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歸(下)(1 / 1)

三人邊吃邊聊,千塵將這三年在漠北的所見所聞娓娓道來,從青青草原到燦燦流沙,從點點綠洲到茫茫戈壁,從飛馳的駿馬到負重的駱駝,從鄂爾多斯的遼闊到貝加爾湖的旖旎……雲卿和蘇硯聽得津津有味。   半個時辰過後,雲柔緩步而來,換了身繡工精美的抹胸長裙,發髻上多了點墜飾,眉間繪了花鈿。   燈會恰巧開始。   四人該吃飽的已經吃飽,沒吃飽的也早已無心吃飽,在人群中簇擁中漫步街頭。   *   上巳的燈會,是一場視覺的盛宴。   串燈、彩燈、冬瓜燈,樹燈、紗燈、龍馬燈……可謂是應有盡有,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形形色色、林林總總的花燈裝點在長街兩側,過街穿巷,綿延了數十裡,半個長安都沐浴在五光十色中。   “公子今日為何來此。”雲柔同千塵搭著話。   “小姐喚我千塵即可。”千塵道。   “不行,你比我年長,直呼名字似乎不妥。”雲柔說。   “那小姐想稱呼在下什麼呢?”千塵問道。   “我看雲哥哥叫你塵哥哥,那我也這麼叫吧。”雲柔嘴角眼角都掛著笑意,酒窩在彩燈的映照下,更顯靈動。   “也可。”千塵微微低頭,眉目帶笑。   “那你也跟著雲哥哥,直接叫我雲柔吧。”她仰頭正好對上千塵的雙目,臉不禁有些發燙,忙低了下去。   許是二人隻顧著說話,等千塵反應過來後,已不見雲卿和蘇硯的蹤影。   兩人隻能順著人流繼續往前走去,直到路的盡頭。   長安主街於東街銜接處臨近著護城河,今兒是上巳節,河裡漂滿了花燈,遠望過去,一顆顆閃光的珍珠,正蜿蜒而去,無窮無盡。   “塵哥哥,放花燈嗎?”雲柔問道。   “好,我去買。”千塵麵上沒有什麼明顯的表情,語氣也沒有表露出任何情緒,可聽者總覺得他的每句話都帶著笑意。   他信步走到街邊一攤位,聞聲說道:“老板,買兩盞花燈。”挑了最貴也最精美的款式,付完賬後遞給了雲柔一盞。   兩人蹲下身,點燃了花燈上的燭火,緩慢放入潺潺的流水中,兩盞花燈之上,一盞寫著平安順遂,一盞寫著心想事成。   燭火微明,緩緩朝著護城河下遊而去。   雲柔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待到睜眼時,兩盞花燈已匯入大部隊中,成為星星點點中的千分之一。   “塵哥哥,你怎麼不許願呢?”雲柔見他隻是看著河燈飄遠,問道。   “我的心願就如花燈上的字,平安順遂,心想事成。”千塵淡然一笑,不再多言。   *   “你們在這兒呀,真是讓我好找。”雲柔和蘇硯正捧著花燈跑向兩人,“今日人也太多了,走著走著就不見你們影子了。”   “放花燈吧!公子昨日就準備好了,隻是沒算到塵哥哥也在,少買了一盞。”蘇硯說道。   “那兒不有賣的嗎?等我一會兒。”雲卿說著便朝街邊攤位走去。   “哎不用了,我和塵哥哥已經放過了。”雲柔攔住他。   “塵哥哥?你倆什麼時候那麼熟了。”雲卿用一種看戲的眼神打量著雲柔和千塵。   雲柔臉一紅,說道:“跟著你叫的,不行嗎?”說完便轉過身去,心想幸好今天塗了胭脂,看不出臉紅。   千塵倒是完全沒有受影響,隻是淡淡回應道:“我比她年長,叫哥哥也無妨。”   “紀雲柔,你警告你,阿塵是我哥哥,別想跟我搶。”雲卿輕拍了下雲柔的腦袋,半恐嚇半玩笑道。   “行行行,紀大公子,小女隻是一介草民,豈敢……”雲柔特地用一種陰陽怪氣的腔調說著。   “算了吧,你也算是半個宮裡人,我得罪不起……”   蠶月的風夾雜著陣陣桃花香,吹拂著千塵的麵龐,隔著雲卿與雲柔一應一回的鬥嘴聲,千塵的目光飄向了不遠處的那片桃林。   桃花依舊開得絢爛,可終究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不知當年桃林中的人可還安好,想象著再見時的情景,平靜的內心竟生出幾分忐忑來。   *   戌時,大明宮,紫宸殿偏廳。   “拖出去,杖斃。”紫宸殿掌事女官張氏是當今聖上的乳母,入宮三十餘年,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容不得一點沙子。   “張大人饒命啊,奴婢真不知這人偶為何在自己房中,定時有人栽贓陷害,求大人明察。”小宮婢被兩名侍衛架著,不停地喊冤掙紮。   “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可狡辯的,給本官拖出去。”張倩兒厲聲命令道。   “大人饒命,奴婢冤枉啊……”   紀妍和尚香局的兩名女官正提著香膏往紫宸殿來,剛到門口,便看見一宮婢被兩名內侍拽著往司宮監的方向去,滿腹冤屈,哀嚎不停。   那宮婢餘光一瞥,看見了不遠處的紀妍,忙收了喊冤的聲音,轉而大叫道:“尚宮大人,救救我……”   紀妍聞聲一愣,站在原地吩咐兩名女官先進去,後打個手勢,那兩名侍衛停下了腳步,但仍一人一手將那宮婢控製得死死的。   “什麼事?”紀妍問道。   “這宮婢行巫蠱之術,詛咒貴君大人,剛被張大人抓獲,打算拖去杖斃。”一侍衛對著紀妍躬身行了一禮,答道。   紀妍的神色瞬間冷了冷,對著侍衛道:“先將她關押到內廷詔獄,查清楚了再發落。”   “可……”那侍衛的神色有些為難,紀妍的話他不敢違抗,可張倩兒的命令他也不敢不遵從。   “張大人那邊我會去說,你不必擔心。”紀妍道。   紀妍轉身進了紫宸殿,此時的永昭帝方沐浴完,正在試用尚香局女官剛研製的香膏。紀妍進入殿內,一旁的宮婢紛紛欠身,行了一禮。   “臣見過陛下。”紀妍行至永昭帝跟前,行半跪禮。   永昭帝對她揮了下手,示意她起身:“阿妍,隨孤去趟玄清宮看看阿嬗和昭陽吧。”   “擺駕玄清宮。”侍衛高聲喊道。   *   戌時三刻,紀妍獨自提著宮燈步行至張倩兒的住處。   “師父,您歇息了嗎?”紀妍輕叩房門問道。   “進來吧。”張倩兒剛洗漱完畢,正打算上榻歇息。   紀妍將宮燈輕放在門口,進了屋。   張倩兒的住處不大,東西卻格外少,顯得異常空曠。紀妍隨手搬了張椅子,在張倩兒床榻旁邊坐下。   “是為那宮婢的事兒吧。”張倩兒語氣平和,聽不出任何情緒。   “此事涉及阿嬗,不論這宮婢是否有罪,還請師父留下活口。”紀妍頷首道。   張倩兒一笑:“我若真想殺她,今日你來紫宸殿的路上怕是不會有遇上她的機會。”   紀妍抬頭看向張倩兒,張倩兒年逾花甲,頭發半花白,白日裡看著雖威嚴,可紀妍此刻卻感受到了她的老態:“師父的意思是……”   “我自然知道那宮婢是被栽贓的,隻是不得不將計就計罷了。”張倩兒邊說邊拿出那個紮了針的人偶遞給紀妍,“這人偶明麵上寫著貴君大人的生辰八字,可拆開外層的棉布,卻在裡頭發現一個小的人偶。”   紀婠接過人偶,從布匹開裂的地方將那個小人偶掏了出來:“這……可是陛下的八字。”   張倩兒淡淡道:“沒錯。”   大周朝自第四代武皇起就有條不成文規定,不會公布繼承順位靠前的皇室成員的具體誕辰以免有人行巫蠱之術。   宮中除了幾個心腹女官和皇室近親以外,知道永昭帝生辰八字的並不多。張倩兒對她的幾個學生自然是信任的,如此一來,行詛咒之事的必定是皇室中的人授意。   “那個人很聰明,以貴君的生辰八字做掩飾,將這人偶扔在了紫宸殿宮婢的屋內。他算到即使被我抓獲,也會以為那宮婢是在詛咒貴君,直接賜死。”張倩兒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冷意,“可他低估了我浸淫內廷數十年來養成的疑心病。”   “阿妍,此事涉及皇室,明著查隻會被對方擺一道。”張倩兒的語氣中含著一絲無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年事已高,怕是有心無力了。”   “師父隻管交代給徒兒,不論徒兒如今是何身份,都會竭盡全力保護陛下。”   *   三日後,紫宸殿。   宮婢們采摘了新鮮的芍藥花枝,扡插於花瓶內,沁出淡淡香氣。   今日休沐,不用上朝,永昭帝起得比平時都要晚些。   洗漱完畢,正要傳早膳,張倩兒匆匆趕來。   “陛下,這是簪星衛的最新密報。”張倩兒從暗衛手中接過密信,呈給永昭帝。   永昭帝接過密報後打開看了一瞬,問道:“奶娘認為此事該如何處理?”   張倩兒思索片刻道:“這密報上的法子倒不失為一個好計策,隻是這怕是得委屈……”   “若是她執意如此,就照這密報上的法子來吧。”永昭帝道。   “是,臣這就去操辦。”張倩兒退去。   大周皇室有兩隻暗衛,分別名為“簪星”“曳月”。   曳月衛也就是蒙麵侍衛,往往躲於暗處,適時出手。而簪星衛,是皇家暗衛中最隱秘的一支,他們多年來隱匿於人群之中,勢力遍布京城。   禦花園裡迎麵相遇的小宮婢,大理寺中毫不起眼的小官吏,宣政殿上執笏相諫的文武官,玄武門前板身佇立的守門衛,甚至是夜市攤頭擦肩而過的路人,曲江池畔泛舟而行的遊客……都有可能是鼎鼎大名的簪星衛。   而簪星衛的統領,就是大周最優秀,最忠誠的頭號間諜,也是三百年來,鮮為人知的最為神秘的存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