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天才管家(1 / 1)

無頭可回 草舍茅廬 6329 字 2024-03-17

衛戊丁就坐在距床好幾步遠的椅子上,不想離費明太近。   他甚是不解,為什麼人一老,身上總是散發著一種非常難聞的氣味,異常頑固,久久揮之不去。   一想到馬上就要領略那股怪異、難耐的氣息,他瞬間眼冒金星,簡直快要暈倒了,這種感覺可真是刺激又嚇人。   他現在其實也分不清了,究竟是討厭眼前這個老人,還隻是惡心他身上的氣味,又或是兩者皆厭。   他靜靜地坐著,一言不發。   他已沒什麼可說的了,隻是在耐心等待;他倒要看看費明想玩個什麼把戲,還想聽聽費明能否說出一朵花來。   背靠枕頭、坐臥在床的費明並沒有看著他,隻是怔怔地望著緊閉的窗戶。   *   衛戊丁發覺費明枯黃的糙臉,在燈火的照耀下,居然泛起了一股潮紅,彷佛蕭瑟無情的秋風掃下的黃葉,被落日的餘輝打上一層紅暈,驚現一抹悲壯。   他確信那樣子絕對不是令人感慨、陷入絕望的回光返照。   費明的病雖來得略微急了點,但一點也不要命,離行將就木還遠著呢,隔著十萬八千裡都不止。   因此,費明讓他前來,並不是要大講臨終遺言、傾心交代後事,也不是想展示一點溫情、表達一些善意。   看著費明一副鄭重其事的模樣,他禁不住也有了一種莫名地激動,心潮澎湃了起來。   難道費明意外發現一個無主寶藏?閉眼想象一下,那會是多麼地令人垂涎欲滴;你知道,人無外財不富啊!   或者費明偶然得知一處風水寶地?可以遙想一回,那將是如此地使人深深迷戀;你懂的,一命二運三風水!   他猛然發覺彌漫整屋、無孔不入、聞之即嘔的粘人氣息竟神秘消失了,就像拂曉時分一陣清風掠過,頓時了無痕跡。   *   費明盯著窗戶,雙目如箭;當然,再鋒利的目光也不真的就是利箭,也穿不透那層薄薄的窗紙;即使他看得兩眼出血,依舊什麼也看不到。   實際上他並不想看什麼,或者說看什麼都無所謂,他隻是在做最後的準備。   看似目光散亂的他,其實在不斷地用眼角掃著衛戊丁。   衛戊丁故意坐得遠了一些,彷佛是要與他劃清界限,又好像是急著要走。   衛戊丁臉上仍掛著淺淺的微笑,又似笑非笑;而細看之下,還漠然了許多。   費明其實也在等,等衛戊丁先張口說話;若準確地說,他是希望衛戊丁能搶在前麵開口認錯。   他是多麼渴望衛戊丁能先低頭道歉,走出溫柔之鄉,邁向人生巔峰。   如果真是這樣那該多好啊!他就不必提前拿出那件致命的武器,那原本是要等到彌留之際才能顯露真容。   那件武器之所以致命,是因為它關聯著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他自己,以及衛戊丁。   他不清楚,它兇猛出籠之後,事情會如何發展,最終走到哪一步;他也猜不出,會不會帶來意想不到的災難。   他又掃了一下眼角,衛戊丁雖然看著他,但那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並無張口說話的意思。   他隻好默默地哀嘆道,還是拿出來吧,不隻是情非得已,簡直是被逼無奈、忍無可忍呀!   他雖然不會把那件武器帶進棺材,但也不想提前拿出。   那件武器其實是一個秘密,一個他隱藏了幾十年了的、巨大的秘密。   它若現身,必將驚世駭俗。   於是,他轉過臉,看向衛戊丁。   *   不能再等了,就是當下!費明狠狠地下定了決心,現在不說,更待何時?   他要讓衛戊丁感受一下自己的真正實力,見識見識自己的宏大謀略。   衛戊丁看到費明猛地轉過頭來,似乎欲言又止,不禁有了一點小小的緊張。   果然,費明張口就來,緩慢但有力地說,我首先重申一下,我今夜對你說的話,句句屬實、字字為真、如假包換,在真實和虛假上你大可不必再費神質疑。   