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忽然發現陽光已變得厚重了一些,橘黃的光線暗暗斜移,就像被柔和的微風軟軟地推了一把,比情人的手還要溫柔。 剛想到風,風就好像真的來了。 九哥真切地看到幾個黑點從敞開的大門口直直襲來,乾凈,淩厲。 嗯,它們,很快的,轉眼就到了韓進永背後不遠的地方。 原來是銅錢大小的三個銀塊,呈倒“品”字懸浮著,極速向前推進。 韓進永突然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真是抱歉,一吃飽,就想睡一下。 剛說完,韓進永就真的趴在桌子上睡了起來,鼾聲隨之而起,似乎正在一手搖扇一手夾菜的九哥從來就不存在一樣。 三塊銀子幾乎同時飛抵九哥眼前,散發著點點迷人的寒意,帶著死神的驚鴻一瞥。 九哥嘆了口氣,接著隨意甩了一下扇子,然後吃了一口菜,最後輕輕放下了筷子。 這一切自始至終都進行得悄無聲息,作為東道主的九哥,似乎不忍心驚醒身旁熟睡的韓進永。 * 韓進永這時卻猛然醒了,坐直了身子,順便伸了伸胳膊,好奇地說,為什麼嘆氣? 九哥指了指鼻尖上的點點汗珠說,像我這種程度的胖子,一吃飯,就容易出汗;一出汗,渾身就有點難受;一難受,就不想吃了。 韓進永說,出汗太多,不但自己難受,而且對身體不好;更沒麵子的是還很難聞,因為男人出的汗通常都不會太香。 九哥忍不住笑著說,如果說一個男人香汗淋漓,豈不要笑掉大牙? 韓進永也跟著笑著說,因此稱呼男人為臭男人才貼切逼真、通俗易懂。 九哥說,所以一到夏天,我就會瘦很多。 韓進永說,無論是誰,如果渾身上下皆不舒服,那麼他的胃口肯定不會大開,一般都好不到哪裡。 九哥說,別人一旦瘦了一點點,就會很開心;而我瘦了這麼多,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韓進永說,你難道不想讓自己好看一點? 九哥說,我一點也不想,好看不好看無所謂,我隻是不想讓自己難受;況且,我並不認為胖人就不能被稱為美男子。 韓進永說,那現在你至少應該開心一點才對。 九哥說,難道我有了值得高興的事? 韓進永說,荷包裡突然多了一點銀子,這難道還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九哥說,銀子嘛,多一點當然好,隻是…… 韓進永說,你是不是想說,剛才那點銀子有點少,包不住這些飯菜? 九哥沖他笑了笑,算是感謝他給的臺階,然後才流利地說,你知道的,生意之人,混口飯吃,什麼買賣都肯乾,就是不乾賠錢的買賣。 韓進永手裡的臺階好像很多,還在往外扔,邊扔邊說,吃飯給錢,天經地義;飯不能白吃,不然的話那人豈不是個白癡? 九哥說,你當然不是。 韓進永說,我肯定不是。 * 韓進永不像是在開玩笑,還挺認真地說,我不僅不是白癡,也不白吃,反而幫了你一個大忙,你其實應該感謝我。 九哥有點不解地說,我都已經賠了夫人,這還不夠,還要讓我折兵? 韓進永說,你現在是不是很討厭韭菜和雞蛋,甚至想都不願去想? 九哥說,是有那麼一點。 韓進永說,那我吃完它們,是不是替你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九哥說,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原來我竟然贏了兩次!不但麻煩沒了,還賺了一點銀子! 韓進永說,你說值不值得高興? 九哥說,太值得了,這是我今天最開心的時候。 韓進永說,開心最重要,無論什麼,在它麵前都將黯然失色,甚至不值一提。 * 九哥忽然有點神秘地說,其實你就是在這裡享受了饕餮盛宴,一文錢都不給,也一點事都沒有。 韓進永愣了一下說,還有這等好事,一毛不拔也行? 九哥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肯定沒人去你家裡討債,也不會有人去官府告你。 