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過後夜已經很深了,屋外依舊寒風呼嘯,碎雪打在臉上疼絲絲的,宿舍的門外,郎映輝靜靜地佇立雪地上,望著昏黑迷朦的夜空發呆。 ——凜冽刺骨的寒風中、隱隱從遠方又傳來了野獸的嘶吼...... ——而不遠處黑越越廁所內,卻從蹲坑的下方,傳來了狗子們的嗚咽爭搶聲...... 自從小白死了後,他很少再投喂這些毛孩子了,冬天的貨場周邊,可吃的東西幾乎沒有,E方餐廳與半島人餐廳扔出的廚房垃圾也不多,為了獲取生存的熱量,這些狗狗們從旱廁後麵刨出個向下的通道,實在餓極了就到下麵去啃食...... 他其實也很想幫助這些毛孩子,但自己那點能力著實有限。 他又想起了小白,小白始終是一副乾乾凈凈、毛色光亮的樣子,雖然也是在貨場謀生,可它擁有一定的捕獵技巧,能抓到一些鼠兔類的小動物充饑,像這種下作的事,它絕對不會乾的。 其實在生存的壓力下,動物的任何一種選擇,都自有它的道理,人也不過如此! 尊嚴、生存權!如果非要二選一的話,到底該選擇哪一個呢? 第二天清晨,他和程悅及老夏,都去鎮裡火車站去接人,老楊聲稱要準備鐵線等材料不肯同去,但他早從程悅那得知,老楊與老梁也是水火不容的! 前兩年老梁曾在彼臘駐場,倆人齟齬不斷,最後鬧得連一句話都不肯說,老楊私下曾對別人講:梁實(老梁的名字)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可惡、也最討厭的人! 每次聽說老梁要回國輪換、都向天祝禱:讓他坐的飛機掉個膀吧! 郎映輝也是無語了,這人都圖的啥呀?首先都是同胞、其次還是同事、再次皆是出門在外遠離家鄉...... 最關鍵的是:明明沒有啥利益糾葛,非要在口舌上爭上風!雞毛蒜皮的蠅頭小利也分毫不讓,他真懷疑是老天成心把這些人湊一起,看他們演戲來給自己解悶! 在站臺上等待時,他還發現了阿廖沙的身影。很奇怪這老家夥為啥也來了,因為據丫頭講,當初老梁在彼臘時,阿廖沙也連話都不跟他講(注:老梁的E語水平還是不錯的),今怎麼還會為他接站呢? 不多時列車進站停靠後,答案出來了!原來有個半島方的特派官員,過來視察駐彼臘的本方勞務團隊,E方對半島人的禮遇——高於華夏的合作夥伴——從這就可窺見一斑! 老梁走下車廂後,程悅迎上前打招呼,並介紹起他與老夏,幾人互相客套了幾句後,準備回貨場,郎映輝接過老梁的行李箱包,他知道阿廖沙不會用吉普車送他們的,但也無所謂了,反正這地方,自己也馬上就要離開了。 正要往回走時,忽然身後傳來了吵鬧聲,回頭一看,隻見站臺的人群裡,一個方才同時到站的E方男子正在喊叫比劃著什麼,隻見他氣忿忿地走到兩根鐵軌間,站在列車的前方阻住了前行...... 嗨!這是要搞事情嗎?有熱鬧看了!他問程悅咋回事,程悅也有點困惑地說:“那人好像跟列車員發生了矛盾,具體啥事不清楚。” 此刻站臺上的人們也開始起哄,列車司機連續鳴笛發出了警告,但那人毫不在乎,挺胸抬頭怒目而視——還真有點‘戰鬥民族’的風采!但郎映輝並不認同這個詞! 由於彼臘車站沒有鐵路警察,過了一會,從臨近車廂下來幾個乘警奔向了攔路者,眼看一場沖突將起,突然人高馬大的阿廖沙趕上前,攔在那幾名警察前說了些話,之後又跳下站臺對攔路者又是一通連說帶比劃,最後摟著他的肩膀奔出站口去了,火車繼續啟動前行。 再次刷新了對阿廖沙的印象,郎映輝感覺隻要有這個人在,貨場就永沒有華夏公司的真正話語權! 回去的路上,他走在後麵悄悄打量著老梁,這是個不到一米八的中年男人,身體看起來很壯實、皮膚黝黑且嘴唇肥厚,就是陰沉著臉不茍言笑,除了答復程悅幾句話外,對他和老夏都一副代答不理的表情,明顯又是個‘身懷絕技’的懟人高手! 他不禁暗中感慨:自己上輩子到底造了啥孽?出個國還凈碰上這類貨色! 回到貨場剛走進宿舍長房的門廊,就聽見裡麵一片吵罵的聲音,他聽的清楚,其中一個正是老楊,隻見他站在E方的餐廳裡,沖對麵的半島人餐廳方向狂噴不停,罵的話那是不堪入耳,簡直就沒個聽! 但郎映輝知道,這裡除了他們幾個同胞外,別人根本就聽不懂! 餐廳地麵上還扔著一些筷子,而半島人那邊,對壘的竟然是廚子阿金,此刻他身後又過來幾個人,滿臉敵意地盯著老楊,老楊一見這架勢也有點底氣虛了...... 郎映輝連忙將老梁的行包先放到老楊房內,然後沖上前拉住他詢問緣由,程悅忐忑不安沒敢靠前,老夏也站那不動,唯有老梁冷冷地瞥一眼就進屋去了。 