衛戊丁說,我發覺你今夜似乎甚是奇怪,難道真話假話我還分辨不出?   費明說,話不要說得太滿,過頭了容易打臉;你聽了之後也不要太過驚訝,以致亂了方寸。   衛戊丁說,雖說小時候我被人追殺多年,也算是被嚇大的;可是現在嘛,能讓我吃驚的事情已經不多了;別廢話,還是麻煩你就放心大膽地說吧。   費明說,如此最好,那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衛戊丁說,你還是開門見山吧,再拖下去雞都要叫了。   費明用手指不停地指著自己說,你聽仔細了,我!我說的是我!我才是你的親生父親!   既驚且怒的衛戊丁一下子站了起來,譏諷之聲脫口而出,你是不是生病發燒,把腦子給燒糊塗了?   費明竟露出了無比得意的笑容,渾身輕鬆地說,我剛才不是提醒過你,一定要鎮定?你看看,我這才剛說了一句,你就倏地跳了起來,你讓我往下怎麼說?   已感失態的衛戊丁連忙坐了下來,氣急敗壞地說,少囉嗦,趕緊說吧你,我倒要親耳聽聽,看你怎麼編圓一個鬼故事。   費明說,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被販賣進侯府做了下人,到二十多歲的時候,我坐上了管家的位子。我之所以能如此高升,那還不是老侯爺一句話的事?他對我非常滿意、完全信任,認為我是一個伺候人的天才。   衛戊丁一臉揶揄地說,如果單說這一點,他可算稱得上慧眼識珠。   費明說,你知道,男大當婚,即使下人也不可能例外。   衛戊丁說,下人也是人,結婚亦是自然而然之事。   費明說,下人喜歡的當然隻能是下人,我的心上人就是府裡最漂亮的那個丫鬟,她有一個十分動聽的名字,叫做香草,香氣彌漫、草色青青。   衛戊丁說,難道她正是老侯爺的側室,也就是家母?   費明說,我和香草早已私定終身,隻是沒有公開、不為人知而已。當時老侯爺隻有一位夫人,然而多年來未曾添得一兒半女,無奈之下有了納妾之意,以求延續香火。   衛戊丁說,不會是老侯爺奪你所愛吧?   費明說,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和香草之間的感情隱藏得太好;我也不曉得,香草到底和老侯爺提沒提過我們已經開始談婚論嫁;我還吃不準,香草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歡我;我最不清楚的是,老侯爺最終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我和香草的親密關係。   衛戊丁說,那你為何不主動找老侯爺說個明白?   費明說,你知道的,遇到這種事,另一方的當事人通常是最後一個知曉。當我聽說之時,他們早已生米煮成了熟飯。香草,即使再香,但畢竟依舊是草;誰知她這顆青草竟盛開了紅花,最終做了老侯爺的側室。   衛戊丁說,假設你講的都是真的,那也就是說你們仍是藕斷絲連,之後又舊情復燃,最後生下了我?   費明說,你的推理雖然順暢,可惜錯矣,當然不是,那麼低級的錯誤我可不會犯;況且自從香草麻雀變鳳凰之後,就沒拿正眼瞧過我這個舊情人,還急於劃清界限。下人一旦翻身做了主子之後,最瞧不起的往往就是曾經的下人朋友。   衛戊丁說,這沒什麼可指責的,誰不是如此行事?   費明說,現實的確如你所說,這樣做也不犯法,隻是讓人心有悲戚。   *   費明停了下來,稍微調整了一下靠枕,往上挪了挪身子。   衛戊丁說,後來呢?   費明說,得不到你愛的人,就找個愛你的人,於是我就同另一個暗自喜歡我的丫鬟成了親。   衛戊丁說,你還真是個人才。   費明一副無限神往的樣子,歡快地說,我當年也是神采飛揚,迷倒不少姑娘。她叫春月,我認為她的名字更富有詩意;春月,春花秋月,集春花之明媚與秋月之靜美於一身;時至今日,她的模樣雖已日漸模糊,但我依然覺得風情萬種。