都繞不過這個主題呢？是不是今天非得將我們撮合在一起呢？那我不得——不得買上兩瓶好酒好好感謝你。陸晨心裡這麼想，嘴裡卻不得不繼續解釋道：“其實我們······” 　　陸晨話還沒說完，隻聽一聲巨響，自己身體不受控製的漂浮起來，腦袋嗡嗡作響。接著好像什麼重重砸在地上，什麼都來不及反應，自己就失去了知覺。 　　迷迷糊糊，一片混沌之中，隻覺天旋地轉，身體似墜雲霧之間。想睜開眼睛，卻渾身綿軟無力，甚至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 　　陸晨努力平復心情，試著回憶到底發生了什麼。隻記得自己和李成蹊坐在的士上，司機好像在說著什麼，然後發生了什麼？怎麼就想不起來了呢？ 　　努力了好久，雖然回憶依舊模糊，意識卻漸漸清晰起來，至少自己能感受到身體的存在。等等，怎麼感覺像是有人在觸碰我的身體，而且還是那種肌膚相觸。不是吧，難道有人正在對我做著不可描述之事？不能夠啊，我這種平平相貌也能誘人犯罪，這是什麼世道啊？ 　　忽然一種更可怕的念頭出現在陸晨的腦海裡，之前聽人說起過的非法器官交易。難道竟讓自己遇見了？一想到這，一股不寒而栗的恐怖涼意從腳底直沖腦門。沒想到這一驚，竟讓陸晨微微睜開雙眼，模糊的視線中，能看到穿著醫護服，佩戴口罩的幾個人，圍在自己身邊，居高臨下的在陸晨身上檢查著什麼，旁邊還有人在記錄著什麼。陸晨的視線慢慢擴展開去，我的天，我竟然真的躺在一張手術臺上。完了，真他娘的倒黴，真讓我遇見了。 　　陸晨不禁又驚又怕，深深的恐懼感激起心中的怒氣。一番掙紮，身體竟有了知覺。可剛有點反應，圍在身邊的人就死死按壓著自己，一個人不知道說了什麼，另一個人一番操，陸晨的意識便又開始模糊，再模糊，渾身無力，眼皮越來越重。就在自己快失去意識的那一剎那，陸晨忽然看見手術室，一道玻璃墻外，站著兩個人。一個年輕女人，一個須發蒼白的老頭。 　　難道那就是買主？ 　　李成蹊呢？希望她沒事。 　　真遺憾啊····· 　　麻木的感覺隨著神經末梢的傳導，從全身的每一寸匯聚到大腦。混沌的意識，漆黑一片。意識似醒似夢，身體似飄似搖。往昔的一幕一幕像是發黃的舊相冊，跑馬燈似的在陸晨腦海中來回閃現。 　　迷糊之中，看見兩個同齡的小男孩，在一片草地上歡樂的嬉戲。不遠處，幾個大人模樣，或站或坐的圍在一起，有男有女。好像還有一個小女孩，羞澀的躲在大人身後，看著遊戲的小男孩，偷偷地笑著…… 　　突然麻木的感覺變成疼痛，刺激著陸晨的神經。難道那是夢？ 　　陸晨慢慢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模糊的燈光下白色的天花板。四周靜悄悄的，哪來的燈光呢？陸晨扭頭試著找尋光線的來源，隻見一張桌臺上一盞亮著的臺燈。而桌臺前赫然坐著一個長發女人，背對著自己，對著桌子上的鏡子梳理妝容，嘴裡還哼著不知名，卻感覺十分熟悉的老調。女人的背影，昏暗的燈光，飄蕩著的幽幽曲調，整個房間都彌漫著一種陰森的寒意，讓陸晨不禁一陣哆嗦。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明明是個女人，可哼出來的聲音為什麼是個男的？ 　　陸晨猛然想起手術臺的事，一陣冰涼直擊心頭，“難道我已經死了？” 　　天妒英才啊，想不到我陸晨這麼就英年早逝了，連個媳婦都還沒娶上。上對不起列祖列宗，下對不起·····我他媽的媳婦都沒有，哪還有下啊？ 　　陸晨下意識的摸摸頭，隻覺腦袋包的跟粽子似的。人都死了，還不放過，難不成還得整成木乃伊做紀念嗎？陸晨的手慢慢往下摸，咦？怎麼肚子上沒有傷口？腎臟位置完好無損。陸晨忍不住抬起頭，一邊摸一邊看，五臟六腑的位置都摸了個遍，除了一陣酸痛，一點開刀的痕跡都沒有。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我還沒死？ 　　“你醒了？” 　　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陸晨心裡剛冒出的一點喜悅一下嚇得縮了回去。陸晨扭頭看過去，那人依舊背對著自己，翹著蘭花指，對鏡描眉。幽幽光線中，那人整個身體都散發著一種說不出的陰森。陸晨不敢回話，因為自己都不敢確定到底是不是那個人在說話。 　　“醒了就好。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說著那人便停下手中動作，轉過頭來，微微一笑，露出紅色血盆大口。 　　