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半杯水的費明感到渾身上下清爽了許多,也就順勢閉目養了一會兒神。 很快,興致重回巔峰的費明接著說道,接下來的那幾天,是我在老侯府二十多年來最快樂的時光。我這可是一箭三雕啊!大仇得報,兒子也成了小侯爺;人家是竊國者侯,我是竊侯者侯!那幾天,我興奮得夜夜失眠;一想到這個隻有自己知道的、獨具匠心的計謀,我就開心得更是無法入睡。 衛戊丁說,看看你,活脫脫一副小人得誌的模樣。 費明說,真可謂樂極生悲呀!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才剛剛過了幾天幸福的日子,忽然飛來橫禍、當頭一棒,老侯爺被誣大罪,家人統統下獄砍頭,下人全部發配充軍,真是滅頂之災。當時,我內心的恐懼,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隻能虔誠地祈求上蒼,可否指條生路? 衛戊丁說,在我看來,你這是因果報應、咎由自取,豈不是機深禍重? 費明說,因果我認,但不信報應。這人吶,一朝突破底線,頓時獲取前所未有的快感,這是以前的自己所無法想象的;你不但會愛上那種美妙的滋味,而且還會產生無窮無盡的遐想;於是,不知不覺已被悄然改變的你,忽然驚喜地發現,如此行事不但一點都不難,而且還會感到無比愉悅。 衛戊丁說,你可真是死不悔改。 費明說,這可不能雞飛蛋打呀!所以,在經過千思萬想之後,我決定孤注一擲、破釜沉舟,押上所有籌碼,來個驚天大賭,最終逆風翻盤。我奮不顧身地偷偷找到老侯爺,要用自己的孩子替小侯爺受死,不至於侯府斷了香火。老侯爺熱淚盈眶,全家感激涕零;如果不是我死命攔著,他們都要給我跪下了。 衛戊丁說,你的意思是又交換了一次?這次把你自己的孩子又換了回來,那個被殺的孩子竟是真正的小侯爺? 費明說,你說的一點都不錯!我考慮到夜長夢多,既害怕隔墻有耳、走路風聲,又擔心嬰兒會死在艱難險阻、前途未卜的流放之路;因此,我們一家三口,連夜潛入無人知曉的地下密道,從此逃出生天。之後的情形你早已耳熟能詳了,我就不再多此一舉、囉裡囉嗦了。 衛戊丁說,身懷利器,殺心四起。 費明說,各懷各的利器,各有各的殺心,誰人敢說沒有?隻是不與外人道也,外人也無從得知而已;隻等利刃出鞘,才方為人知。 衛戊丁說,看不出,你還真是個心狠手辣的可怕之人。 費明說,在我心裡,報自己的仇和救自己的兒子,皆是天底下最快的利器,所到之處無人可擋、群獸四散,隻剩下綠草如茵、繁花似錦。 衛戊丁說,你有沒有想過那個剛出生的嬰兒,那可是非常無辜的? 費明說,世上哪有無辜之人?哪有無因之事?一切既有結果,都有讓它出現的原因。 衛戊丁說,為了報那點所謂的仇恨,處心積慮,搞得家破人亡;如此的報仇,給家人帶來永久的、難以愈合的創傷,還有什麼意思? 費明說,從我的視角來看,報仇是一件雙贏的、大快人心之事,自己能日日安心,仇人會步步驚心。有仇不報,既非君子,亦不丈夫,仇人豈不更加肆無忌憚?我要讓那些居心叵測之人明白,他們頭頂三尺之上,定有神明盯著;他們一定要做一個無害於人的人,否則永無寧日。 衛戊丁說,你這一番頗有深度的說辭,竟讓我一時語塞,隻剩下思維淩亂不止。 費明說,請不要誤會,剛才我所說的神明,實際上指的是人,就是被傷害的那部分人。那麼你說,如此看來,我是不是做了件值得拍手稱快的、天大的好事? 衛戊丁說,你的想法真是出乎意料地奇特,簡直能閃瞎我的雙眼。 費明說,人們常說做人乾事要設身處地,可是又有誰能真正做到? * 風不知何時已停,呼嘯而過之後不但一去不返,而且完全帶走了厚厚的烏雲;月亮大抵上也現身了,因為費明已看到窗紙比之前亮了一些。 衛戊丁說,你的話盡管聽起來似乎毫無破綻,但是我仍然無法相信,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費明說,其實你心裡已經承認,隻是嘴上不說而已。 衛戊丁說,空口無憑,你有什麼拿得出手的證據? 費明說,需要證據還不容易?要多少都有!你不覺得我們兩個人的樣貌相似得過分,彷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衛戊丁說,長得像,也不一定真是父子。 