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文易感覺時間過得好慢,莫非自己腦中的璃蛇這25年都是這樣過來的嗎?還是說它跟自己在夢裡一樣,一直作為一個旁觀者在感知著自己經歷的一切。文藝回想《自在經》的內容,有一句是: 璃蛇,無眼、耳、鼻、舌、身,無色、聲、香、味、觸。 前半句說的是應該是它沒有自己的眼睛、耳朵、鼻子、舌頭、身體,後半句似乎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說它沒有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而另一種是說它不可被看到、聽到、嗅到、嘗到、觸碰到,似乎都說得通,但如果是前者,那自己身體裡就是一個忍受了孤獨和黑暗接近25年的怪物,絕非人類。 “撲通、撲通、撲通。”文易聽到了自己的心臟在有規律的跳動,向外泵著新鮮血液,血液又從沿著血管流到全身的各個部位,向下穿過腰腹,從大腿一直到腳尖,他無比清晰地感覺到了自己的十個腳指頭;血液向上流到脖子,太陽穴在突突突的跳動,血液最終匯集到大腦,但他隻感覺到一片空白,仿佛那個器官並不屬於他,甚至那裡有著其他什麼東西,他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就像坐跳樓機時上升到最高處時的感覺,不知何時會突然墜落。他想掙脫這種感覺,但徒勞無功,他的手腳湧出一股巨大的力氣,不顧疼痛地拉扯著禁錮他的鐐銬,發出巨大的響動。 黑暗逐漸褪色,不知何時文易的身前已經站了兩個人,是王大夫和文雪,文雪麵無表情地取下文易口中的金屬球,並解開了他周身的各處機關,文易盯著王大夫沒有說話。 “先出去再說吧。”王大夫把桌子上的手機遞給了文易,文藝瞟了一眼,有一個王大夫的未接來電。 重見天日後,文易發現自己剛剛是在文明家院子的地窖裡。 “這次是我擅作主張請他們配合我對你進行的一次治療,希望你不要怪他們。”王大夫說道,向文易擠了擠眼睛。 “我要報警,你跟警察說去吧。”文易憤怒地回道。 “你也沒受到什麼傷害,再說你的時間不多了,我也隻能采取這種方式了,這次治療的效果你應該有所感受,我們得找個地方坐下來詳細談談。”王大夫語氣嚴肅。 “那好吧。”文易跟王大夫出了門,文雪沒有跟出來。 “怎麼回事?”文易問道。 “到你家再說。”王大夫食指放在嘴唇前,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我打你電話的時候聽到了鈴聲和嬰兒哭聲從他們院子地下傳來,我跟他們談妥了條件,我來承擔拘禁你的責任,所以在院子裡我才那麼說。” “話說你怎麼會到文家村。”盡管文易已經通過之前的對話知道了原因,但還是想再確認一下,如果王大夫說得前後一致還好,若是不一致那就要多加防備了。 “我接到縣醫院朋友的求助,說是他們收了一個燙傷的病人,但是神誌不太清楚,請我去看看,我就順手給治好了,一打聽他還認識你,順路就想來看看這個村子裡的“自在神”什麼的,結果恰好把你救了。”王大夫說得大致符合文易所想。 “這已經有點邪教性質了,報不報警看你,不過你剛剛在黑暗中有沒有感覺到‘他’?” “似乎是感覺到了,這是怎麼回事?”文易問道。 “天生目盲的人的聽力往往更好,天生聾啞的人往往視力更好,剝奪了五感,人對於自己的內心也就看得更清楚。之前有一檔外國節目,叫《In Solitary:The Anti-Social Experiment》,翻譯過來就是《孤獨:反社會實驗》。” “節目請了三位誌願者,他們分別住在三個隔音很好的集裝箱裡,集裝箱內部的裝飾和家具幾乎是純白的,他們的任務目標是在裡麵生活5天5夜。不同於你剛剛所處的環境,他們可以在集裝箱裡自由活動、開關燈光,並可以攜帶除樂器、書、電子產品以外的3件個人物品。剛開始的時候,三個人都很輕鬆,有的玩兒撲克,有的健身,有的捏橡皮泥。5個小時後,他們開始感到焦慮、沮喪,有一個人選擇提前離開,不過另外兩人堅持到了第五天結束,其中的男性接受采訪時說,狹窄又極度安靜的屋子讓他感到深深地不安,他的情緒會不自覺地低落沮喪,比如會想起小時候父母的離異,他感覺自己仿佛是宇宙中的一葉孤舟。” “人的感覺多種多樣,外界任何一種刺激作用到人身上,都可能引發‘感覺’。但這些感覺也都可以被剝奪——簡單的設備可以切斷視覺,如眼罩、頭罩;更復雜的方法可以切斷觸覺、味覺、熱感和重力感等,比如通過懸掛來剝奪人的重力感、通過限製飲食種類來剝奪味覺。