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還能救。”文易在文玄的眼睛裡看到了一些慈祥。 　　“怎麼救。” 　　“我不知道，但有人知道。” 　　“誰？” 　　“你。” 　　“我？” 　　“你有辦法，現在的你現在沒有，但以後的你會有的。” 　　文易注意到，文玄說的不是你現在沒有，你以後會有，而是用的現在的你、以後的你。“你說它有辦法？” 　　“它就是你，你會有辦法的，對吧。”文玄轉頭看向文易，臉上的五官拚湊出悲愴的神情。 　　“總會有辦法的。”文易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文易心裡知道，這樣的村子遠不止文家村一個，而是成千上萬個，名為“時代”的浪潮輕輕一推，這些存續了千百年的黃泥土磚便倒塌了，就像莫西乾人的消亡一樣，不怪某個人某樣發明，隻是時候到了。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村子是人建立的，自然人也可以重建，文易聽說過某村從法國空運薰衣草，依靠新的產業盤活村子的故事，也有依托明清古建築發展旅遊業的，但那些成功之後，又有無數效仿者的失敗。文家村交通不便，靠著的山也沒什麼名堂，村裡也沒什麼老屋子，幾乎沒有出路。 　　“老哥，這璃蛇到底是什麼，為什麼它就能救村子？”文易感覺此時是問這個問題的最好時機。 　　“我給你講講過去吧。”文玄點燃了一支煙。 　　“我是六四年生的，三年自然災害剛過，光景很不好，所有人都是饑一頓飽一頓，到七四年的時候剛有好轉，又發了一場大水，那年我10歲，每天都有房子掛著白布，死了人要吃席，可哪有東西吃呢，隻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吃到點油水，就是把雞骨頭煮一煮，吮一下味道，吮完的骨頭收好了留著下次再用。” 　　“那會兒我就記得家裡最寶貴的是條鹹魚乾，招待客人的時候才拿出來，吃了一星期，一塊皮都沒少，來的客人也都是窮人，知道這東西不能吃。還有人全家一共就一條褲子，誰出來誰穿。” 　　“我有個大哥，他知道一個地方，能捉到“香油瓶子”和螞蚱，經常用草梗提一串烤來給我吃，那時候地幾乎都被饑餓的人啃掉一層皮，可他總有辦法。後來發大水的時候救人，讓石頭把腿給砸斷一條，瘸了，隻能當半個勞力，瘸了之後他就不出門了，母親又懷了孕，家裡最困難的時候每天隻吃些樹皮、樹根。本來村裡不止我們姓文的，還有4戶姓李的跟兩戶姓張的，那今年他們陸續沒了。” 　　“好歹是苦過來了。”文易說道。 　　“我大哥和母親都沒過來。”文玄語氣平靜地說，像是在談論中午吃了什麼。 　　“那天我記得很清楚，幾個村裡的老人拎著一袋餅子到了我家，就放在桌子上，我當時已經餓瘋了，可比我餓了更久的父親動都沒動，也沒讓我吃，兩腳把我踹了出去。” 　　“我躲在外麵聽，聽到他們說起了璃蛇什麼的，但聽不太清楚，隻知道最後父親把那袋子餅子丟了出來，把人也趕了出來。‘要麼犧牲她倆，要麼全村一起完蛋，你想清楚了！’這是兇巴巴的老頭們留下的話。” 　　“之後挺著大肚子的母親走了出來把父親拉進了房裡，屋裡傳來了激烈的爭吵，自從挨餓後人們幾乎喪失了吵架的力氣，但那天吵了兩次。” 　　“第二天，我們全家吃上了餅子，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了，可我寧願不吃，那時的我並不知道，我吃的每一口，都是在撕咬他們的血肉。” 　　“一周後，哥哥和媽媽不見了，沒了兩張嘴，我們日子也能過下去了。一年後，父親抱回家一個喊我哥哥的男孩兒，那孩子很漂亮，皮膚很白，在那個陰沉的年代有些刺眼，他還不會走便可以流暢地說話了，父親常抱著他出去，生活就是從那時開始好起來的。” 　　“你知道人民公社吧？” 　　“知道，吃大鍋飯，糧食平均分，大家都不太願意出力，後來1978年搞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1980年全麵推開，糧食產量才上去。” 　　“其實我們早就偷偷搞了，每家自己領任務，乾得多糧食就分得多，乾得少就分得少，那會村前路也沒通，就這麼瞞到了80年” 　　“好厲害，誰的主意？” 　　“我那一歲多的弟弟。” 　　“啊？” 　　“嗯，後來有一天他讓我抱著他上了山，指揮著我走到了一處荊棘叢生的山穀，用木棍撥開之後，找書苑 www.zhａoshｕｙｕａn.coｍ 我們抓了很多螞蚱和“香油瓶子”，還有一次他在村東和村北用粉筆畫了兩個圈，後來在圈裡挖了兩口井。” 　　“這......”文易已經找不到什麼詞來表達了。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好起來了。” 　　“你那弟弟後來怎麼樣了？” 　　“80年冬天，他六歲，得病死了。” 　　“慧極必傷啊。”文易感嘆。 　　“有人說他泄露了天機，遭了天譴，也有人說是我命太硬，克死了母親和哥哥弟弟，隨著當年來過我家的老人也都陸續入土了，那件事的真相也就隻有我跟父親知道了。” 　　“父親走的那天，他留給我一句話，他說‘咱們對文家已經仁至義盡了，你想走就走吧。’” 　　“後來你沒走。” 　　“我沒走，我總覺得，隻要這村子還在，父親、母親、哥哥、弟弟就還在，若我走了，有一天他們回來會找不到家的。”自始至終文玄的語氣都很平淡。 　　“重麼？”文易問道 　　“什麼？” 　　“背負了幾十年的真相。” 　　“早已習慣了，我總不能把他們丟了吧。之前你問我璃蛇是什麼，現在你知道了吧，璃蛇是一代一代的文家人，茍家村有祠堂，我們文家村沒有，也不需要，他們還活著呢，文家還在，他們就還在。所以你呢，感到沉重了麼？” 　　“挺重的，這秘密你就這麼告訴我了，不怕我跑了？”文易勉強笑了一下。 　　“你早晚會知道的，你也將再次拯救我們，這是你避不開的光榮。”說完，文玄轉過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