到了第二年,同一天,我和老侯爺各得一子,那感覺真是無比奇妙。   衛戊丁說,不就生一兒子嘛,要不要那麼誇張?   費明說,你說得對極了,人剛生下來,不就是一團肉嗎?隻是人們把他想象得無限美好,是人們強加給他崇高的地位;將來是騾子是馬,還是兩說,哪能值得我狂喜至此?   衛戊丁說,莫非你另有所喜?   費明說,你這次猜得不錯,我的確另有所圖。作為側室夫人的香草,所生的兒子當然要送到正室夫人那裡撫養;因而抱送小侯爺前去的事情,就要由我來安排;而這一點,才是我關注的要害之所在。   衛戊丁說,不就抱個嬰兒過去麼,走幾步路而已,沒什麼大驚小怪。   費明說,你應該聽說過,人的一生,關鍵的地方隻有幾步。對於我的人生來說,第一個關鍵的一步,你已經知道了,那就是被老侯爺提升為管家;盡管我本質上仍是下人,但並不是一個平凡的下人,而是一個成功的高級下人。而護送小侯爺的那一段路,就是我人生中的第二個關鍵的一步;我成功調包,來了個貍貓換太子。   衛戊丁說,你的意思是主仆顛倒,下人的兒子成了小侯爺,真正的小侯爺成了下人的兒子?   費明說,你已知道,老侯爺稱贊我是個伺候人的天才,其實他隻說對了一小部分。他不知道的是,我還善於隱藏、偽裝;我把對他和香草的濃濃恨意,深深地埋在心底;就像忍辱負重的獵人,耐心地靜候佳機,好把他們一網打盡。而同一天出生的兩個男嬰,就是上天降下的最佳時機;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於是,我既要取又要行,等候多時的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它。   衛戊丁說,也許他們並不是故意要傷害你,即便是最後傷害了你,那也肯定是無心的;還有可能是他們認為,你的那場感情之旅,隻是一個小小的插曲而已,畢竟你和香草並未成婚。   費明說,我隻看結果,成王敗寇;就像好心辦壞事,壞事終究仍是壞事,它不會因為是好心,壞事就會變成好事。我總是覺得,如果有人一臉正氣地說,他不以成敗論英雄,你千萬不要相信他。   衛戊丁說,我覺得你已在仇恨的泥潭裡陷得太深了,簡直深入骨髓;這不隻是有點過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而且絕對瘋狂。   費明說,這仇恨吧,就如夏天的青草,一降點雨水,馬上就會瘋長。你怎能體會得到,我一個人有多少個夜晚,為此狠狠哭過多少遍、默默流了多少淚?而我用血淚澆灌的仇恨之草,卻已長成了參天大樹,倏忽之間遮天蔽日。   衛戊丁說,又不是什麼深仇大恨,難道不能忘了?   費明說,你知道報仇和報恩之間的差別嗎?恩,大多扭頭就忘;而仇,幾乎能銘記到死。恩,就是得到了原本不屬於你的東西;而原本就不是你的東西,你怎會在乎?又能記住多久?可是仇,可就截然不同了,它讓你失去了本來就屬於你的東西;已經擁有的東西,一朝失去,那痛徹心扉的感覺,不死不休,又怎能忘記?   衛戊丁說,聽起來似乎有些道理,但未免極端了些。   費明說,我隻能說,報仇這件事,誰有仇,誰理解。滄海橫流,世人難免有仇;有仇就報,方顯英雄本色;隻有大仇得報,才是天理昭彰。這對無權無勢之人來說,更是無比重要,那很可能就是他重燃生命之火的力量之所在。   衛戊丁說,世事不但難料,而且錯綜復雜,何人說得明白?更與何人說去?看起來隻能冷暖自知了。   費明說,一下子說了這麼多,我嗓子都快冒煙了,你怎麼樣?麻煩給我到點水喝,好不好?   衛戊丁斷然不會忍心拒絕一個躺在病榻之上、身心交瘁的老人,眼巴巴地提出來的如此之小的要求;隻是舉手之勞,即可成人之美;況且那個老人還特別會講故事,讓人欲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