老楊見有幫手後又來了勁,張牙舞爪地向對麵擺出拚命的架勢,郎映輝隻好一邊勸他、一邊向對麵點頭表示歉意,阿金等人見到他後,也知趣地退了回去,他趁勢把老楊往回拽並詢問緣由。 鬧了半天竟跟昨晚娜塔莎的生日宴有關,由於當時人多餐具不夠,老楊和阿金分別將雙方的餐具借給了琳達,今早各自取回時、阿金搶先挑選了筷子中成色好的部分,剩下差的分給老楊,小老頭當即翻臉並將筷子扔了一地,倆人遂劍拔弩張,幸好這會郎映輝等趕到並製止。 郎映輝有點哭笑不得,按說鎮裡商店也有華夏產的筷子出售,也還不怎麼貴,為這事大動乾戈著實不必!半島人從來都是小氣貪婪愛占便宜,但也是趕上毛丫頭生日宴,才有了點交集,否則雙方基本井水不犯河水。 他勸老楊稍安勿躁,筷子的事,抽空他和丫頭去商店再買新的,勉強把小老頭哄回了屋裡,但剛一進屋,看到‘死敵’梁實正端坐椅子上,小老頭這火騰地又竄了上來...... 他氣沖沖地開始了指桑罵槐,中間還夾雜著唐王朝乾掉高句麗的壯舉事跡,暗指屋裡的同胞都是軟蛋,這讓郎映輝也非常地不爽,眾人乾脆都別過臉去一聲不吭,任憑他唾沫星子橫飛地發泄不滿! 正在此時,門突然被踹開了,阿金站在門口叉腰點指著小老頭,擺出要單挑的架勢,並對程悅說著什麼,這一下不要緊,小老頭頓時如豹子一般竄到了屋角,從木架上抽了一把菜刀,又轉身撲向了門口....... 一切來的太快,眼看小老頭刀已揚起、而阿金則撤步握拳即將揮出...... 郎映輝對阿金有一些了解,這小子雖然在這隻是個廚子,但從小就接受過軍事訓練,長大後更是在地方警察部門擔任科員,隻可惜即使有這樣的履歷,到這也才勉強撈到個輕體力的差事——廚子!就為了這裡的工薪,遠超半島那邊近10倍! 此時老楊若是與阿金PK,下一刻恐怕直接人事不省!即便對方是空手。 程悅嚇得尖叫一聲花容失色,而老夏與老梁卻都冷眼旁觀,麵帶睥睨,眼看兩人馬上要接觸到的瞬間,突然一道迅疾的身影沖過去,格擋在中間—— 此刻郎映輝也是不得不出手,隻見他右掌閃動將小老頭菜刀拍落,左手將阿金拳頭瞬間抓緊並卸力,鬆開後往他胸口一推...... 當啷啷的響聲中,小老頭的菜刀掉落在了門口,而阿金也踉踉蹌蹌地連退數步,眼神中滿是驚懼和難以置信! 郎映輝筆直地站在門前麵沉如水,他伸直左臂點指著阿金,回頭讓程悅告訴這小子趕緊滾開,稍後他將去找半島人的領隊討個說法......程悅胸口起伏、強自鎮靜地照著說了一遍,阿金銳氣重挫,垂著頭退去了。 他又低頭拾起了菜刀,徑直走進屋中放在架子上,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去了,程悅左右看了看,也連忙小跑著追在他後麵...... 屋裡的三個男人麵麵相覷,訕訕地沒甚話可說,小老頭也有點打蔫了。 程悅追著郎映輝來到他的房間,倆人剛要去找老樸,發現老樸已經搶先趕到了,他便禮節性地招呼他坐在老夏的床邊,他與丫頭則並坐在自己的床沿,麵對麵地開始講起這件事情的始末,丫頭幫助翻譯,說完後看著老樸怎麼說。 老樸滿臉堆笑,稱這隻是個小誤會而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今天特派員來檢查工作,不宜為這點小事鬧得都不高興,所以自己親自過來化解誤會雲雲...... 郎映輝看他還算通情達理、也就順水推舟,倆人互相說了些客套話,老樸臨走前他又給了對方一盒精裝茶葉,托他給特派員帶個好,此事就此了結。 當天晚上老梁就在老楊的屋裡住下了,因為阿廖沙依舊搖著胖手說沒空屋,而他這邊已安排了老夏。 正好老楊住的是雙層鋪中的下鋪,上鋪臨時給老梁住,也不知道這對好久不見的冤家,晚上是否會敘敘舊......但他也管不了那許多了,現在就等著明天或後天,啟程去切克多門了,彼臘的糟心事—— 去他乃乃的腿吧! 第二天一早,他陪程悅去車站買了兩張中午的火車票,回來後兩人分別收拾好行包,老楊專門給他倆包了頓餃子餞行,也沒管老梁及老夏,他倆無奈地互相對視一眼,感覺這仨老男人、簡直連小心眼的女人都比不上! 私下裡他抽空留給老楊一張5000的紅票子——這是E國目前最大麵值的紙幣,一者感謝他這段日子的照顧、二是希望他能兼顧一下老夏,畢竟吳翻譯很快就要過來帶他離境了,另外關於老夏的花銷部分,也是可以在公司報銷的。 老楊點頭答應了。在離開前最後一次回房間時,他碰到了阿金,阿金對他的離開相當難舍,因為他再也沒有機會玩到如此先進的電腦了,在他們的國度裡,這些事物也不知何時才會變為尋常,因為整個半島北部——仿佛都被世界遺忘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