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文玄的背影,文易意識到,他也隻是個無能為力的老人,染黑的發絲遮不住下麵的灰色發根,那不是天空上飄下來的白雪,而是木炭燃盡後留下的白灰,雖然不潔,但是帶著人世間的溫度。 與文玄的這次交談無疑是信息量最大的一次,但文玄說的文易並沒有全信,不是懷疑而是本能地不想接受,過去的歷史和那些死去的人們像是一團一萬斤的棉花落下,壓不死人,但卻無比沉重。 根據之前了解到的信息,璃蛇應該是不能在25歲之前顯現的,但是它出現在了一個一歲多小孩的身上,並且展現了遠超這個年紀的博學和遠見,盡管璃蛇是如何出現的文玄並沒有說,但文易已經猜到了七七八八。 這時在罵罵咧咧聲中,打麻將的四個老太收拾東西散場了,文易發現隻有一個腰彎得厲害的是往四奶奶家方向走的,料想是她,就不緊不慢跟了上去。 “四奶奶過年好啊。”尾隨了一段時間後文易裝作偶然碰上了打起招呼。 “你是...文易啊?”文易沒想到隔了好幾年老人居然馬上就認出來他來了。 “對對對,我先回家趟,一會兒去您家坐坐。” “好誒,歡迎歡迎。” 仔細挑選了四樣東西,文易走進了四奶奶家。四奶奶家門前前有一條小河,一進大門就能看到一棵長得四仰八叉的石榴樹,沿著墻擺著幾盆綠葉子植物,院中央還有一小塊菜地,蓋著一層塑料薄膜,保護著地下種子微小的生機,院子裡還有一輛小孩的自行車,後輪側麵安裝了兩個小輪子,看來主人還不能完全駕馭它,靠墻還有幾排深綠淺黃相間的竹子,這讓文易感到一陣親切,他小時候爺爺家院子裡也有這麼一大叢竹子,據說是從八十裡外的某處拉回來的。雖然院子比二奶奶家小不少,但文易卻覺得舒服,因為這裡多了許多寶貴的“生氣”。 “進屋坐進屋坐。”背駝得厲害的四奶奶招呼著。 屋裡的布置也很整齊,比較特別的是給文易倒的茶葉,不是那種常見的以苦味為主的本地大葉子茶,而是零碎的帶著些清香的綠茶,這是老人的兒子從帶回來的。 “他們去縣裡串門了,傍黑兒回來。”老人帶著很重的口音 “就想找您聊聊過去的事兒,看您頭腦很好啊,還能打麻將。”文易不想耽誤老人吃午飯,打算直入主題。 “我這記性確實好,剛才我一眼就認出你來了,你是文宇的兒子。”老人有些得意。 “確實很好,您還記得您年輕時候的事兒吧?” “記得記得,你想打聽你我哥的事啊?” “不是不是,我想問問文玄家的事兒?” “誰?” “村主任文玄家” “文什麼啊?” “文玄?” “什麼豬啊?” “村主任啊。” “哦,什麼玄啊?” “文玄,咱村村主任文玄啊,奶奶你別逗我了。” “他家太邪了,我不敢亂講。” “那你你就自己知道,你別出去講。” “肯定的。” 從四奶奶零零碎碎的敘述中,文易又補全了幾塊拚圖。 據她說,村子曾經有個廟,廟裡供著仙人,香火很旺,當時的老村長文承講了很多遍不讓大家去上香了,但大家都偷偷去上,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時候日子倒也過得不差,後來幾個年輕人把廟給砸了,村子就開始不太平了。 “文承是餓死的,他死的那天晴天打了好幾個雷,葬禮就是簡答玩個坑用最便宜的棺材埋了埋了,文玄他媽就抱著剛出生的文勇在人群裡看著,一滴眼淚沒流。” “那時路沒修,文承死了之後就不下雨了,土地旱得厲害,年輕人也都安生了,那時候生下來的孩子基本皺皺巴巴麵黃肌瘦的,隻有文玄的哥哥文勇相貌白凈。那孩子天生聰明,長成半大小子之後,學了拉二胡、木匠活,還幫著我們蓋房子來著。似乎沒有他學不會的東西。”講到這裡四奶奶長長嘆了一口氣。 “後來發大水,那水淹到窗戶那麼高,全村人都站山上看著,然後文勇看著河裡沖下來個小孩兒,他就跳下去救,結果磕到石頭上把腿磕斷了,也沒救著孩子,後麵就不怎麼看著他了。” “那水退了之後,家裡的糧食也都泡壞了,從那會開始就很少能吃飽飯了,有一天晚上我實在餓得不行,想去夥房拿點吃的,就聽著爺爺在跟幾個人講話。” “他們說實在撐不住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得把什麼神仙給請出來,然後過了幾天文勇他媽跟文勇都被他們獻祭給神仙了,然後他弟弟就出生了,那孩子連名字都沒起,生下來沒幾天就能說話,特別邪門,然後大家都聽他的,那孩子有陰陽眼,他被請來之後,村裡從地裡挖了不少東西出來,還打了兩口井。” “當時我媽就說,那孩子泄露了天機,活不長的,不取名也是怕被雷給劈了,後來才六歲就死了,嘖嘖嘖。” 匆匆作別,從四奶奶家出來,文易連續做了幾個深呼吸,才勉強平復了心境。兩個老人的話相互呼應,如油燈一般共同照亮了歷史的一角。而其他隱藏在黑暗的部分要更加駭人。按照文易的想法,文承是璃蛇,文玄的大哥文勇在葬禮那天繼承了他身上的璃蛇,隻不過還沒等他長到25歲,文家便迎來了百年不遇的生死存亡危機,村裡知曉璃蛇秘密的老人們商量後,決定叫醒璃蛇來度過眼前的危局。 於是他們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將文勇腦中的璃蛇轉給了文玄那個還在母親肚子裡的弟弟,隨後文勇和母親都死了,肚子裡的嬰兒在還沒有形成意識之前就被璃蛇取代了。璃蛇出生後,用傳承了許多代的記憶和經驗把文家村從饑荒中拯救了出來,但也因某種原因早夭,就傳到了文正身上,文正死後就到了自己身上。 想到這裡,文易脊背發涼,他感覺無數的人正趴在他的背上,有老人、有年輕人,還有一個六歲的小孩,不過他馬上就不用怕了,因為一塊結實的紅色板磚即將在幾分鐘後結結實實地砸在他的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