最是那一轉身的溫柔，不勝驚悚，嚇得陸晨冷汗直流，心底確定一個念頭，看來我是真的死了。這是陰曹地府哪路小鬼，搶了黑白無常差事？ 　　就在陸晨內心叫苦不迭時，房間的門被一腳踹開，燈光同時赫然打開。還沒看清什麼，一聲怒吼傳來，“莊不言，你個混蛋，又偷我的化妝品！” 　　等陸晨的眼睛適應燈光後，定睛一看，門口站著的不正是李成蹊嗎？隻見她額頭纏著繃帶，滿眼通紅，一臉怒氣。一個邁步沖到桌臺前，將那人一腳踹開，一把抱起桌上的瓶瓶罐罐，哭喊道：“我的迪奧，我的紀梵希，我的蘭蔻啊！” 　　地上那人一邊哎呦呻吟，一邊揉著被踹的部位，道：“你都掛彩了，我看你最近也用不上，我就拿來試試。業務需要，你要理解。” 　　李成蹊：“啊——我的寶貝啊，怎麼我一個不留神，你們就遭此毒手啊。莊不言，我跟你拚了。” 　　說完隻見李成蹊，低著頭，拿腦袋往地上那人身上撞，雙手不停捶打，嘴裡也沒閑著的又哭又喊。 　　那人也被鬧得毫無還手之力，道：“行了行了，我賠你就是了，多大的事？” 　　李成蹊邊撞邊打邊哭道：“我的口紅，我的粉底，我的護膚液，都是限量款，現在根本買不到，你上那賠給我。我不管，我不活了，我要和你同歸於盡。”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陸晨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大喜大悲轉折太快，令自己應接不暇，又難以置信，整個人都愣在那裡。我這是在那？看著哭的梨花帶雨的李成蹊，這是自己之前認識的那個人嗎？簡直判若兩人嘛。至於這個叫莊不言的，到底是男是女，和李成蹊又是什麼關係？ 　　等等，莊不言？不就是火車上那個叫羅南的中年人，所講的離奇故事中的那個人？ 　　不會吧？那個羅南口中神秘莫測的高深人物，就是眼前這個德行？ 　　肯定不是同一個人！ 　　絕對又是同名而已。 　　隻見兩人旁若無人的在哪裡斯鬧，完全無視陸晨的存在。呆若木雞的陸晨，就像漫畫中的雞肋人物，就該被用橡皮擦不留痕跡的擦去。突然不知什麼東西，飛速砸在陸晨原本受傷的腦袋，陸晨忍不住“哎呦”了一聲，仔細一看，是一個小瓶子。好在我這麼一聲，終於引起那兩人的注意。兩人停止了打鬧，同時扭頭看著陸晨，那驚詫的眼神好像在奇怪為什麼會有一個陌生人出現在這裡。 　　李成蹊一下子臉漲的通紅，靜靜的站起來，什麼話也沒說，默默的退了出去。莊不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端坐在一角的椅子上。這時陸晨才看清他的樣子，大概是化妝技術太拙劣，映入眼簾的完全是一股現代抽象風格。煞白的臉龐，兩條粗黑的眉毛，彎彎曲曲的像是毛毛蟲一樣，趴在額頭上。兩隻眼睛跟大熊貓似地，尤其是那張嘴，鮮紅欲滴，這得糟蹋多少口紅才能達到這幅效果。找書苑 www.zhaoshuｙuan.coｍ 這樣一副麵孔，配上此刻一本正經的模樣，更顯得滑稽又讓自己不知所措。 　　陸晨局促的站在這裡，莊不言依舊端坐在那裡，兩個男人的房間，空氣似乎都凝固靜止著。像陸晨這種不善言辭的人，實在想不出什麼合適的開場白，來打破這沉重的寂靜。莊不言突然開口問道：“你是誰？” 　　陸晨看著眼前這個人，雖濃妝艷抹，一張滑稽的花臉。但從他的眼神，可以感受到他此刻的認真。正因為感受到他的認真，卻又問了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陸晨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或是看出陸晨的窘迫，莊不言起身走到陸晨的麵前，靠近陸晨，幾乎臉對臉的地步，同樣的語氣問道：“你是誰？” 　　陸晨一下子本能的回道：“我叫陸晨。” 　　莊不言聽後，依舊看著陸晨，一言不發。眼神沒有絲毫波瀾，厚重的粉底下也感受不到他任何情緒的起伏變化。可就算如此，被一個男人這麼盯著，還靠的這麼近，讓陸晨感到很不自在，若是換作其他人，陸晨肯定一腳踹飛。可麵對這麼一個人，或許是羅南講的故事過於離奇，在陸晨的潛意識中默默植入先入為主的代入感，看著莊不言平靜的眼神，縱然滑稽的花臉眉飛色舞，依然讓陸晨有種肅敬，未敢造次。 　　忽然莊不言慢慢後退，轉身離去，邊走邊嘴裡小聲的說著什麼，像詩又像詞。偶有隻言片語飄進陸晨耳朵裡，仔細也能聽清一些，“……人生總是無常，聚散別來無恙……” 　　砰，門關上了，空蕩蕩的房間，留下呆呆的陸晨，一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