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波前腳剛走，高大人後腳就進了正堂。 　　隻見高大人在伸手抱拳、躬身低首、恭聲問安如此這般一揮而就之後，才退在一旁垂手肅立。 　　直到鄭世安隨手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高大人這才側身坐下。 　　每次見到高大人，鄭世安內心不禁油然而生一句感嘆，這個高大人真是一個被江湖大哥耽擱了的頂級官僚！不管何時見麵，那一整套官場禮儀都搞得有聲有色、行雲流水，簡直出神入化，而且還偶有創新。 　　欣賞過高大人認認真真搞禮儀的樣子，你絕對會說，這哪算賭場大哥、情報頭子？這完全就是一個十足的官僚嘛！ 　　當了解實情之後，你肯定會換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認為高大人這個綽號起得真是貼切極了；高大人實至名歸，配得上這三個字。 　　如果他不叫高大人，那簡直天理難容，比竇娥還冤。 　　* 　　鄭世安曾經問過這個活寶：都這麼熟了，還有必要這樣？ 　　一本正經的高大人十分嚴肅地回話，一點兒也不像個活寶：太有必要了！熟歸熟，規矩不能壞。 　　見慣官場虛與委蛇的客套，心如止水的鄭世安立刻感到撲麵而來的誠意，接著感嘆：這真情實意，真是盛氣淩人吶！ 　　內心已起波瀾的鄭世安決定要把搞笑進行到底，接下來又問了一句：每次都這樣搞來搞去，累不累？ 　　一臉幸福的高大人搖了搖頭，臉上的肥肉都快要飛了，嚴肅之餘不失活潑：這都是愉快地乾活，輕鬆得很，一點都不累。 　　鄭世安立刻感到十裡之內皆春風，又問：真是拿你沒辦法呀！你為何一定要這樣？ 　　高大人居然似乎害起羞來，肥厚的大臉都有點紅了：隻有這樣，我才覺得自己活得有點人樣。 　　一貫善解人意的鄭世安也隻能成人之美：那你隨意。 　　實際上，鄭世安彷佛經歷了一場頭腦風暴，心海湧出異樣的高峰體驗。 　　那種麵具般的官場禮儀，隻有不是官場中人運用起來，才鮮活動人，才初心乍現。 　　* 　　鄭世安說，已經聽說昨夜的命案了吧。 　　高大人說，來之前剛剛接到下麵送來的消息。 　　鄭世安說，你怎麼看？ 　　高大人說，是真正連環殺手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鄭世安說，理由呢？ 　　高大人說，隻是憑直覺。如果要殺一個人，要麼臨時起意，既是偶然，又有激情，這種情況下他斷不會想到模仿；要麼蓄謀已久，詳細計劃、周密行事，他可能會模仿別人，意圖嫁禍於人、隱藏自己、逍遙法外；可是，如果被模仿的對象早已斬首示眾，那麼他不但不會獲利，反而會暴露自己，這樣做豈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我就是猜不出模仿的動機，所以才傾向於是真正的連環殺手。 　　鄭世安說，是不是因為隻有你我知道吳小強不是真兇，因此先入為主，你才做出如此推測？ 　　高大人說，不能排除這點因素，可是無利不起早，正常人不會乾百害而無一利的傻事。 　　鄭世安說，那不正常的人呢？ 　　高大人說，一個人願意模仿別人，不但認為這樣做有利可圖，還認為別人做得更好；倘若是傻子，他應該分辨不出自己和別人有什麼不同，想模仿談何容易；如果是瘋子，這些整天胡思亂想的人，往往有著奇特的個性，更傾向於原創；或許真有純粹隻是為了模仿而模仿的人，這種人沒有任何理由和動機，更毫無路徑可尋。 　　鄭世安說，如果是真兇，那麼消失的三年怎麼解釋？ 　　高大人說，這的確是個謎呀。 　　鄭世安說，為了確保萬無一失，無論真假，都不能讓他活。你要不遺餘力，在第一時間抓到並殺掉，然後偽裝成一個畏罪自殺的模仿犯。 　　高大人說，我再多派些人跟蹤日月星和風雅頌，了解他們的搜索進度，一定搶在他們前麵逮住兇手。 　　鄭世安說，還要盯緊宋江波和張四平，隨時知悉他們的抓捕動向。 　　高大人說，監視張四平沒錯，他是何思賢的人，可是宋江波……？ 　　鄭世安說，宋江波對吳小強的事一無所知，我也不打算讓他知道。雖然他很忠心，我對他也很放心，但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他最先抓到兇手，也會先報告給我，但這樣一來，他就有了知悉真相的可能；因此也要派人跟在他的身邊，一旦他先得手，就馬上製造個意外，除掉兇手。 　　高大人說，還有，不管張四平、日月星、風雅頌他們誰先抓到兇手，我們都給他製造成江湖仇殺，做掉兇手，不能讓他吐出一字。 　　鄭世安說，沒錯，無論誰先抓到，我們都不能讓他有一絲機會開口說話。 　　高大人說，凡事都怕萬一，還是要做得徹底一些。 　　鄭世安說，明天去大通錢莊多拿些銀子，用於這次行動；另外還要告訴下麵的人，誰先逮住兇手，不管死活，定賞千銀；關鍵時刻，還是銀子管用。 　　* 　　高大人就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用比剛才稍稍快了一點的語速說，馬勝利肯定也會聽說昨夜的命案，一旦他問起來，我如何作答？ 　　鄭世安說，馬勝利自然十分可靠，即使得知真相也無妨；不過他也的確沒有必要知道，一個人隻能知道他應該知道的事情；所以你還是一問三不知吧。 　　高大人說，如此甚好，還是那句話，小心駛得萬年船，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險。 　　鄭世安說，世事難料啊！大路小路，坑坑不息；因為步步驚心，我們隻能如履薄冰。找書苑 ｗww.zhaｏsｈuyuaｎ．ｃom 　　高大人說，真是太對了，不能因為信任他，就讓他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這簡直就是在考驗人性！有多少人能經得起考驗？因此在這上麵，我們不能賭，否則會把我們害慘的。 　　鄭世安說，總的來說，一個人還是擁有的秘密越少越好；擁有太多的話，萬一哪天被扼住喉嚨，那便身不由己了，下場會更加淒慘。 　　高大人說，另外，如果一個人沒有足夠的實力做後盾，還是不要知道那些驚人的秘密，那真是危險極了。 　　鄭世安說，正是如此，秘密也是認人的。如果秘密隻是靜靜的躺在心裡，不拿出、不利用，那比鴻毛還輕；可是，一旦你準備打開心扉，它馬上比泰山還重；要先摸摸自己的頭夠不夠鐵，否則將是滅頂之災。 　　高大人說，同一個重大的秘密，由不同的人來擁有，將會結出不同的果子。 　　鄭世安說，秘密就像一把會反噬的雙刃寶劍，若沒有能力駕馭，就會反受其害；知悉驚天秘密，就如同懷揣絕世好璧，一旦無力護其周全，終將害人害己，實在是罪莫大焉。 　　* 　　高大人一陣風似的走了，悄無聲息，就像從未來過。 　　鄭世安抬眼望向窗外，深深吸了一口涼氣。 　　幽冷深邃的夜空之上，弦月斜掛，狀若彎刀；潑天的寒光，淩厲逼人。 　　天地之間森羅萬象，一顆心能否全然貫通？ 　　他忽然記起，三年前選中吳小強的時候，也是一個這樣的夜晚，風急、星稀，月殘、人愁。 　　今夜如月的彎刀，又將揮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