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君子(上)(1 / 1)

這京城有兩大青樓和歌舞坊,位列城東西南北四街。   青樓和歌舞坊有何區別,顯而易見,一個賣身,一個賣藝。青樓中人皆為男子,而歌舞坊內的藝伎則男女皆有之。   可雖說是歌舞坊,伎也不同於妓,賣藝不賣身,但裡麵的水倒是深得很。   自古以來,色權交易和心甘情願本就沒有明顯的界定方式,遇上事兒,全憑一張嘴。   東街風月樓,西街襄雲樓,南街醉月樓,北街頃雲樓。   長安最為出名的四大煙花之地,風月場所。   頃雲樓的頭牌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姑娘,名沐姝。   她原是京城一等氏族杭氏的嫡係血脈,杭氏族長的第二順位繼承人,本該是前途無量的天之驕女,奈何一夜家道中落,淪為這頃雲樓的小小琵琶女。   七歲那年,時任戶部右侍郎的杭氏族長杭婧因挪用國庫資產而被慶永帝革職流放,杭府被抄,族人四散。   她走投無路,隻能抱著琵琶跟著一脂粉濃重的女子進了一個叫頃雲樓的地方,不為其他,隻為混一口飯吃,謀一條生路。   她自幼習琵琶,善音律,年僅十五歲,便成了這頃雲樓的頭牌,風頭最盛的時候,一曲價值千金。   可她對琵琶的喜愛卻不復從前。   *   直到三月前,這頃雲樓來了個名叫千逸的公子。   “奴家來這頃雲樓已有十二載,為無數賓客演奏過,真正能聽懂奴家琴音的,唯公子一人。”   “想必姑娘定出身世家。”千逸扇動折扇道,“撫琴本應是高雅的興趣,方今卻不得不用來謀生,時不時被世俗紈絝指指點點……”   “百年來,氏族更替,存亡興衰,皆是命數罷了,公子不必感慨。”   “本公子隻是遺憾姑娘的處境,明明有著超絕的琴技,卻要埋沒於此,就如黃金覆沙,明珠蒙塵。”千逸嘆道。   “奴家常在夢中憶起舊時光,也曾怏怏於這高雅技藝落入凡俗的不得已。”沐姝頹然坐下,“不過能得公子為知音,已是奴家幸事。說來,奴家與公子也是有緣之人。”   “此話怎講?”千逸問道。   “奴家曾有一摯友,名喚‘千憶’,記憶的‘憶’,與公子同音。那時候,我們常聚府中,一個奏琵琶,一個撫琴,配合默契,相得益彰。我們兒時有過約定,日後要在對方的成人禮上合奏,隻可惜,”沐姝的聲音停了停,後又平靜道,“沒有等到。”   千逸發怔片刻,眼眸微動,緩緩開口:“世事總是難料,過好當下才是最重要的。”   沐姝點點頭,沒有說話。   這時,門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一滿身酒氣的男子敲了幾下門,見沒反應,便直接推門而入,嘴裡喊著:“沐姝小娘子,爺今兒心情好,給爺彈個琵琶助助興……”   沐姝的眉頭皺了皺道:“今日已有客,怕是不能了,還請周公子見諒。”   那男子登時勃然,看著千逸,用目光衡量了一下眼前之人是否得罪的起後,直接伸腿將幾案踢成四腳朝天:“他算個什麼東西,竟敢插本公子的隊,今夜爺就是要你奏曲,看誰敢攔……”   他扔了酒壺,一把抓上沐姝的胳膊,將她往門外拉去。   “哎喲?”隻覺得手臂一身劇痛,他不得不鬆開了沐姝。   千逸已經起身,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他麵前,臉上帶著寒意。   那男子意識到方才是千逸對他使了暗器,怒不可遏,厲聲道:“你敢打本公子?”   千逸輕飄飄道:“有何不可?”   “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那男子一臉無所畏懼的模樣。   “我管你是什麼人?今日是本公子約了沐姝姑娘探討樂理,就沒你橫行霸道的份兒。”   *   掌櫃的見到此處發生沖突,忙匆匆趕來,她雖不明千逸身份,但總隱隱地覺得此人背後勢力不簡單,可對麵的那位也是尊大佛,兩頭都幫不得,隻能勸和道:“千逸公子呀,這周公子是刑部右侍郎的胞弟,二位有什麼誤會,坐下來好好說,動手多傷和氣?”   一句話,既是在勸和,又是在試探,若是這千逸的勢力比那姓周的大,自然會收拾他,自己也不用擔心,若這千逸的勢力不如那姓周,那便隻能服軟言和,反正不管怎麼樣,自己都能置身事外。   誰知那千逸的反應卻出乎意料,讓她看不透:“多少錢,本公子買下沐姝?”   掌櫃的愣了愣,這千逸明顯是把燙手的山芋又扔了回來,畢竟那姓周的已經好多次表示想要買沐姝,但都被她用各種理由和稀泥搪塞了過去,此刻她若說“不賣”,必然得罪千逸,可若說“賣”,就會得罪那個姓周的。   