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官宦之家的駱沖,當然生在了好地方。 他衣食無憂、心情愉悅、仕途順遂、官至封疆;他身體康健、吃嘛嘛香;他墜入亂石遍地的深穀,雖然姿勢有點不雅,但肯定命喪當場,轉瞬之間不痛不癢。 一個人如果生得老好、活得精彩、身體倍棒、死得飛快,難道不是有福之人? 恐怕這不隻是有福,而且是大大地有福,應該叫洪福齊天。 他曾經也的確認為自己超級有福,妥妥的一員福將。 * 如果駱大人不反對的話,在那個不確定的、能見到他的時候,在替你開口向他請教之際,那麼我要用無比狂熱的腔調,就像你親臨現場、親眼目睹自己的偶像一樣發癲大叫道,福大人,我們愛你! 福大人可能會揮揮可愛的大手,瀟灑之餘、霸氣側漏地說,雖已不再江湖很久了,但江湖依然還有我的傳說。 假如現在能給你再續一百年的陽壽,你可願意? 即使你萬分痛快地高聲答道,我願意!可福大人他依然搖頭婉拒。 你是不是覺得,咱們泱泱天朝上國、堂堂禮儀之邦,肯定不會隨口一說就立馬點頭同意,那豈不有失體麵、吃相難看? 因此教科書般的反應大概是,說什麼呢?大聲點,聽不清,我耳朵不好使;三揖三讓?開玩笑,那是起步價! 所以,如果你推測福大人就是太禮儀化了一點,那你可看差稱了;如果對福大人說,你擺手不願的樣子不太堅決,欲拒還迎的模樣讓人想入非非,那麼福大人立即就會在“不願意”的前麵,插入兩個給人視覺強烈沖擊的字眼,那是讓你六神無主的兩個字:死活。 露出神秘微笑的福大人,富有神韻地眨了眨右邊的丹鳳眼,然後雲朵一樣隨風而逝。 不必黯然銷魂,每一片雲都將下落不明;不要愴然涕下,每一陣風都會不知所蹤。 * 進退之中,暗流湧動;晝夜之間,變化無常。 一起一落一瞬間,一草一木一季節。 升有因,降有果,公道自在人心;盈虛變幻,苦樂交織,風流突顯如斯。 * 下麵這些話,福大人之所以沒有親口說出,是因為怕你傷心;一旦你難過,他也就高興不起來了。 但這句話確實是他專門給你唱響的,千真萬確:願神靈與你同在! * 那是你嗎?很多年之後依然美麗如初、在水一方的伊人? 聽到你說出愛誰誰的那一刻,我就忍不住要告訴你,你知不知道,你愛的人和愛你的人,不是同一個人?如果事實真是這樣,你能否承受得了? 其實,我隻是參透了這個秘密而已,我也沒法子解決這個疑難雜癥。 千萬不要騙自己,謊言容易使人失去快樂。 我隻想對你說一句話,這句話到底是我說過的,還是聽別人說的,我已記不清了。 自從來到這裡,我已經忘記了很多事,但你放心,忘掉的都是那些最不開心的事。 我毫無保留地告訴你,即便是全天下所有的人都不喜歡你,但你不能不喜歡你自己。 如果連你自己都不喜歡你,別人為什麼要喜歡你? 倘若在你被徹底否定之際,你赫然發現,這世上至少還有一個人喜歡你的話,是不是會開心一點? * 怎麼還是你?這麼多年仍沒進步? 看著你氣吞山河、口吐芬芳、指點江山的樣子,我內心可是騷動不安得很吶! 因為你的吐沫星子噴得我滿臉都是,即便我的涵養再好,能做到唾麵自乾,可是再待下去,我的衣服都要濕了。 如坐針氈的我,著急上火,牙都開始鉆心地疼了。 不要誤會,我並不是害怕臉會疼腫,臉大一點沒什麼壞處,相反麵子還會更大一些。 我隻是擔心,假如太晚的話,就打不到馬車了;沒有馬車,怎麼去老遠的河裡洗洗耳朵? 我最害怕的是,最後連衣服都要洗;不怕說出來讓你笑話,因為我隻有這一套衣服能見人吶。 我不是十分了解,你是否身負絕世神功;也不是完全知道,你是否擁有經天緯地之才;又暫時搞不太懂,你一人能否抵得上千軍萬馬;還一時無法參透,你的脖子是否堅硬如鐵;但我還是以我一輩子深入骨髓的體驗,好心地提醒一下,你憑什麼自認天下第一?要不要看一下大夫,村頭的那位? 你是不是從頭到腳都誤解了自己? 你要不要開展一下自我批評?不要老是批評,好嗎? 心比天高的人,往往命比紙薄。 得到一個真相,容易失去整個世界。 我已老糊塗了,你還年輕;平淡的生活,往往細水長流;猝不及防的結果,常常大夢一場。 那誰,你說呢? * 還是不是兄弟? 你是不是從未去墳地看過我一眼? 如果你到過那裡,你就不忍心看到我難過。 我那溫暖的墳墓,芳草萋萋滿地,野花紛紛開遍,小蟲嗡嗡翻飛。 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黃花啊,那怒放的生命,仰著向日葵一樣黃色的小臉,歡快地迎著太陽,笑得花枝招展,灑落一地溫暖。 其實對我而言,那並非一座黯然神傷的墳墓,而是一架橫越死生的天橋,不朽的靈魂,依稀可辨。 你說,沒來看我,是不是不可估量的損失? * 還認不認我這個大哥? 我才剛剛用金盆洗過手,也算全身而退;可是現在,你又想用道德將我五花大綁,捧回去送死? 那玩意兒啊,我已戒了很久了;我現在已學會放棄,江山代有人才出,我已是明日黃花。 哇,說到黃花,那可是我的最愛;談起它,就想到了我那片珍貴的墓地;所以現在,我要用金盆裡的、洗過我的胖手的聖水,澆花一般澆一澆你那發燒的大頭,讓你在冰水裡徹底清醒一下。 一向把眾生平等奉若神明的你,為何現在竟如同曾經全盤否定過的那種人一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對於熱愛之人就讓他生,對於厭惡之人就讓他死? 可是,作為早已重新裡裡外外、徹徹底底,自我審視剖析過千百遍的我,依舊無法分辨,對於我,你到底是熱愛還是厭惡? 我已沒有閑心在你晦暗不明的麵容裡深入探究,因為我擔心得出大相徑庭的論斷,有辱人類文明。 喜有何歡,厭有何苦,心領神會,無以言表。 你應該懂得,覆水難收;而說出去的話,和潑出去的水一樣,無法收回;因此,我就再多說一句我本來就不想收回的話,那就是,你難道想看到我死無葬身之地? * 還是不是朋友? 我明白,你隻是希望我過得好一些;雖然你沒有大張旗鼓地說出來,但心細如發的我,一樣能感受得到冰冷巖石下麵滾燙的巖漿。 感激涕零的我,常常亦做如是之想。 你很有可能不知道,我甚至希望你過得比我更好;我已淩駕於從前的我之上了;士別三日,一定要刮目相看。 本著為友負責的嚴謹態度,我隻能實話實說了,我這邊,什麼都沒有,隻有極樂。 * 我實在無法繼續說下去了,再說的話,我又要哭了。 祝願各位多加珍重! 即便是我一言不發,你也猜得一字不差;心有靈犀的人們,理應如此。 囿於言語,藏之歲月,存乎一心,遍布四海。 永別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煙消雲散的我雖然滅失,但終將歸還一個晴空萬裡的河山。 再次祝願好運常伴諸君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