費明說,要不來個滴血認親? 衛戊丁說,那也不一定準確。 費明說,這你可難不倒我,我還知道另一種方法,就是滴骨認親,找到老侯爺的屍骨就行。 衛戊丁說,還是不夠有力。 費明說,你這是故意胡攪蠻纏,堅決不想相信;而大談證據,隻是一個拙劣的借口;一個人一旦鐵了心拒絕承認,你就是翻出再多的鐵證,也是百無一用;況且我又不能逼你相信,就像牛不喝水強按頭,豈能辦得到? 衛戊丁說,那你為何不把秘密帶進墳墓? 這下輪到費明大吃一驚了,十分慌亂地說,我為什麼不能告訴你,讓你清楚自己究竟是誰? 衛戊丁說,你有沒有經過深思熟慮?你說與不說有何區別?我知不知道又有什麼不同?即使這一切千真萬確,難道我能改名換姓? 費明說,那當然不能了,否則我們都將難逃一死,甚至屍骨無存。 衛戊丁說,那你到底意欲為何? 費明說,其中一個原因肯定是為了你,因為我要你揮劍斬情絲,斷了與風雅頌裡的美女蛇糾纏的念想,立誌光宗耀祖,不要最後搞得身敗名裂。 衛戊丁立刻大火,從嗓底直接吼出三問,你一井底之蛙能看懂什麼?我不是說過不準你插手此事?即使老侯爺再生,也得聽我的,你算哪根蔥? 豈料費明的火苗竄得更高,劈裡啪啦炸出三嘆,不要提那老鬼!我可是你親爹!我難道還會害你不成! 衛戊丁居然哼笑了起來,隻不過帶著一絲猙獰說道,就是親爹又如何? 費明緊繃的身體霎時間癱軟下來,剛聚起來的力氣消失殆盡,就像被卡住七寸的長蛇,有氣無力地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吶。 衛戊丁說,吃不吃虧,你說了不算。這事到此為止,以後休要再提,否則莫怪我翻臉無情。 費明說,就目前來看,你翻不翻臉,也差別不大;因為你就是不翻臉,對我也不剩多少感情。 衛戊丁說,那另一個原因呢? 費明暗下去的眼睛又亮了起來,像顆會發光的黑寶石,擲地有聲地說,另一個原因自然就是為了我自己。人過留名,每個人都夢想轟轟烈烈一番。我雖然不能告訴世人,但至少可以講給一人聽,也是唯一的一個人,那就是你。嗯,我要糾正一下,不是可以,而是必須告訴你;不然的話,我豈不白活了一輩子?那我可真是要死不瞑目了。 衛戊丁說,喜好虛名,果真害人不淺;不僅害了自己,而且又害了別人,還望以後引以為戒啊! 費明說還有一點就是,如此這般天衣無縫的計謀,倘若不能說出來,難道不像明珠暗投、錦衣夜行?如果不能與你分享,不能使你知道,我整日心癢難耐、倍感折磨,都快要神經錯亂了,如此下去就要瘋了。 衛戊丁說,你雖然年紀很大,有時候卻很幼稚。 費明說,莫非你不認為此法絕對神乎其技,肯定會令人嘆為觀止? 衛戊丁說,你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費明說,每個人都會有其獨特的弱點,如果沒有,那隻是還沒被發現而已;若想找,或早一點,或晚一點,鐵定找得到。 * 衛戊丁忽然哈欠連連,不知是真的太困了,還是想趕快逃之夭夭。 顯得一點精神都沒有的他,揉了揉眼睛說,你困不困?我可要回去睡覺了。 費明說,你不想再說點什麼? 衛戊丁說,知道真相之後,肯定會有所不同;但是現在,我瞌睡得頭都快要掉了。 費明說,那你趕快回去吧,頭可不能掉。 衛戊丁說,看起來你正在興頭上。 費明說,我感到現在似乎年輕了十歲都不止。 衛戊丁說,那你可要悠著點。 費明說,來日方長,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衛戊丁起身便走,有點心神不寧地說,來日到底長不長,我不知道;日子究竟好不好,我亦猜不出;我唯一明了的是,我要走了。 費明說,你確實到了該好好地大睡一場的時候了,以便徹底消化、整合一下。等一覺醒來之後,你將會看到,明天會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衛戊丁說,我走了,你自便。 費明說,首先要扔下包袱、修身養性;最後再厲兵秣馬、大展宏圖。 * 費明最後這句浪費了不少大腦細胞、搜腸刮肚拚湊而成的話,徹底算是白說了;因為衛戊丁已經聽不到了,他早就沖出門外很遠了。 衛戊丁落荒而逃。 他那扭曲的背影啊,真的太像喪家之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