思考片刻後,掌櫃模棱兩可道:“沐姝是頃雲樓的頭牌,贖身自然是不能以金錢來衡量的。不如這樣,二位公子,若有誰能率先拿到醉月樓的避子藥,老身便將沐姝的賣身契交予。”   開什麼玩笑,醉月樓的避子藥乃是獨家秘方,隻有樓內人自己用,從不外傳,怎麼可能拿到。   隻見那姓周的指著千逸冷冷道:“本公子倒是不相信你有這本事?”   千逸微微抿唇,對著掌櫃道:“掌櫃可要記住今日所言,若是本公子拿到了藥,萬不可反悔?”   掌櫃的心想他不過是嘴上逞強,絕不可能做到,打哈哈道:“自然自然。”   待到人群散去後,沐姝走到千逸身後,柔聲道:“多謝公子解圍,這是這贖身的事兒,還是罷了。奴家聽聞這醉月樓幕後勢力非同一般,甚至牽扯到皇親國戚,公子還是莫要為我這卑賤之人,得罪權貴。”   千逸笑了笑,好看的眉眼中流露出勢在必得的神情:“本公子有錢,此事你不必擔心,安心等消息便好。”   纖瘦的身影消失在圍廊後,沐姝望著衣袍消失的轉角,抱著琵琶發了好久的呆。   *   翌日,勝棋樓。   “蕭賢弟,這局你贏了。”千逸默默收起即將落下的子,放入一旁的盤中。   雲卿盯著棋盤看了一瞬道:“千逸兄若是下在這兒,仍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可本公子今日不想贏。”千逸道。   慕容璟竟然也有不想贏的時候?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實屬罕見。   “本公子有件事想請賢弟幫個忙。”   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雲卿不知道她打著什麼算盤,暗暗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問道:“何事?”   千逸道:“兒時有位朋友,家道中落,不得不委身於頃雲樓做花魁,我想替她贖身。”   “男的女的呀?”雲卿鬼使神差問道。   “女的。”千逸淡淡道。   雲卿沒來由地鬆了口氣,還好不是男的,不對,是男是女關他什麼事啊?   思忖片刻後道:“千逸兄是想……借錢?”   這話他自己問出來都不信。   沒道理啊?慕容璟還能缺錢不成。   要是他沒記錯的話,大周從二品內爵位的食邑可是有一千八百戶的,而且慕容淑向來放養她,總不可能霸占了她的食邑不給花吧?   他又補充道:“不瞞閣下,我雖家境殷實,可家中長輩管得嚴,手裡確實沒什麼錢……”   千逸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若是能用錢解決的事情,本公子還需要勞煩賢弟嗎?”   雲卿雲裡霧裡。   “是這樣的,這頃雲樓的掌櫃精明得很,說我那朋友是頃雲樓的頭牌花魁,多少錢都不賣,隻要醉月樓的一件東西。”千逸緩緩道,“正巧不巧,這刑部右侍郎的胞弟看上了我那朋友,萬一被他搶先取得了,我那朋友日後的日子怕是比在頃雲樓過得都難……”   雲卿也偶然聽說過,這刑部右侍郎周謐的胞弟周訓是出了名的紈絝子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過這慕容璟為何不以郡主身份直接下令呢?繞那麼大的圈子……   她不會是以男子身份出麵的吧,不想她那朋友認出她?還是不想用身份壓人,就想憑本事?多半是後者,畢竟她那該死的勝負欲不是一般的強。   “隻是想拿到那東西必須偷。”千逸道。   “偷?”雲卿愣了愣,“這不太好吧。”   “蕭賢弟,醉月樓和頃雲樓可不僅僅是戲樓,這背後還不知道藏了多少齷齪的勾當。”千逸道,“偷雖非君子之道,可相比那些罪孽而言,著實不足一提。若是今日我因這點小小的道德顧慮而放棄自己的朋友,怕是會抱憾終身的。”   雲卿低頭糾結,握著杯盞的指節發了白,沉默不言。   千逸見有說動她的可能,於是又道:“賢弟有所不知,這醉月樓我也去過幾回,隻是每次我一進那醉月樓,就有一堆姑娘圍上來,無法脫身,單憑一人想要取得那物件怕是難上加難,所以還需以人為引,實施調虎離山之計。”   雲卿掀眼皮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你隨便找個人不就行了……”   千逸抿抿嘴,淺笑著解釋道:“醉月樓的姑娘最愛招惹你這種模樣姣好的生麵孔,我找來找去,還是賢弟最為合適?賢弟也不必顧慮,既然是我的事情,自然不會讓你去做這偷盜之事,隻要隨我走一趟,什麼都不用做,引開那些姑娘好讓我得手就成。”   雲卿一時委決不下,最後竟有些被他說服了。   算了,反正也沒讓他偷,他就當不知道……   (未完待續)