這種孤獨挑戰,實際上是一種長期的sensory ,即感覺剝奪。” “一篇論文中指出,短期的感覺剝奪對人體可能有益。比如在感覺剝奪的最初60~90分鐘內,人的反應通常是放鬆的,血壓、心率、呼吸頻率等參數可以朝著好的方向變化,甚至達到optimal level of arousal。在此時,人的身體機能、學習能力或暫時的幸福感都是最大化的。在短期實驗中,研究者更是發現某些形式的感覺剝奪是令人愉快的。比如有一種短期感覺剝奪叫chamber rest,會讓參與者在完全黑暗且隔音的房間裡躺24小時,屋子裡食物充足也有廁所。實際上,絕大多數人都能待滿24小時,因為他們覺得這樣的密室很令人放鬆。類似的還有漂浮治療 rest,就是人在黑暗的隔音溫水箱中一邊漂著一邊休息。 按照佛教的詮釋,除了五感以外,還有一感是‘意’,就是我們的意識,所以我們的睡眠也可以說是一種感覺剝奪。其實那天你來我就想試試來著,但你急著要走,茶室也沒有相關的設備和環境。”王大夫語氣有些亢奮。 “所以你今天其實是把我晾了一陣子。” “是的,我猜想你既然沒法接電話,說明是被束縛住了,很可能剛好是一個陌生且黑暗的環境,並且無法自由行動。” “可我在那,還有嬰兒的呼吸聲能聽得到。”文易故意沒說能聽到外麵說話的聲音。 “你聽的嬰兒呼吸聲是均勻的,這個叫Ganzfeld Effect,使用恒定的均勻刺激有時比消除刺激更有效。以前加拿大一所大學進行過一項研究,招募了22名男大學生,實驗過程中除了吃飯和上廁所,被試者被要求每天盡可能躺在床上,胳膊戴著厚袖套,雙手戴著棉手套,以此剝奪一定的觸覺;頭上戴著半透明的塑料眼罩,能確定他們看不清具體影像,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剝奪視覺。同時床旁邊的空調等還會一直發出單調的嗡嗡聲,從而對聽覺提供均勻的刺激,就像你聽到的嬰兒呼吸,後來發生了可怕的事。”王大夫講到這故意賣了個關子,停了一下。 “那發生什麼事了?”文易問道,他知道自己那種不安的來源。 “參加測試的學生們說,在實驗過程中,他們不能進行任何連續、清晰的思考,思維永遠是跳來跳去的,情緒也變得越來越焦躁,最終沒有人能堅持超過72小時,而對於那些堅持超過24小時的學生們,這種影響在實驗結束後又持續了很久。有的聲稱自己出現了短暫的幻覺。有的是視野邊緣有光閃爍;有的是聽見奇怪的聲音,如狂吠聲、打字聲、警笛聲、滴水聲等;還有些人感覺自己臉上有冰冷的刀劃過。其中一個人通過繪畫描述了這種感覺。在紙上他畫出了一模一樣的兩個自己,並且他表示,自己不知道哪一個才是後來出現的那個。後來這樣的實驗基本被禁止了,隻用做一些監獄的刑罰。” “那有沒有人能在剝奪五感的情況下堅持一年?” “不可能,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別說是一年,就是一個月,一百萬個人裡也挑不出一個,不過有一類人例外,或許十年二十年都能扛得住。” “什麼人?” “修禪的高僧,傳說達摩祖師曾在一處石洞中麵壁九年,最終悟出了至高的佛法。” 也許璃蛇這在某一代中學到了禪宗入定的功夫?文易心想,但又覺得不可能,那應該隻是傳說。 “你是想問你體內的那個人格吧?他若是一直處於休眠狀態,自然不受這影響,或是他一直以為自己在做夢,隻要睡得夠沉,不管多長的夢在醒來之前人都不會意識到自己在做夢。”王大夫敏銳地察覺到了文易的想法。 “那如果他活了幾百上千歲了呢?”文易把從村長文玄以及四奶奶那兒聽來的簡要講了一下。 “我的天,這可太離譜了”王大夫的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 “這可能是心理暗示,當大家都覺得一個人是天才,那他就真的會變得聰明......”王大夫話隻說了一半,看來他也知道無論如何心理暗示也解釋不了五十年前那個孩子所做的事情。 “或許是外國口音綜合征,不不不,Fregoli、Jerusalem Syndrome、Capgras ” 王大夫似乎把他這輩子知道的所有心理疾病都說了出來,但最終一臉頹唐地嘆了一口氣。“好吧,這可能是某種新的心理疾病。” “別在意,科學的盡頭是玄學不是嗎?”文易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