韓進永說,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還有白吃的大餐。 九哥說,任何人在這裡都將有一次機會,隻有一次,唯一的一次。 韓進永說,那酒樓豈不很快就要關門大吉? 九哥往外指了指說,你看大門是不是開得很開? 韓進永回頭看了看大門,恍然大悟地說,門開得確實不能再開了,難道老板是個瘋子? 九哥又指了指自己的大腦袋說,你覺得我這裡正不正常? 韓進永說,一點問題都沒有。 九哥飛快地扇了幾下扇子。每次話說的久一點,他都會覺得很熱,就會出汗,就像趕了二裡路一樣。 感覺涼快了一些的九哥說,光是京城最好酒樓的名頭,就自動排除了絕大多數的普通人,他們沒錢沒勢,或者小錢小勢,他們不屬於這裡。 韓進永說,他們的確和這裡無緣。 九哥說,他們即使偶爾奢侈一回來到這裡,也絕不會想著白吃一頓,因為人一般缺什麼,就盡力表現得不缺什麼。因此,在這個高高在上的地方,他們不但會給銀子,而且給得痛快,彷佛害怕不收他的銀子似的。 韓進永說,提倡什麼,其實就是缺少什麼。 九哥說,在這個令他們艷羨、渴望的地方,他們至少暫時想做一個夢想中的那種人。 韓進永說,和有錢人相比,普通人實際上還是蠻大方的。 九哥說,人們一般都會這樣想,酒樓不一般,開酒樓的人也會不一般;然後人們就會進一步想,酒樓主人背後是不是還有人?是不是更厲害?種種聯想在步步推進之後,就會陷入一種不可知的狀態;而未知、不確定、神秘,都是可怕的力量。 韓進永說,其實,有時候就是自己嚇唬自己。 九哥說,如果又扯上一些若隱若現的王公貴族,再編造一些上達天聽的細枝末節,人們就會覺得深不可測,就會采取一種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就像對待鬼神之說一樣,最後萌生一種自我保護意識。 韓進永說,一般人還是不自覺地認為,空穴才能來風,事出一定有因。 九哥說,普通的老百姓其實最容易走極端,他們輾轉騰挪、從中挑揀的餘地太窄。擁有不多的他們平時溫順寡言,很容易陷入兩難境地、進退失據,最後瞬間爆發,做出匪夷所思的舉動。 韓進永說,看起來好像是這樣,他們的轉變不是漸進的,而是突然完成,是大的跨越,簡直就是飛躍。 九哥嘆了口氣說,那些有權有勢的人就不一樣了,他們有太多的東西可以失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切皆可談判、交易、妥協、平衡。在他們的人生字典裡,極端這個詞,要往後翻很久才能找到。那本字典太厚太重,一般需要兩三代人才能翻到那裡。 韓進永自嘲似的說,如果我有很多銀子,隨便花它幾錠,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九哥說,對於這些人來說,能用銀子來解決,才是最聰明、最劃算的法子。 * 韓進永想了想說,那你有沒有算過,有多少人來白吃過? 九哥立刻說,根本不用算。 韓進永說,太多了? 九哥說,從來沒有一個。 韓進永邊思索邊試著說,除去你剛才說的原因,我覺得還有另一個很重要的理由。 九哥說,這我一時還想不出。 韓進永說,是不是由於隻有一次機會的原因? 九哥說,為何如此認為? 韓進永說,麵對隻有一次的機會,你會不會比較慎重一點? 九哥說,大抵會的。 韓劇永說,人生又很漫長,你會不會暫時不用,想等到更合適的時間再用? 九哥說,很有可能。 韓進永說,況且用掉一個機會,就像說出一個秘密,如果不說不用,你就是它的主人;一旦說了用了,你馬上就變成它的奴隸。人人都想做主人,換做是你,接下來會怎麼做? 九哥說,沒人想做奴隸,我會從等一等再用,轉換成不想用,直接放棄那個機會。 韓進永說,我這樣解釋,你是否認可? 九哥說,簡單直接,我就是想不認可,好像也說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